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正夫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仿佛自己触犯到了某个不该触犯的禁忌,平平常常的一个小小地方八路军,官兵上下的心可真更够硬的,硬的让佐藤正夫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不仅对敌人狠,而对自己更狠的八路。
不知什么时候老黑同志也醒了过来,看了看已经失去气息的车五,脸上浮出庆幸的笑意,猛然向山上大喊道:“向我开枪!”他和车五不一样,他隶属于特科,绝然做出了一个牺牲自己,保存党的秘密的决定。
“不,不要!”佐藤正夫冲向老黑,他当然知道老黑这个中共特科的身份,这是一个立大功的机会,绝对不容失去,只是没想到这个老黑居然也会这么狠。
呯!
老黑的头也歪了下来,表情和车五一模一样。
李卫几乎是抹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抽动枪栓,退出仍冒着余烟的弹壳,唯一令他感到心安的是老黑和车五走得都没有多大痛苦。
丁鹤洋面无人色的指着李卫:“你!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几个呼吸之前,他亲眼目睹了李卫亲手枪杀了两名自己的同志,这种行为在革命队伍里几乎可以被视为叛变,丁鹤洋没想到李卫的心肠会这么硬,射杀了车五之后,又结束了中央特科同志的性命,如果让党中央知道了,无法想像会给12区队和3团乃至于整个十一分区带来多可怕的麻烦。
“如果我也有这么一天,请你到时候,也不要手软!”李卫的声音很低沉,充满着悲伤。
李卫低着头伏着脸紧紧抱住的枪身,泪水已经滴湿了眼前一大片岩石,他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兄弟,这辈子欠你的,我只能下辈子还了。”
李卫自己都不会相信居然有亲手结束自己战友生命的这一天,沉重的负罪感令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毕竟还是文职干部,丁鹤洋已经累得没有力气打人,只是在一旁喘着粗气,一副恨不得吃了李卫的表情。
“疯了!都疯了!”佐藤正夫往着已变成两具尸体的两个俘虏,嘴里苦涩得喃喃道,他没想到被逼急了的李卫居然作出这么疯狂的举动,原本借以作为要胁的人质全部失去了价值,他再也没有可以威胁李卫的底牌了,很显而易见,他将面对着上级怎样的怒火。
佐藤正夫错就错在错误估计了现代人与这年代人的心理素质区别,李卫并不是地道的红小鬼出身,在关键时刻,李卫能够知道自己如何狠下心来取舍,让佐藤正夫的算盘全部落空。
“八嘎!给我开枪!”被气疯了的佐藤正夫武士刀直指着山上吼道。
突突突!军营内好几挺轻重机枪冲着山上倾泄着无数子弹,山上爆起一大片断枝横飞,碎石乱蹦。
丁鹤洋和李卫立时被日军密集的弹雨扫得抬不起头来。
从刚才两枪的弹道中,日军中经验丰富的老兵大致能够推算出李卫所在的位置,指引着机枪弹幕集中在李卫他们所在的位置,凶猛的子弹层层剥开李卫他们藏身的山石。
“快,快离开这里!”丁鹤洋脸色人变,明显被这么猛烈的弹雨给吓到了,一把拖起仍在自责情绪中的李卫,向山上跑去。
被子弹打得支离破碎的山林露出丁鹤洋和李卫奋力往山上爬的身形,给日军指明了方向,掷弹筒也被架了起来。
山下嗵一声响,呼啸声过后,山上炸起一团火球,将茂密的林子炸出一小片白地,林子枝丫之间显出一个凹处来。
呜!
