这一听不打紧,隐隐约约听到的几个词句却让老大爷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这个孽子拉着一伙狗汉奸想要带着日本人消灭掉十二区队,而且还怂恿日本人屠杀村落以立威。
老大爷不敢再听下去,生怕被堂屋和院子里的那些汉奸发现自己的异常,忙抱起一叠柴禾走出来,继续坐到灶台旁,装作若无其事般继续烧菜做饭,而心头却是有如翻江倒海一般心急如焚。
装着屈服于淫威,老大爷不露任何声色地恭恭顺顺给这群汉奸送上一桌好菜。
“老东西,有菜没酒怎么行?!去,打坛酒来!要好酒!”粗壮汉子曾六斜着眼扫过一桌饭菜,颐指气使地颠倒着人伦,甩手丢出几个大洋。
老大爷默默地捡起了大洋,逆来顺受的姿态让曾六嘿嘿冷笑了起声,心底却在道,这年头,还是手里有枪才是最好使,这老东西的,只要老子枪口点点,还不怕你不听话?!
其他几个特务也是幸灾乐祸地看着老大爷,真不知道这老东西是怎么养出曾六这个宝货出来的。
临如门口,在门口把风的段先生的儿子段诚冲着一个特务呶了呶嘴,那特务点头示意,悄然跟上出门打酒的老大爷,显然这些特务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老大爷走出门外,装着老老实实去打酒,左右偷眼瞧了瞧,毕竟普通村民加上年老昏花,没有什么反侦察经验,老大爷没有发觉自己身后有特务在监视,以为有机可趁,于是咬了咬牙,却没奔着村子里的杂货铺。
这老家伙往哪儿走?!不对!老东西要溜,发觉老大爷行踪不正常的特务顾不得跟踪监视和保持隐藏形迹,掏出手枪大喊起来,“老东西!站住!”。
“站住!再不站住,老子要开枪啦!”特务在后面喊,老大爷一惊回头一望,明白自己的意图已经曝露,他却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
呯呯!特务开枪了!
老大爷晃了晃,猛地不知从哪里爆出来,完全不似一个老人应有人力气和敏捷,仗着对村里地形的熟悉,迈开双腿径直绕着村里的小道,完全无视后面特务的喊叫和枪声,拼命向村外跑去。
老大爷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只要能找到八路军,村子里就还有救!
傍晚,李卫带着四连的一个排将附近一个村落全部动员转移走,就准备找地方准备晚饭。连级干部是在第一线的基层军官,许多活都得身体力行,可不像其他的部队那样事事都有勤务兵代劳,李卫也得撅着一把精钢工兵铲在地上挖坑做土灶,村里的各家各户在坚壁清野后早就封了锅灶,根本呆不住人,吃饭只能自己动手挖行军灶架锅。
挖土灶也是非常有讲究的,兵力少的多挖灶,这是狐假虎威,兵力多的少挖灶,却是扮猪吃老虎,李卫带着的一个排挖得灶坑比一个连需要的还要多两倍,分明是故弄玄虚,让敌人吃不准李卫这个排的真实兵力。
正当李卫举着工兵铲准备胡乱挖个行军灶时,一个民兵跟过来立正敬礼,道:“报告,有个老大爷要李连长!”
“老大爷?!”李卫停下了手上挖行军灶的活计,挠了挠脑袋,这一带也没可能有他姓李的什么亲戚?!
“让他过来吧!”李卫重重将工兵铲插在了地上。
一个满脸汗水混和尘土的老大爷被两个体恤老人的民兵搀扶着走过来,一看到李卫就像是找到了亲人一般,踉跄着扑过来,显然是认得李卫。
“大爷,是你啊!”李卫认出了白天他敲开的那户民居,热忱地给自己茶水的那个老大爷。
“八路军同志!可找着你啦!”老大爷气喘急促,脸色苍白虚弱,这么长的路途对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已经是不堪重负,脚下布鞋已经磨开一条口子,露出脚指头。然而老大爷却不顾自己的劳累,紧紧地拉住李卫的手,语不成声道:“我,我真是对不起你们啊!”
“大爷,您先歇口气,慢慢说!”能跑这么远找到李卫,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已实属不易,李卫对身边的民兵道:“请帮忙弄一碗糖水来!”老大爷所在的村子离李卫现在的位置可一点都不远,看老大爷这一路风尘朴朴的样子,显然急需要一碗富含卡路里的糖水补充体力。
老大爷猛地涨红了脸用力摇了摇头,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李卫的手,力量之大几乎让李卫感觉到异常,一字一句道:“不!不要管我,我没事,我那该死的不肖子!他带着一伙汉奸,要领着日本人屠杀咱们老百姓和咱们的八路军哪……”话还未说完,一个呼吸喘不上来,面色灰败地瘫软了下去。
第五百一十四节
“大爷,大爷!”李卫和边上的民兵们喊起来。
“快,把大爷放倒!去,叫卫生员!”李卫嗅到一丝异乎寻常的血腥气,撕开老大爷混和的尘土肮脏地看不出颜色的汗褂子,衣襟之下,干瘦腰部异样的被一长条汗巾扎着,原本应该是白色的汗巾上赫然透出酱紫色,一股浓重的血气扑面而来。
老大爷这样一路奔波而来,还是带着伤,这需要忍耐着痛苦的多大毅力,李卫几乎不敢想像。
“……嗬!嗬嗬!”
