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分,天空中乌云密布,雨水开始光临上海滩,潮热的空气被雨水的清凉一扫而空,甚至还有些寒意。
安启明摆脱了林笑棠的保护,换上一身邮递员的制服,骑着自行车向着发报点赶去。
对于潘其中给自己安排的保护,安启明是很抵触的,两党拼争多年,自从大革命时期开始,双方便开始生死搏杀,多少同志牺牲在他们的手中,可以说,他们欠下了这边无数的血债,虽然现在为了抗战大业,双方抛开昔日恩怨再度携手合作,但多年的对手怎么能即刻变为并肩作战的袍泽,对于这些军统人员,安启明始终怀有一种敌视的态度,这一点,很难更改。
之前接到消息,潜伏在日本的共产国际“拉姆扎”情报小组成员尾崎秀实作为日本首相近卫文磨的私人秘书,派人将部分绝密情报送往上海,沒人知道这些情报的真实内容是什么,但其绝对是可以影响到战争走向的东西。
尾崎秀实-满铁总社调查部的中西功-安启明-潘其中,立花治长则利用黑龙会的身份为其提供掩护和保护,这是一条绝密的情报运送通道,安启明深知这条通道对抗战事业的影响和作用,所以长时间以來,他们的小组是绝对不允许和外界发生任何接触的,也防止一个环节出现问題,殃及到其他人。
但奇怪的是,他和交通员之间的例行见面却被日本人盯上了,自从潘其中暂时离开上海后,安启明就是凭借着和这个交通员与上级进行联系的,今天,交通员莫名其妙的牺牲在了赛狗场,看情形,日本人已经知道了他來此的目的,就是准备在自己和他见面时一网成擒的,是谁杀了他呢。
难道是那个姓林的军统人员,他是潘其中介绍的,就算目的不纯,但这个时候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而且他应该是跟踪自己來到赛狗场的,并不知晓交通员的真实身份,那,会是谁呢。
一路上,想着这个问題,安启明骑着车來到了格罗希路的创业大楼,雨下的越來越大了。
安启明心头沉甸甸的走进大堂,将雨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或许是下雨的缘故,大堂里并沒有许多人,安启明径直來到电梯处。
电梯缓缓來到一楼,铁栏杆打开,安启明刚要进去,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三个身穿雨衣的男子走了上來,其中一个一把将安启明拉了回來,安启明回头一看,这名男子冲他轻蔑的摇摇头,将他拽到一旁,然后和另外一个人把住电梯的两边,让一个脸色阴郁的男子上了电梯,两人跟上,随即将门关上,说了一句,“等下一班。”
安启明的眼神所及,三人的腰间都是鼓鼓的,应该是带了家伙。
安启明一转念,随即便想到了些什么,转身就跑进楼梯间,延着阶梯向顶楼跑去。
可刚跑到四楼,就听到楼下一阵喧闹和惊呼,安启明的心头一沉,赶忙跑至楼道口的窗户向下看去。
雨雾影响了他的视线,即使是如此,他还是可以看到,黑色的马路上,横躺着一个身影,身下耀眼的红色画出一个模糊的形状,随着雨水不断的扩大。
☆、第一百八十六章 生如夏花之绚烂
创业大楼的命案在上海滩并沒有引起多大的波澜,甚至是根本沒有见诸于报纸,但林笑棠还是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原因就在于他的人始终在暗中全天候的监视、保护着安义明。
不可否认,安义明的确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地下工作者,他的反跟踪、刺探技术都是一流的,可他本身的缺点就在于,他是孤军奋战,而林笑棠的麾下虽然都是从天目山刚刚抽调过來的新手,但他们有以跟踪为工作的“狗仔队”的全力支援,虽然最初犯了几个小错误,但在狗仔队的高手的帮助下,他们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其中的佼佼者,竟然是白家的千金白锦文。
创业大楼有人跳楼的消息就是她第一时间传回來的,之后,白锦文便将死者的资料也传了回來,这很让林笑棠意外,死者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女人,创业大楼的顶层阁楼便是她的住处,职业是大楼的卫生清洁工,她在阁楼已经住了有两年的时间,平时除了购买必须的生活用品,根本未曾迈出大楼一步。
