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在他东边的那支部落传来一阵骚动。片刻后,尘土飞扬,一路向北而去。远远的可以看出来,大约有一千多骑脱离了这片沙漠,似乎想要回归草原。紧接着,又一支部落举众北返。这些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拔悉密很是诧异,因为这些人不可能来得及向达曼请辞,而且以达曼残暴的性格,无论这些人的部落发生了什么,都不答应放他们回去。
正迟疑间,又一队骑兵奔他们这边而来,为首的正是葛逻逮和最先问路的那名老者。葛逻逮的部落和拔悉密的部落规模不相上下,现在他的身后也只剩下五六百骑,显然同样在这场黑风暴中遭受了重创。
葛逻逮脸上气色不佳,在马上朝拔悉密打了声招呼,说道:“拔悉密首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部落的人还没有来送信,但是还请听我一句劝,赶紧带着你的人回部落去吧,若是等达曼得到消息,再想走就晚了。”
说完,不等拔悉密答话,葛逻逮已经策马向北边去了,显然是害怕达曼知道后派人追上来。
看着越来越多的部落脱离沙漠,回到北边的草原,一名大汉也按捺不住:“首领,我们怎么办?”
拔悉密手搭凉篷,朝着南边看了看,咬牙说道:“咱们也走!”
他们刚刚走出去没有多远,就听后面有人大喊:“可汗有令,谁也不许临阵退缩,否则必遭灭族之祸!”
拔悉密看了看周围,那些和他一样依附于突厥的小部落几乎跑了个精光,他已经是最后逃脱的几支部落之一了,哪里还肯停留,狠狠地甩了甩马鞭,喝道:“不用理他们!他们若是敢追上来,就给我杀了他们!”
那队追兵果然不肯放弃,离他们越来越近,为首的人大喊道:“拔悉密,你们再不停下来,我就放箭了!”
拔悉密被他追得急了,也惹动真火,返身喝道:“难道就只有你会弓箭不成!兄弟们,给我射!”
那队追兵没想到拔悉密真敢反抗,猝不及防,转眼间便有十多人坠下马去。他们人数本来就不多,对方又都精于骑射,他们很快便落于下风。为首那人见势不妙,拨马就跑,还丢下一句狠话:“拔悉密,你等着,我一定会杀进你的部落,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周围几名大汉焦急地问道:“首领,怎么办?要不要追过去斩草除根!”
拔悉密摆了摆手,长叹一声,说道:“算了,来不及了。大家都往回跑,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咱们也快点回部落吧,我总有些心神不宁。”
又跑出去二十多里,忽见前方来了六七骑。看到拔悉密一行,当先马上的一位老者顿时喜出望外:“首领,总算遇上你们了。我们几个在路上遭遇了狼群,好不容易才走脱,幸好没有误了大事。”
“阿叔,部落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其实,如果不是葛逻逮相劝,拔悉密此刻还呆在沙漠里,等这几个老人赶到,一切都已经晚了。当然,这名老者是他的长辈,又是因为半路上遭遇了狼群才耽搁了时间,拔悉密语气中倒也没有什么不快。
那名老者连忙说道:“新可汗下了命令,如果跟随达曼可汗出征的人不按时返回部落,他就要把部落里的妇孺全部充为奴隶!首领,时间来不及了,咱们赶紧走吧!”
大汉皇帝封了一位新可汗的事情,拔悉密也听说了。只是当时他在达曼的军中,消息来源比较闭塞,并不清楚详情。但有一点他却很清楚,在草原上是实力为尊,新可汗虽然有大汉皇帝撑腰,但他连一个稍微像样点的部落都没有,又怎么能够掌控整个草原?所以,听说这件事的大多数都选择了继续追随达曼出征。但现在看来情况有变,这位新可汗趁着达曼出征,后方空虚之机,强迫各部落召回自己的子弟。这样一来,达曼的军力必然大受削弱。事实上,已经有许多部落脱离了达曼的掌控,各自返回部落去了。
“恩,快走!”拔悉密一边打马狂奔,一边说道,“这下热闹了,草原上出现了两个可汗。”
那名老者和拔悉密并辔而行,大声说道:“就让这两个可汗斗去吧,谁赢了,咱们再依附谁就是了!”
