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东亮拍拍他的肩膀,亲切的道:“少川兄不用客气,兄弟对你仰慕已久,还望不吝赐教!”
顾维钧连道不敢,对于柴东亮说的仰慕已久的话,他也以为是官场上常用的客套,哪里晓得柴东亮是真的仰慕他很多年了!
“都督问我,为何这次武昌举义能够天下响应,说到底是满清自己犯的错!平心而论,自打庚子国变之后,满清朝野上下均以为旧法不能救国,必须实行新政!新政实行十年以来,大办实业,训练新军,推行西洋法律,不禁报馆舆论监督???十年过后成效显著,岁入由八千万两剧增至三亿两有余,国库丰盈,每年还了庚子赔款之后各省藩库皆有结余,穷省府库存银百万,富裕省份存银千万也不足为奇!百姓虽然受益不多,但是日子也比十年前要好过一些!
十年之前,除了御史清流之外,哪个平头百姓敢品评满洲亲贵?可是去年的时候,北京资政院的议员,竟然将摄政王载沣传唤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以载沣的权势和地位,竟然也只能忍气吞声???这十年,可以说中华大地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了,但是,为什么民心依然思乱呢?”顾维钧长篇大论,侃侃而谈。
柴东亮听的新鲜,有些事情是他都不了解的,他没想到,清末这十年,政治空气竟然如此的轻松,资政院竟然可以面斥摄政王?这样的事情,从辛亥革命之后一百年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这一百年,中国到底是在进步还是退步了?柴东亮了解的越多,感觉也更加的困惑。
这些问题,不是一时半会能想通的,柴东亮客气的问道:“先生继续,我洗耳恭听!”
顾维钧接着道:“大清朝廷最大的错处,就是失信于民!御民之道,要么是愚民到底,压根就不给老百姓念想,要么是开启民智,君主垂拱而坐,放权于民!大清考察西洋各国宪政,闹的沸沸扬扬!日本甲午一战胜大清,再战胜俄国,天下人皆以为是立宪之神效!五大臣出洋考察之际,天下人无不欢欣鼓舞,以为中国富强可期,革命党刺杀五大臣之举,看似勇武实则是对革命前途心灰意冷的表现!五大臣回国之后,对报界言说西洋之所以强盛,皆是立宪的功劳,国人深以为然,上至机枢台阁下至升斗小民都在谈论立宪的好处!各省訾议局更是对立宪报以热望,但是大清吊足了国人的胃口,却迟迟不肯落到实处,弄什么十五年预备立宪不说,最后还搞出一个非驴非马的皇族内阁???张香帅去世之时,犬马恋主之情犹在,嘱咐摄政王要早行宪政,而载沣却大言不惭的道‘无妨,有兵在’!天下人失望之极,最终这大清花了无数民脂民膏弄起的新军,竟然成了颠覆满清的急先锋,不晓得此刻载沣要是想起张香帅临终之言,会作何感想?”
顾维钧一通长篇大论,柴东亮似乎摸到了点头绪,但是思路又不能完全理清。
高铭有些不耐烦:“先生说了这么许多,和焕公的案子有什么关联?”
顾维钧笑道:“老夫子安坐,请听我言!新政十年,民智初开!开明之士都认为只有宪政和法治两途并行,才能真正的富国强兵!维护法治的尊严,这是最得士人之心的明智之举!如果都督可以公开审理此案,不论是否能够追查出凶手,不论是否可以替陶焕卿讨个公道,都督都是赢家!”
高铭眼睛放光,一拍桌子道:“妙,妙不可言!诚如少川所言,这个案子如果依照法律程序公开审理,都督维护法治尊严的美名就传播开了!宪政、法治,天下士人最看重的就是这两桩!”
柴东亮沉吟不语,如果在法**公审,很有可能因为证据不足放过真正的罪犯,无法替陶成章讨回公道,还有一种可能是万一公审期间,案子牵涉到了孙文,那就更加棘手了。
维系南方各省的纽带,只有孙文的个人魅力,一旦他的名声受损,很可能就会分崩离析,后果不堪设想啊!
但是,抓住嫌疑犯然后公审可以给柴东亮个人带来巨大的声望,在这个人们对宪政、法治望眼欲穿的时代,维护法治带来的声望是一种极为厉害的武器!
柴东亮心里天人交战,一时拿不定主意!
顾维钧见柴东亮有些犹豫,冷笑一声道:“原来都督并不是真心的维护法治,可叹偌大的一个中华,竟然都是鼠目寸光之辈!”
柴东亮被他一激,拍案而起道:“少川不用激我,我早已下定了决心,此生必当维护法治的尊严!只是我对法律知道的不多,很多程序都不通晓,故此才不敢妄言!”
顾维钧笑道:“只要都督有这个心思,具体的事情,顾某愿效劳。”
柴东亮哈哈大笑道:“有少川助我,我安徽革命军真是如虎添翼了!”
三个人在屋里摩掌而笑,方清雨穿了一身白大褂从外面走了进来,附在柴东亮耳边道:“都督,虞老板带人来了。”
柴东亮点头道:“带虞老板他们在小客厅用茶,请他们等候片刻,我马上就到。”
顾维钧见方清雨一身医生的打扮,可是衣襟下却露出了枪柄,登时愣住了。
柴东亮笑道:“少川兄请少歇,柴某还有些事情要安排,稍后兄弟安排了一点薄酒,给少川兄压压惊!兄台大才,必然不会被埋没,少川兄和唐小姐的婚事就包在兄弟身上!”
