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震没有从事过商业，更没有经历过商业谈判。但是在杨震看来，所谓的商业谈判无非就是一方漫天要价、另外一方坐地还钱。双方都在追求将自己利益最大化的同时，寻找一个都可以接受的节点而已。
在他走进这件会客室的时候，就已经在琢磨如何在这些人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怎么想办法在他们身上捞取最大的利益。在等候美国驻华使馆武官以及几个制药商代表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当专门去迎接这些为了追逐最大利益，而从重庆甚至是大洋彼岸，专程来到这冰天雪地东北的商人的李延平，将这些人带进会客室的时候，并没有去门外迎接的杨震才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脸的无害似笑容的率先打了个招呼道：“欢迎诸位远道而来的朋友。”
这些话杨震用的都是汉语，而没有说他同样擅长的英文。杨震已经打定主意，轻易不会泄露自己精通英文的一面。有些事情，还是先静观其变的为好。太早暴露自己的实力，只能让自己陷于被动。
站在他身边的袁芷若有些怀疑这个家伙又在搞什么鬼，在瞪了他一眼后，却也没有说什么，倒也将他的话翻译了过去。袁芷若现在好像多少有些被李延平传染了一般，杨震无论做什么，都感觉他又在耍什么心眼。就像现在明明说的一口流利的英文，而偏偏说汉语，还让自己帮他翻译。
等袁芷若介绍完杨震的身份后，在他对面的那个带头的身上穿着一身美国陆军少校制服的美军军官却是主动伸出手，敬了一个标准的美式军礼后，才用一口流利的京片子道：“长官你好，我是美国驻华大使馆武官处皮尔逊少校。很抱歉，您没有带军衔。刚刚我不知道，您就是著名的杨长官。”
听到这个少校的话，杨震微微一笑回礼道：“无妨，你们既然在这战火纷飞的时候能来到佳木斯，而不是去南边的奉天和长春，那么就是我们朋友。既然是朋友，我们也就不必搞什么虚礼了，你说是不是皮尔逊少校？”
等两个人含蓄完，李延平又给杨震介绍了后边几位美国制药公司的代表。而让杨震有些诧异的是，这些制药公司的代表身份居然都不低。基本上都是副经理或是东亚地区的执行经理之类的。
这些人职务最小一个惠氏公司的代表，也是专门负责中国市场的一个经理。虽然这个家伙的在公司的职务不高，但是交给杨震名片上的另外一个名头却也很吓人：“麻省理工学院生物系兼职教授、西南联大生物系兼职教授”。而那个被自己剽窃了辉瑞公司，派出的居然是一名执行董事。
在诧异对方代表身份之高的同时，杨震心里面对这次谈判更加重视起来。能在这种大型的跨国企业做到这个位置的，哪有一个简单的人物？想到这里，杨震更是打点气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这场恐怕不会太简单的谈判。
不过在观察了几个人后，杨震很肯定的是在这个松散的，为利益组合成的联盟中，那位辉瑞制药公司的董事，明显充当着领头羊和发言人的角色。其余的几个人明显都是以他为马首是瞻。在有了这个发现后，杨震决定还是在这个家伙身上打开一个缺口。不用别的，只看这个家伙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就不难猜出这个家伙恐怕会很难缠。
果然当双方落座后，在所有制药公司代表之中职务最高的辉瑞制药公司那位执行董事率先开口：“杨先生，我们这次特地冒着生命危险，特地从重庆赶到这荒凉的满洲，就是希望能和你还有你的伙伴，就此次技术转让达成最终的条件。而不是陪着你们那个不能做主的代表在这里继续扯皮。”
“杨先生，我们美国人的时间是很宝贵的，没有任何理由去浪费。我希望你们能推出一个真正能做主的人，而不是继续在这里扯皮。从重庆扯到西北，再从西北扯到满洲。杨先生，我们的耐性是有限的。”
对于这个家伙有些无礼的话，杨震也没有客气的直接称呼道：“詹姆斯先生，扯皮的原有恐怕不在我们吧。要是你们有能力支付购买专利权的五亿美金，我们也早就达成协议了。我想这件事情到现在还不能解决，责任并不在我们一方。应该是你们无力支付这些专利购买费用所造成的。”