据白倩文讲述,七十六号和租界巡捕从阁楼中搬下一些物品,看形状应该是电台之类的设备。
而带人亲自來抓捕她的就是七十六号新近上任的租界警卫队队长、秘书处副主任元剑锋,这更是让林笑棠大吃一惊,之前元剑锋的受伤,已经让林笑棠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个人所图非小,现在看來,经过了这么多次的挫折和羞辱,元剑锋是铁了心要在上海混出一个样子來,也说明,他要在伪政府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这令林笑棠揪心不已,不是为元剑锋,而是为了夏之萍。
七十六号目前群龙无首,李士群暂时留在南京,吴四宝重伤休养,其余的万里浪、吴振明、杨杰之类的,都忙着趁此机会争夺有油水的部门和行业,元剑锋选这个机会表现他的能力和手腕,证明他已经学会了把握机会,莫非将來自己还要和他面对面的搏杀,想到这儿,林笑棠平添了无穷的烦恼。
关于安义明的事情,由于牵扯到两党之间的恩怨,所以,林笑棠沒有告诉手下带有军统背景的人员,包括尚振声在内,所有从天目山调遣的人员也是经过了林笑棠的挑选,狗仔队的人员也不例外。
这次在一天之内,安义明小组的通讯员和发报员相继遇难,林笑棠推测这其中可能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日本情报机构已经抓到了这条情报管道的蛛丝马迹,很有可能在日本本土方面已经展开了行动;二就是安义明的组织出现了内奸、叛徒,但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白倩文亲眼看到元剑锋和安义明曾在创业大楼的电梯口前照过面,元剑锋并不认识安义明。
这说明,元剑锋并沒有得到关于安义明的资料,退一步说,就算有了叛徒,但叛徒也只是供出了通讯员和发报员,对于他们的上级,也沒有任何情报,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日本人对安义明并沒有任何线索,加之通讯员和发报员已经牺牲,所以这条线索对于日本人和元剑锋來说,已经是断了。
可是,如果是第一种可能呢,林笑棠的心脏瞬间收缩了一下,如果真要是这样,那即将到來的传递情报的人员和他手中的情报,会不会就是日本人特意设下的一个线索呢。
林笑棠掐灭烟头,不禁摇摇头,这种假设可能性也不大,如果日本方面设下圈套,那上海方面就不会打草惊蛇,所以,目前的状况扑朔迷离,一切只能等那名情报传递者到达之后再做判断了。
……
矢泽慎一懊恼的将手中的毛笔扔到一边,一旁的元剑锋连大气也不敢出。
矢泽慎一很清楚元剑锋这次的行动失败的意义,所有的线索顷刻间被切断,他们只能得到两具冰冷的尸体,甚至于连份口供都沒拿到。
俄国人在日本本土安插的“拉姆扎”情报小组(也就是佐尔格小组)终于被破获,但是揭开的内幕却让日本情报机关大惊失色,首相近卫文磨的秘书竟然是共产党的间谍,天知道有多少机密泄露了出去,最可怕的事,最近的一次内阁会议,尾崎秀实竟然就在现场旁听,为此,首相近卫文磨被迫辞职,政府内开始了大清洗。
尾崎秀实已经在一个星期之前被秘密逮捕,在他的寓所找到了微型照相机、隐形墨水等设备,尾崎秀实被迅速安排了审讯,虽然受尽酷刑,但始终未曾屈服,东京警视厅一无所获,于是开始抽丝剥茧的查探尾崎秀实接触的人和事、以及他用过的每一样东西,终于发现,尾崎秀实在被捕前一天,用过自己寓所冲洗相片用的暗室,这之后,他还见过一个人,经查,这个人是个海员,他的下一个目的地是一个中国城市,,上海。
为此,本土将命令传达到了上海宪兵队,为了保密起见,甚至于佐佐木都不知道其中的具体内容,而矢泽慎一作为特高课的负责人却成为抓捕这名海员行动的最高指挥官。
也因为这样,矢泽慎一在上海开始全面调查共产党的情报组织,希望能从中发现到蛛丝马迹,这其中,安义明的那个通讯员就是他唯一的发现。
通过通讯员,矢泽慎一又发现了他和另外一个人的交集,那就是安义明的发报员。
可是,现在,这两个人都死了。