顾维钧想起自己昨天准备投江,然后当着一群人的面哭天抢地的样子,窘迫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红着脸道:“都督还有要事,我就先退下了!”说罢,像狗撵屁股一般,转身就跑。
柴东亮朝方清雨点头道:“你去吧,事情要办的干净。”
方清雨点点头,面无表情的道:“都督请放心,一定不会出半点纰漏!”
柴东亮对方清雨越来越看重了,他依然是胆大包天,但是却又心细如发,做事沉稳低调,不像以前那么肆无忌惮的张扬个性。
这两个月,方清雨、陆凯等人都改变了许多,成熟了许多,而柴东亮自己何尝又不是改变了许多呢?
成熟的过程,也意味着要失去很多宝贵的东西,这是必不可少的代价!
第七十八章 被精神病
法租界巡捕大半是穿着军装戴着藤壳帽的安南人,东方民族再没有比安南人形状委琐不配穿制服的。 ,日本人只是腿太短,不宜挂洋刀。安南人鸠形鹄面,皮焦齿黑,天生的鸦片鬼相,手里的警棍,更像一支鸦片枪。领队的法国探长脸色红得像生牛肉,两眼里布满红丝,肚子肥凸得像青蛙在鼓气,法国人在国际上的绰号是“蛤蟆”,真正名副其实,满脸凶横的兽相。
在一群瘦小枯干的安南巡捕中,嘴上贴着小胡子的蒋志清就显得格外的鹤立鸡群。他看着身边这群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同僚,不由得嗟叹自己怎么沦落到与这些禽兽为伍的地步了。
蒋志清有气无力的喊着号子,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巡视街道,这些安南巡捕在上司的眼皮底下就毫不客气的勒索小商贩,拿了银角子和铜板不说,还顺手抄起生瓜梨枣连泥巴都不擦,就往被槟榔染成黑色的嘴里填。
街道尽头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铃声,一辆白色的马车迅速的跑了过来,车夫不停的拉着车铃的拉绳。马车整个罩了一层白漆,还有一个醒目的红十字标志,下面是用中英两种文字写就的大字:圣公会福康医院。
看名字应该是一家英国办的教会医院,马车疾驰而来,到了巡捕身边之后,车门打开,跳下来四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的医生。
这些人拿着一张照片看了看,然后冲到巡捕的队伍中,蒋志清猛然发现,这些医生露在口罩外的眼睛犀利如鹰隼,而且体格都相当健壮。
这些人是冲我来的?蒋志清脑子里一闪念,本能的抄起警棍。还没等他反抗,四个大汉就一齐扑了上来,把蒋志清按倒在地。动作娴熟配合默契,瞬间就将他制服。旁边的安南巡捕一下子都愣了,他们搞不懂是谁吃了豹子胆,居然在法租界的地盘上袭击巡捕。
安南巡捕呼啦啦的围了上来,只见马车上又跳下来一个白人医生,他用英文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通,又是摆手又是挥舞拳头,把这些安南巡捕给弄的云山雾罩,竟然没有人上去帮手,眼看着蒋志清被绳捆索绑,嘴里塞进了一块叠好的白毛巾。
法国探长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用法语质问着医生,医生则用英语解释着什么,俩人鸡同鸭讲,说了半天也说不明白。蒋志清被捆成了粽子,嘴里还被塞上,像落入陷阱濒死的野兽,躺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哀鸣。
英国医生要将蒋志清带走,而法国巡捕则说什么也不答应,两人就这么僵持住了,不停的用对方听不懂的语言吼叫。
过了许久,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经过,从上面跳下一个戴着礼帽的中年男子。所有的巡捕都立正之后,脱帽向他致意。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柴东亮的老相识,原法国驻南京领事格伦,他半个月前刚刚被调任法国驻上海总领事,算是升官了。
“怎么回事儿?”格伦用生硬的英语问道。
英国医生礼貌的回答道:“尊敬的总领事大人,这个人是从我们医院逃出来的病人,我们要带他回去治疗。”
格伦低声问道:“什么病?”
医生道:“狂躁型精神病,一旦发病具有极强的攻击性,非常危险!”
格伦下意识的跳开了一步:“精神病?该死的,把这个黄皮猴子立刻拉走,一刻都不能耽搁!”然后冲着法国探长吼道:“你们这些笨蛋,居然把一个疯子弄进了巡捕房?”
探长苦着脸解释:“不是我安排的???”
格伦冷哼了一声:“我不听你解释,回头让你的上司来见我!”说罢,一边走回马车,一边嘀咕道:“疯子都可以当巡捕,真是可笑!巡捕房需要彻底的整顿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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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浦江畔的一座小楼,高挂着十几盏大红气死风灯笼,平日里这条街一到晚上,就格外热闹,秦粉燕蝶,收拾打扮停当,就开始拉客。有钱的主找个倌人听清音小唱,先是附庸风雅一番,然后就想办法勾搭,偏偏这些婊子还装的良家妇女一般,不把这些冤大头荷包里的银子榨干,哪里肯让他沾身子?可是这些有钱的主就吃这一套,大把大把的往这些王八窝里送钱。档次低点就找那些不太红的姑娘,叫个局吃饭、打牌,然后敦伦**一番。就连在码头扛活的力巴憋急了,也能在这里寻个暗门子,熄了灯看谁都是七仙女。
清末民初,达官贵人流行在妓院请客,虞洽卿也不能免俗,选了一家最出名的书寓安排了酒宴。
“都督,这菜还合你的口味吧?书寓里的玩意,上不得大雅之堂,比不得满汉全席和西洋大菜的奢华,却也别有一番滋味。”虞洽卿微笑着亲手给柴东亮斟酒。
“好,太好了!感谢虞老板的盛情!”柴东亮赞不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