“不过詹姆斯先生，既然你们现在都已经到东北了，我想我们在纠缠这些也没有用了。你们的时间宝贵，我的时间也不充裕。你们忙着在赚钱，但是詹姆斯先生我们却在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战争。”
“我想你们来之前，在重庆的我方人员已经告之你们我们现在的情况。所以詹姆斯先生，请你收起你那一条虚伪的外交辞令，我没有时间和你在这里扯皮。因为我在这里耽搁一分钟，我的战士就要多流一分血。”
杨震说罢，看了看一边的袁芷若道：“小袁，我的这些话，你一个字都别差的翻译给他。告诉这位詹姆斯先生，要谈就谈，不谈就拉到。别给我扯那套天下他最忙的样子，屁用没有。我没有时间奉陪。他要是没有时间也没有诚意和我们谈判，急着回重庆的话，我可以免费给他安排专机。他不想买，我还不想卖那。”
袁芷若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杨震的原话翻译了过去。因为她知道，自己就是想变通一下，使用一些委婉的字眼，也瞒不过这位精通英语的司令员。只是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司令员会如此的有恃无恐，难道他就不怕真的把这些中央再三交待要以礼相待的客人给气跑？
那位詹姆斯先生听罢袁芷若翻译过来的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却是闭上了嘴巴。看着自己的同胞，被杨震强硬态度噎的说不出来话，一边的皮尔逊少校连忙道：“杨先生，我们到这里来，是来和你们做朋友的，不是来吵架的。我希望你们能冷静下来，好好的谈一谈。毕竟谈成了，对你们的帮助不是更大吗？”
说罢，他转过头对那边面色变得铁青的詹姆斯道：“詹姆斯先生，我知道你和很多国会议员都熟悉，您的家庭也非常的富裕，但是我希望你能尊重一些我们的朋友。我们是来谈判的，你的所有言谈举止，代表的不是你个人，而是美利坚合众国的利益。”
“我希望你能够冷静，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会给辉瑞公司董事会打电报，建议他们换一个人过来。你别忘了，我的堂叔也是你们辉瑞公司董事会成员，而且是大股东。我想我这个他从小疼爱侄子的话，他还是能听进去的。”
“如果你还想你能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我建议你最好闭上嘴。要知道这些药品技术的引进对美利坚合众国来说，很重要。对辉瑞公司能不能真正的从之前席卷全美的经济危机中彻底的恢复过来，更是重要。”
“要知道，在得知我们已经与中国方面达成引进盘尼西林人工合成技术和治疗结核病的特效药之后，仅仅大不列颠和英联邦以及北欧各国在上个月到目前的订货数量，已经与我们购买这两种专利的价钱相等了。”
“如果辉瑞公司董事会知道因为你的态度问题，搞砸了这么一大笔生意，就算我帮你瞒住我叔叔，恐怕也饶不了你。他们会直接把你撵出辉瑞公司的，让你失去你的别墅和豪华汽车以及现在每年几万美元收入。”
“甚至那些歇斯底里的董事会动用一切手段，让你变得一无所有，而且你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得到类似的工作。你是董事会的执行董事，对于那些股东的手段你应该比我清楚。所以，詹姆斯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必须要注意你的态度。”
第509章美国人的算计
这位皮尔逊少校的这番话，杨震倒是无所谓，但那位詹姆斯先生的表情明显就不一样了。从这位皮尔逊话里面，杨震可以清晰的判断出虽然现在只是一个美国驻华使馆的小小少校武官，但是他身后的家族势力对这位詹姆斯先生还是有一定的威胁力的。
听到皮尔逊少校的这些话，这位詹姆斯先生的脸色变得更加铁青，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但并不甘心将主导权让出去的他，却是用目光示意坐在自己边上的默克公司驻东亚地区代表，意思让他说话。