“也许,我们还能发现一点线索。”元剑锋看着矢泽慎一脸上的怒气稍稍减弱,装着胆子说了一句话。
“哦。”矢泽慎一稍稍一愣,眼神忽然变得柔和起來,“元先生,有话请说。”
云剑锋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放在矢泽慎一的面前。
一个包好的纸包,打开后,可以看到里面尽是烧剩下的纸片的灰烬,元剑锋用手指夹起一片,递到矢泽慎一的面前,矢泽慎一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好像是一张乐谱之类的东西。
另一样是盒火柴,包装很精美,上面有“汇中饭店”的字样。
“我们赶到的时候,那个女人焚烧了所有的纸张,她似乎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手边竟然有一小瓶的汽油,还有,我沒想到像她那么年轻、漂亮的女人,竟然真的会舍得自杀,我……”
矢泽慎一轻轻的摆摆手,带着欣赏的口吻说道:“元先生,谢谢你给我的惊喜,这些已经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沒想到,李士群先生到南京之后,会是你來协助我的工作,对于你的努力,我非常满意。”
元剑锋脸露喜色,频频致谢。
“那从现在开始,就劳烦元先生盯紧汇中饭店吧,不过你要明白,那里是上海名流聚集的场所,不要做得过于明显,但一定要全面掌控,明白吗,至于那些乐谱,我还沒有想到更多的线索。”矢泽慎一看向元剑锋,命令道。
……
身边两名同志在一天之内相继牺牲,让安义明觉得一瞬间天地都仿佛颠倒了过來,胸中的那些愤懑和悲伤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膨胀起來,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的寓所就在汇中饭店后面的弄堂里,回到家里,他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不停的思索着这些天以來,自己见过的每一个人,遇到的每一件事情,希望能从中找出通讯员和发报员遇害的真正原因,但整整一夜过去,安义明沒能够找到一点线索。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的时候,安义明忽然想到一个人,也许他能为自己解开心中的谜团,但自己的身后始终有那些令人生厌的军统人员在,自己贸贸然和他见面,会不会因此而使他暴露呢。
……
“那些人是安全的,我明白你们两党之间昔日的那些恩怨,但现在这个时刻,是应该放下一切共同战斗了。”虹口的一家茶馆内,与安义明背对背而坐的一名西装中年人用日语说道。
安义明不置可否的轻轻答应一声。
中年人继续说道:“请马上通知上级,东京有变,尾崎秀实被捕,拉姆扎小组被破坏,人员全部被捕。”
安义明不由一愣,随即苦笑道:“我已经沒办法通知上级了,我的通讯员和报务员已经全部牺牲,死亡的轮盘开始转动,或许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中年人点点头,“你知道吗,尾崎秀实在被捕前给我传递过來一个消息,上面写着三个字,,向西走,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安义明琢磨了片刻,“他是在暗示你撤退,你应该听从他的建议,立刻撤退到根据地去,“中年人笑着摇摇头,“尾崎秀实其实很清楚我是不会这么做的,他太了解我中西功了,留下來的意义要远远大于撤退,多坚持一天,我就能发挥一天的作用,一旦撤退,我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我是一个真正的赌徒,你刚刚说过,轮盘已经开启,真正的赌徒,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的。”
安义明忽然笑了,他轻声说道:“你可以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