丁鹤洋感觉背后一股大力压过来,他怪叫着扑了个狗啃地,轰!一声巨响,在他背后两米远的地方炸响。
突然如其来的掷弹筒炸得丁鹤洋双鸣轰鸣不已,丁鹤洋摇晃着晕乎乎的脑袋,往背后看去,李卫紧紧地压在他的背后,方才是李卫扑道了他,若不是如此避开掷弹筒弹的爆炸杀伤仰角,恐怕此刻丁鹤洋早就是一团血肉模糊。
“卫子,你没事吧!”丁鹤洋推了推李卫,却听到李卫抽着凉气儿的声音,背后被洇红了一大片,听到掷弹筒飞过来的啸叫声,李卫条件反射式的扑倒了丁鹤洋,丁鹤洋是没事了,李卫的后背却被几片飞溅的弹片给击中了。
“你受伤了!”丁鹤洋语气有点慌乱,李卫负伤并不意味着什么好事。
“没,没事!”李卫摇摇头应着丁鹤洋伸过来的手,勉强站了起来,夏天衣服薄,弹片造成的伤口亦相当严重,后背的刺痛令李卫不能挺直后背,不过李卫仍是庆幸弹片没有击中脊柱,否则他就只有瘫痪等死的份。
大敌当前,丁鹤洋抛开了方才对李卫枪杀战友的愤恨,扶着李卫向山上林间更加密盛的地方向跑去。
躲在一块巨石下,李卫忍着后背的巨痛,任由丁鹤洋亲手拔出后背的弹片,丁鹤洋迅速将嚼细的草药往伤口上捂住,每拔下一块弹片都带起李卫喉间的呻吟,若不是山下还有敌人,李卫早就不顾形象的大声嚎叫起来,李卫不怕死就怕痛,这年头当英雄不容易啊。
被李卫冷血绝情的手段给摆了一道,佐藤正夫下令山下的伪军和日军拉出几道搜索带往山上搜捕,要求死活不论,反正上级的处罚是无可避免,佐藤正夫也一样横下心要抓到李卫,将其千刀万剐。
近万名伪军和近两百名日军,摆出三层搜索线,从山脚拉到山顶,又从山顶拉到山脚,佐藤正夫在山下的军营里硬是晒了一个晚上的月亮,直至太阳再次从东方升起,山上没有响起一声枪响,当然也没有抓到任何一人。
令佐藤正夫难以置信的是,甚至军犬队满山转了大半天,依然一无所获,仿佛他的目标李卫凭空消失了一般。日伪军搜遍了每一颗草木,每一块岩石,李卫的踪影全无,唯一证明李卫曾在山上出现过的证据就是山顶附近的一块巨石下,散落着几块仍带着血渍的掷弹筒弹片。
连续接到手下没有发现目标的报告,佐藤正夫喃喃自语道:“怎,怎么可能?!”目光死死地盯着山上,像是要把这座山看穿,把李卫从山里挖出来似的,佐藤正夫心头实在是不甘心,分明就是一个瓮中捉鳖的铁壁包围圈,李卫居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这让他想不明白。
佐藤正夫没有就这么轻易放弃,近万的伪军硬是在山上撒开大网细细搜了三天,最后实在无法,干脆放了一把大火,将整座山烧成一座秃山,李卫和丁鹤洋两人依然像是从来没有在这座山上出现过一样,消失的异常诡异。
第三百六十节
在方圆十余里内搜索后日伪军士兵们依旧一无所获,近万余伪军的日常物资消耗令佐藤正夫不得不气馁地宣布撤军,佐藤正夫手下的日伪军都是借用过来的,他并不能长时间占用这支军队的指挥权,如果再呆着不走,恐怕就要引起国军的注意,日本人心里也明白,草包似的伪军根本架不住正规国军几次冲锋。
李卫感觉到自己的眼皮沉重地就像是灌了铅似的,怎么也睁不开,身子一摇一晃好像是在火车上,却又没听到火车特有的节奏轮子压过钢轨接缝的声音,身体的知觉似是被麻痹了一般。
昏昏沉沉之中,李卫只记得他和丁鹤洋为了躲避敌人的搜索,躲入一处仅能供两人藏身的狭小地洞,用地皮和草木掩护好洞口,洞口就像是岩石缝里伸长出来的草木一样毫无破绽,用苇茎草管保证呼吸,躲了整整一日一夜,趁着夜间乌云遮日伸手不见五指,日伪军疲累松散,悄悄摸下山穿过了包围圈。