杨震连消带打的，以开场便极为强势的态度压制住了这帮人中的带头人。剩下的人虽然不见得也好对付，毕竟人家都是商场上打熬多年的积年老贼，这经验可比自己多的太多。美国的大公司可不是国内的那些官僚资本，更不是后世国内的国企，不养闲人的。
杨震很清楚，这次能将这位詹姆斯先生的威风压制下去，靠的是那位很可能真人不露相的皮尔逊少校。而且虽说依靠那位皮尔逊少校的帮助，压制住了领头羊，但其他人却不见得比这位詹姆斯先生好应付到那里去。
这些人能被各自公司派出来参加这个即便是在现在世界第一经济强国，也是一个数目相当大的投资，也就说明了这些人本身在各自公司内的地位，也很重要。要知道，即便现在是世界第一经济强国，但美国的人均收入也还不到一千美元。
这个数目不仅跟眼下更加贫穷，在世界经济领域根本就没有可比性的中国来说，几乎是一个天文数字。即便对于现在年人均收入也还不到一千美元的美国人来说，五亿美金也是一个大数目。所以对于谈判的结果如果，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
看到这个詹姆斯向身边的默克公司代表使眼光，杨震很敏锐的判断出在这几个制药公司组成的松散联盟之中，恐怕都是以辉瑞公司为马首是瞻。也就是说，这笔相当于已经定下来，但差别只是在付款方式上双方还没有达成一致的生意，最后做主的很有可能是这位辉瑞公司的执行董事。
后续的事情发展，果然应正了杨震的猜测。在接收到詹姆斯递过来的眼光，作为默克公司东亚地区代表威尔森清了清嗓子道：“杨先生，既然你能全权代表你们这个，这个谈判，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直接进入正题好吗？”
“詹姆斯先生尽管有些不礼貌，但是他有句话没有说错，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所以我希望我们不要像与你们政府谈判一样，将时间都浪费在扯皮之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我们现在就开始进入谈判。”
在看到杨震点头示意可以的表情后，这位威尔森先生也就开门见山的道：“杨先生，我们美国人做生意向来喜欢直来直去，既然你也赞同我们的意见，那么我们现在就正式开始谈判。现在的情况是双方对这笔生意是否达成，已经没有任何的不同意见，所差别的只是付款方式上。”
“杨先生，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是刚刚从经济萧条中走出来的我们几个公司，的确没有能力全额支付贵方所希望的五亿美金全额现款。即便美利坚合众国政府已经表示愿意为这笔交易提供一笔贷款，但考虑的市场方面的不确定性，和我们自身的偿还能力我们也很难承担起这么一大笔的资金。”
“所以我们希望能够采取灵活机动的付款方式。而且这一点我们在重庆时，你们的代表也已经表示同意。只是双方就交换物资的种类，以及支付现金的比例还未达成一致的协议而已。”
“我们几家公司经过私下协商决定，在原有三千万美金的基础上再增加两千万美金，也就是说我们将会一次性支付五千万美元现金。剩余的四亿五千万美金，除了按照你们提出的部分条件，以部分物资再冲抵五千万美金之外。其余的四亿美金我们决定在八年之内，以每年支付五千万美元根据贵方提供资料生产出来的产品作为偿还。”
“也就是说在今后八年里面，我们将每年提供价值五千万美金的盘尼西林和链霉素产品供贵方销售，其中产生的所有利润全部由贵方独占。我们美国各个厂商绝对不会收取一美分的费用和分红。”
“而且，这八年之内我们可以承诺我们生产的这两种抗生素，除了按照协议交由你们销售的五千万美金的产品之外，其余的不在进入中国市场。九年之内，整个中国的这两种药品市场将会全部由贵方垄断。”
“杨先生，你应该明白按照贵国目前的情况来说，这其中的利润，并不只是表面上的五千万美金。按照贵国目前药物价格，尤其是黑市的价格来计算，这五千万美金的盘尼西林和链霉素两种特效药物，实际价值至少在两亿美金左右。也就是说，贵方在这几年所获得到的利润实际收入，将会远远大于我们协议的上的五亿美金。我想这个条件已经是极为优厚了。”
