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日本来杀咱们了”
巡防营里鬼哭狼嚎,半夜三更黑灯瞎火,恐惧像月亮下的影子一般弥漫,将人的心理防线彻底摧毁。巡防营的兵平日几乎很少训练,大部分人又都是出自关东的土匪,彼此之间还不是同一个绺子的,平日就互不买账。到了关键时刻,更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一个个都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松井大尉带着日本兵冲进大营,一边杀人一边到处放火。火势被夜风裹挟着冲上天空,更是令人搞不清到底有多少日本兵。
“吴大人,不好了,小鬼子冲进大营了”一个戴着营长徽标的男子双手提着裤子,跌跌撞撞的跑到吴俊升等人喝酒的房间。
“混蛋,组织人反击啊,你的兵手里都是烧火棍?”吴俊升怒骂道。
营长哭丧着脸道:“都炸营了,哪还能组织的起来啊大人,你们赶快跑吧,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砰”
大营里火光冲天,枪声响的像爆豆,到处都是没王蜂般乱窜的巡防营士兵,哭喊声震天动地,谁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日军闯进了大营。
“吴大舌头,咱们去北大营调兵去这里看样子守不住了,不能让人给咱一锅烩了”张作相抄起二十响的自来得手枪,边说边冲到了门外。
汤玉麟连话都不说,也是拿着手枪就跑到门外,飞奔道马厩,用洋刀砍断栓马的缰绳,丢下三千多鬼哭狼嚎巡防营士兵,自己先逃了。
吴俊升略一思忖,也冲了出去,他骑上马飞奔出了营门,只见辕门的火光升起了三四丈高,黑烟将月光都遮挡住了。他一路策马狂奔,不过方向不是南面,而是一百四十里外的新民府。
奉天城火光冲天,枪声大作。日军所到之处到处放火。这实际也是无奈之举,日军的数量太少了,放几把火一是给自己壮胆,二是让巡防营摸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人马。
樱花居酒屋外悬挂着红灯笼,灯箱上还有穿着和服低眉顺眼的侍女画,三楼临街的房间里,一个衣衫凌乱的日本侍女两颊绯红,嘴角还在流着口水,此刻正睡的香甜,外面的枪声都没能吵醒她。
穿着浅灰色和服的黑田三郎站在窗外,看着外面的火光一脸的陶醉,自言自语道:“真是樱花般绚烂啊这些小子们还真是有胆量”
窗外的街道上,一群衣冠不整的巡防营,提着步枪没头苍蝇般的乱撞,走到岔路口一时都愣住了,不晓得该往什么方向逃。
从街道的另外一边,日本铁路守备队第一中队的几十个日本兵,正在中队长佐藤的带领下冲向奉天城。因为来的过于匆忙,只有中队长佐藤中尉带了一把战刀,其他人都是赤手空拳的。
“看,支那兵”一个日本兵惊恐的喊叫道。
几十个日本人都楞了一下,眼睛都盯着中队长佐藤。
佐藤两腮的咀嚼肌暴起,咬牙切齿的道:“给我冲杀死他们”
一群日本士兵面面相觑,手里没武器冲过去做什么?送死吗?难道要用拳头和步枪、刺刀对抗吗?
对面的巡防营也发现了日军,七嘴八舌的叫道:“日本子?小日本来杀我们了”
“跑啊”
巡防营的士兵纷纷丢下枪支,撒丫子就跑,就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佐藤中尉仰天大笑:“神佑啊武器有了,捡起他们的枪,把他们都杀光”
日本兵冲过去,捡起地上的步枪向四散奔逃的东北军射击,子弹冲过夜空,发出“啾啾”的声音。
佐藤中尉手握战刀冲向一个腿上中弹,正向前面爬的巡防营士兵,那个士兵迟疑了片刻,跪在地上求饶。
佐藤狞笑了一下,一手将他的头按下,然后用手比了比脖子的位置,挥舞着战刀砍去,鲜血水柱般喷涌,佐藤崭新的黄色军费变成了刺目的红色。
一直站在窗边看着下面杀戮场面的中年人,冷笑道:“支那太监兵”
看着外面的血影和火光,黑田三郎的心里升起了一股燥热,总有股想砸碎毁灭些什么的冲动,他看着旁边少女青春逼人的脸,不禁心里痒痒,将她晃醒,然后翻身上马骑在侍女身上,撩开和服的下摆狞笑道:“来吧,我也参加战斗这真是一个无比辉煌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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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都督府最初是前清的盛京将军府,后来改作东三省总督府,民国之后又更名为奉天都督府。整个建筑坐北朝南,门前东、西两端的大道上,竖立着“东辕门”和“西辕门”两座雄伟壮观的牌楼,东西两侧建有高大的青砖围墙,正门上有高大的门脸,下面为大半圆形的大月亮门,门脸的二层和三层墙上有砖檐,砖檐上有精美的雕刻,三层砖檐门脸上形如云朵,和门脸下月亮门构成彩云拱月。