脑袋的昏沉感让思维几乎都迟缓下来,背上火辣辣的巨痛,李卫过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后背被迫击炮弹划到的伤口出现感染,在空气不流通的地洞里闷了这么长的时间,伤口不出现恶化才怪。
“李卫,李卫!”李卫的耳边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身子也被轻轻摇晃着。
“别烦我!困着呢。”李卫小声嘟囔着,他很安于这种昏沉困倦之中,没有战场生死的威胁,没敌人无时不刻的挑战,没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烦心事,就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里一样,全身心都被放松了下来。
“该死的,发烧了!”那声音显得有些焦急。
“发烧,又不是发饷,别烦我,我想睡觉。”李卫的糊话开始不断冒出来,只是他半点想吃东西的胃口都没有,只想永远这么沉沉的睡下去,将疲惫的身心彻底放松下去。
丁鹤洋手里拿着李卫的格斗刺,颤微微地对准李卫背后划去,轻微的扑一声,一股脓血喷出老高,丁鹤洋不顾腥臭肮脏将李卫背后发炎化脓的创口内脓血尽数挤尽,然后用溪水冲洗后,用布包扎起来。
李卫软软地被撩扒在地上,背后一阵奇痒后,又是一阵彻骨的刺痛,有气无力的骂着:“哎!妈的,谁敢咬老子。”他的眼睛依旧是没有睁开,任由丁鹤洋在他背后划破一个个肿胀的脓创。
丁鹤洋摇摇头,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直至几个小时后,李卫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有力气睁开眼睛,看见丁鹤洋正坐在他身边打着盹,显得疲累不堪。
李卫轻轻一动,丁鹤洋猛地睁开眼,道:“你醒了?!”他很意外于李卫能这么快苏醒,这却要归功于李卫源自于现代的医疗条件,从小的N多疫苗和抗生素药剂残留,这个年代和土包子没什么区别的病毒细菌,根本没见识过疫苗和抗生素的威力,脓血放尽后,有回转余力的人体免疫机能开始对李卫体内进行大扫荡,以前锻炼出的扎实身体素质优势此刻也体显了出来。
“我好像还没死?!”李卫眯缝着眼,似乎不能忍受强烈的阳光。
“哼!你还死不了!”丁鹤洋没好气地道,他看见李卫那张脸心底就不舒服,这个一向无组织无纪律性的家伙给他留下的印像太过于深刻。
“哈哈,我要拖累你了,不算拖党的后腿吧。”李卫丝毫没有想留一点点口德。
“就你废话多。”丁鹤洋将李卫往身上一背,继续赶路,幸好他一直跟着李卫等人在山里转悠,耳濡目染地学会了一些野外生存经验,在李卫昏迷的日子里,丁鹤洋笨拙着寻找着食物,竭力掩饰行踪,才没有饿死困死在这没有人烟的山野里。
晚上栖宿在山岩的角落内,丁鹤洋守着李卫,听着远上无数野兽嚎叫,手里死捏着格斗刺和步枪不放,饶是担惊受怕了好几天,他不敢想像,万一李卫挂了,就剩他一个人不知该如何走出这茫茫大山。
荒山野岭里不识道路,丁鹤洋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和李卫已经迷路,但他背着李卫硬是认准西北方向前进,党中央就在西北方,他坚信只要一直走,就一定能走到延安。
“看不出来,你也有把子力气啊!以前都是在偷懒的吧,混文职没前途,是个男人就上战场,你说人这玩意儿可真贱,不到关键时候,绝对不会把潜力爆发出来是吧。”趴在丁鹤洋背后,依然没有任何力气动弹的李卫没半点感恩戴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