对于这位威尔逊先生的话，杨震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威尔逊先生，这一点我不能赞同。你们应该知道人工合成盘尼西林的技术是我们自己研发的，而且我们已经开始大规模的应用。也就是说我们自身已经有了量产的能力。”
“你们每年提供的五千万美金的盘尼西林对于我们来说，非但无法带来你们承诺的那些利润，反倒是一种巨大的负担。所以你们的这个建议我无法接受，也不可能接受。如果贵方还想按照这个思路谈下去，那么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必要再继续讨论了。”
对于这个家伙的想法，杨震马上就明白他们的用意了。傻子都知道，自己既然能提供人工合成盘尼西林的技术，那么自己肯定已经有了量产的能力。他们这个时候提供每年五千万美金的同样药物意味着什么？杨震就算不懂商，但也看清楚了他们的目的。
掌握着现代化工业的美国人，他们生产的盘尼西林和链霉素势必产量要远远的大于自己，而且最根本的就是稳定性也好于自己近似乎半手工生产出来的产品。但就质量相比，自己就不是对手。就算在产能方面，自己半手工的生产方式，产能更是远远的不能与其相提并论。
一年五千万美金的产品，对于他们足可以满足全世界需要的生产能力来说几乎是九牛一毛。但对于自己来说，却是几乎相当于自己全部的产能，甚至还要高出数倍。产能决定成本，更决定了销售价格。有了这些近似乎倾销的产品，谁还愿意用自己生产的多少还有些不稳定的产品？
而且还有一点，对于眼下中国绝大多数老百姓平均一个月的生活费还不到一美金的情况之下，就算他们足量的提供给自己五千万美金的货物，能不能消化得了这些，恐怕还是一个未知数。大多数没有任何医疗保障，连西医都看不起普通老百姓，没有几个人会舍得拿出一笔钱去注射这种进口的药物。
对于这场战争给中国留下了什么，杨震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清楚。八年抗战，带来的物价飞涨，严重的通货膨胀，几乎耗光了中国百姓口袋里面的最后一分钱。按照现在关内已经出现的通货膨胀速度来看，要不了一两年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大多已经成为赤贫。
更重要在这个崇洋到了极点，外国造的就等于是质优产品的时代，一旦为数不多有消费能力的国人认同了洋品牌，自己产品则限于本身的局限性，注定会被排挤出市场。如果真的让这五千万美金进入中国市场，恐怕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民族制药产业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被打垮。
到底是资本主义老牌强国，这种空手套白狼取得技术后，反手在打倒你的策略玩的炉火纯青。给你五千万的现金外加五千万美金的物资，剩下一年再支付五千万的产品用来抵债，即抢占了你的市场，搞垮了你自身的竞争能力，又堵上了你的嘴。而这期间，他们不仅做出了品牌，最关键的是还获得了市场。
等八年之后，他们完成合同停止无偿供货的时候。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和他们竞争。到那个时候，再大幅度提高售价，不仅可以将之前八年的损失弥补回来，而且还可以利用中国市场庞大的人口基数，大大的发上一笔横财。毕竟对于一种老百姓长期使用的抗生素来说，八年只是一个更加熟悉的过程而已。
而且这八年之中，他们提供的所谓价值五千万美金的产品，他们说多少支就是多少支。就算已经签订合同的这八年之内，他们也可以寻找种种借口变相的提价，少付货物。不用多，一句生产成本提高，就足以堵上了自己的嘴。就算自己再不满也毫无还手之力。货源卡在他们手中，也只能任他们宰割了。
这笔账，他们算的可真是精细到家了。先用国内市场目前西药高昂的售价以及几乎可以用暴利的利润来迷惑自己。不仅只花了区区五千万美金便获得了两种利润回报率可以达到百分之百的产品，还变相的占领了中国这个庞大的市场，并顺手搞垮了自己的这个竟争对手，可谓是一举三得，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