老大爷无力嗫嚅着干裂的嘴唇,却始终不能再说出一个字,渐渐失去神彩的眼睛依然尽着最后的力气盯住李卫,粗糙的手死死地拉住李卫的手,心怀不甘的抽搐着。
负伤、烈日、失血、疲劳,让一个老人油尽灯枯,能够拖着一具老朽的身躯来到李卫面前已经是堪称违反了生命规律的奇迹,然而这种奇迹频繁地出现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的抗日军民之间。
老大爷似乎仍还有很多千言万语要向李卫交待,然而衰竭的身体已无法维持下去,挣扎地呼吸无可避免的衰弱了下去。
“我知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我懂!”李卫虎目含泪猛点着头,他不想再让老大爷再这么不舍的痛苦下去,尽管老大爷没有把话说全,其中的几个关键字却让李卫能够估摸出大半的意思,有特务联络上日本人想消灭八路军,这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三连情报部门会进行补全。
仿佛听到了李卫的话,老大爷最终不再挣扎,嘴角露了个欣然的微笑,缓缓的合上了眼。
“卫生员甘辛报到!”挎着卫生包的卫生员也同时赶到,抢也似的扑到老大爷身旁,将手指搭在了老人颈部,脉搏越来越衰弱,渐渐彻底无法查觉到,最后卫生员颓然的跪倒在老大爷身,自责地揉着自己的头发,深深为自己还是晚了一步而懊悔,更悔恨自己回天乏术。
握着老大爷粗糙的枯手,感受着生命从大爷身体内渐渐逝去,心跳声一点点消失,李卫的泪水撒落在尘土内,扑,激起一朵小上尘花。
这种超负荷的长途奔波消耗,彻底燃烧尽了老大爷的生命力,即便是在医疗设备完备的现代,也只是多拖得一时半刻,而在这种缺医少药的条件下,根本就是无能为力。
“糖水来了!小心小心,别撞到我!”小心捧着一钵糖水的民兵屁颠屁颠奔过来,待他不可置信的看到李卫和卫生员面前的老大爷时。
“不用了!”李卫无力的摆了摆手。
啪!盛着糖水陶钵砸在地上,陶片夹杂着水渍撒开了一片。
为了信念,一个平凡的人迸发出令人难以想像的潜力,李卫只能默默地搂了搂老大爷的遗体,轻轻放倒在地上,仿佛不想打扰老人的沉眠,将食指轻轻竖在嘴上,道:“可惜了一碗糖水,小甘,不要自责了,老大爷已经睡着了,谁都不要打扰他。”
李卫站起身,和周围的战士们和民兵们一样,集体摘掉了钢盔或帽子,肃立凝视着老大爷的遗体。
向着为了民族生存而英勇献身的老人默哀了许久,李卫这才打破了一片悲伤,重新将区队的制式钢盔戴回到头上,道:“通知其他各排向这里汇合!筹备弹药,我需要大量弹药,转告其他连,打猎开始了!我要这帮狗日的不得好死”
这帮该死的特务,已经彻底触怒了李卫。
“不好了,那个老东西跑了。”老大爷前脚甩开了特务后,那名特务遍寻无着,气急败坏的返回去报告。
“什么?!”正在对桌上的鸡下筷子的段先生吃了一惊,从桌旁猛地站起,拎住那名特务的领子,狠狠的推开道:“连个老东西都看不住。你真是个饭桶!”
他们这次过来是趁着附近八路军游击队和民兵活动减少的时间,乔妆打扮潜伏过来的,段先生没有想到这个手下居然这么废柴,连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家伙都看不住,还让他给跑了。
被老大爷称为孽子的粗壮汉子曾六脸色灰败,没想到这个东西居然还有两下子,能把一个精干的特务给甩了,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带着惊恐的目光移向他一直恭敬称呼为段先生的段贵山。
若是好说话的时候,这家伙是笑眯眯的,若是翻起脸来,恐怕却会吃人不吐骨头,尽管和自己的责任不大,不管怎么说那老东西也是自己的老头子,就怕段先生联想到不好的地方,自己可就死定了。
“爹!怎么办?”段诚习惯性听从老头子的意见,一把拔出了手枪,拔着击锤顶上膛,不怀好意的盯着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特务和粗壮汉子曾六,在他眼里,那老东西的逃跑说不定也和曾六这家伙脱不开关系。
粗壮汉子曾六更是魂飞魄散,姓段的小子可一向都是心黑手狠的,比他老头子杀人还要不眨眼,这回自己可真是死到临头,他浑身颤抖着,甚至连一点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说喊冤,干他们这行的,就算是五马分尸也没什么可喊冤的。
“此地不宜久留,马上撤!”老江湖的段先生没有丝毫犹豫,小心驶得万年船才是他活到现在的最大倚仗,恨恨地盯了那个特务一眼,道:“若不是用人之计,今天先放过你,等回头再收拾你!”
“谢大队长不杀之恩!谢大队长不杀之恩!小的一定将功赎罪,死而后已。”那个捡回了一条小命的特务鞠躬如捣蒜。
段贵山能在1417特务部队当上大队长也有其独到之处,治下极严,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没有丝毫情面可讲,正因为如此,其他几个大队长有过轮换,唯独段贵山却是稳坐大队长一职,无人能动。
段先生转过脸来看向已是面无人色的粗壮汉子曾六,作为一个温和的表情来,道:“为兄也是明眼人,这件事与曾老弟无关,请曾老弟务必放心,本大队长是不会怪罪你的,请你用心为皇军和特务大队办事。”言语间,由为兄转为本大队长,其中的威严将原来的称兄道弟冲的荡然无存,让曾六明白,饭桌上的称兄道弟,酒足饭饱之后就连屁都不是,一切公事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