大门两侧有卫兵值守的木制岗亭。穿过月亮门,迎面有影壁墙遮住视线。院内建筑为砖木结构,有回廊的二层坡瓦顶的欧式楼房,东西两侧有厢楼,磨砖对缝,前出廊檐后出厦。整个建筑呈门前有对狮和上下马石。
在满清二百六十年的历史中,这栋建筑是关外地位仅次于努尔哈赤和皇太极曾经驻跸的盛京皇宫。
奉天都督赵尔巽是个年近七旬的老人,花白的山羊胡须,清癯的脸颊,会让人在第一眼看见他时,把他当做一个乡下的私塾先生。
他是汉军旗人,世代居于铁岭,祖辈吃了二百多年的铁杆高粱。和那些提笼架鸟,整日吹嘘祖宗功业的八旗大爷不同,赵尔巽很好学,而且学问都还不错。同治年间考中进士,被授翰林编修。五十九岁那年外放当了湖南巡抚,算是守牧一方的封疆大吏了。赵尔巽自问自己和其他大臣不同,他不贪污,即使当了巡抚和将军,每天过手的钱成千上万,他依然是宦囊如洗。他大清灭亡的时候,他本来就再也无心为官了,但是总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希望在满清复辟的时候尽臣子的最后一点孤忠。
但是这丝希望也最终破灭,关外的旗人似乎对大清的灭亡漠不关心,事实上在八年前朝廷废除了八旗钱粮之后,这些旗人也就和朝廷离心离德了。
赵尔巽曾经无数次的夤夜扪心自问,大清怎么就呼啦啦大厦倾倒了呢?朝廷的经济没有崩溃,天下也没有饥民四起,洋人也没有打进北京城,形势比起洪杨长毛暴*,比起甲午年兵败、比起庚子年八国联军进北京不晓得好了多少。各省藩库都有结余,朝廷练了二十多个镇的新军,中枢甚至允许设置了资政院,还承诺了预备立宪。
可就是这看起来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中,大清就一夜间轰然倒塌,甚至连点征召都没有。赵尔巽百思不得其解,他感觉累了,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彻底的将这些问题想明白。
“东翁,您真的要辞了差事?”一个跟随他多年的绍兴师爷问道。
“是啊再要恋栈不去,怕是一世的名声都要尽毁了”赵尔巽淡淡的道。
“学生听说,张作霖上蹿下跳到处活动,如果您辞了都督的职务,他就要接任了大人是旗人,生长在满洲,您能坐视这个土匪残害乡亲吗?”师爷劝道。
赵尔巽苦笑道:“我都督奉天以来,杀的人够多了,天下人群起而攻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我自问对得起大清,对得起祖宗,我杀的都是无父无君的乱党,这难道也错了吗?大清的国运已经到头了,非人力可以挽回,我已经尽力了。现在日本人想方设法的拉拢我,我再昏聩也不会和这些倭奴同流合污,这些日子我不晓得撵出了多少倭奴的说客???可笑这些人不少都是大清的臣子,还有很多是旗人,吃了朝廷二百多年的俸禄,不思报效君王却和东洋倭人勾勾搭搭,平白的辱没了祖宗”
师爷依然有些不甘心:“东翁就不怕您辞了差事之后,张作霖和日本人勾结?将这块满洲龙兴之地拱手卖给小日本?”
赵尔巽摇头道:“张作霖这个人,虽然混账,但是这种事情他还不会做,我可能会和日本人勾搭,但是关键时候不会当汉奸这点把握我还有,否则我也不敢把奉天全省的兵权都交给他???当初他和吴俊升争夺这个巡防营的统制,我委了张作霖没有委吴俊升,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而吴俊升就难说了,这个人啊,面憨实诈,不可轻信,更不可委以重任。”
“既然东翁去意已决,学生就不说什么了,学生这就收拾行李,回绍兴老家去”师爷垂头丧气的道。
赵尔巽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师爷:“你把这个交给张作霖,他会重用你的,这个人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点我不会看错”
师爷嘴角抽搐了几下,突然哭出声来:“东翁”
赵尔巽叹气道:“你我二十年的宾主,最终却不能全始全终,真是令人嗟叹啊”
师爷抱着头蹲在墙角抽泣,赵尔巽不声不响的自己收拾着简单的行装。当官数十载,他却没有什么钱财。
“砰”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声响。
“咚”
这一声,赵尔巽听清楚了,是炮声。
正在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师爷从地上蹦起来了:“东翁,哪里放炮?莫不是**党来报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