拔悉密哈哈笑道:“你以为,达曼赢了,他会放过我们吗?不过我相信,达曼赢不了,我们选择跟随新可汗,错不了!”
达曼自己的部落不过一万多青壮,再加上一些老人和少年,不过两万多兵马。和过曼关系最亲近的就是射匮和统叶护,这两个部落最多也能凑起三万多人。达曼虽然召集了二十万大军要与大汉王朝决一雌雄,但真正属于他嫡系的不过五万多人罢了。那名新可汗手段却是厉害,一下子便给达曼来了个釜底抽薪,将依附于达曼的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的兵马都给逼回了各自的部落。
而那位新可汗的背后有强大的中原王朝撑腰,中原王朝的军队可不是由各个部落组成的联军,那是一支统一的军队,不可能被分化瓦解。这样一来,仗还没有开打,失去了大量助力的达曼形势必然不妙,战争的结局也就没有多少悬念了。
……
图伦碛沙漠的中心,达曼铁青着脸冲着部下怒吼。一天一夜的大风暴让他同样损失惨重,部落中的青壮折损了三千多人。当然,这个损失和拔悉密他们比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毕竟有拔悉密这些部落在外围替他们挡了不少风沙。但风沙刚住,那些外围部落就像兔子一样全部逃走了,现在仍然跟在他身边的就只有他自己、统叶护和射匮这三大部落以及十几个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小部落,总兵力不足五万人。
更让达曼暴跳如雷的是,汉人居然攻陷了他的王庭,霸占了他的部落,导致他的手下低落。即使残暴如达曼,这时候也知道不能继续南侵了。达曼挥了挥手中的马鞭,大声说道:“全体上马,杀回三弥山,夺回我们的女人和牛羊!”
统叶护慌忙劝道:“可汗且慢!汉人狡诈,肯定会在三弥山设下埋伏,咱们此去恐怕会自投罗网。”
达曼冷笑道:“你的部落安然无恙,自然可以不慌不忙。我的女人都落到了汉人的手上,不夺回来,叫兄弟们如何肯安心打仗!”
其实,他们还不知道,不仅达曼的部落,就连统叶护和射匮的部落也全部落到了史大奈的手中。此刻的王庭,史大奈麾下那一万突厥骑兵,正在忙着分牛羊、分女人,重新组建一个又一个全新的突厥家庭。当然,就算他们知道也没有办法,等他们赶到三弥山,一切恐怕早已经尘埃落定了。
统叶护没想到自己忠心耿耿却换来达曼这样欺心的话,但慑于达曼的淫威,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可汗息怒,在下的意思是派人将坦利、伯丁的人马召回来,集中兵力再与汉人决一死战!”
第61章 保存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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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曼却不耐烦起来:“行了,我等不了他们回来。这样,你派几个人去通知他们,让他们撤回王庭,其他人现在就跟我走!”
这时,一个少年策马走了过来,大声说道:“可汗,我父亲被汉人无故扣押,实乃奇耻大辱。我愿率本部族众为前驱,誓斩那汉人首领!”
那少年只得十二三岁,脸上稚气未脱,却带着几分坚毅,正是射匮的长子阙度。
达曼哈哈大笑道:“射匮得子如此,夫复何憾!好!便命你为前部先锋,直取三弥山!”
统叶护见劝不住达曼,只得长叹一声,也点起本部人马,紧随其后而行。
……
这一次回师北返,众军都是归心似箭,战马奔驰如飞,至傍晚时分,便来到了一处山谷。这片山岭因为临近图伦碛沙漠,因此叫做沙山。这处山谷地势险要,早年西域都护府曾在此处设一关卡,此谷因而得名铁关谷。
阙度年纪虽幼,行事却十分谨慎。队伍来到谷口,他忽然勒住了马,喝道:“都停下,派几个人进去看看!”
旁边一名大汉笑道:“几日前,咱们刚刚通过这里,并未见什么异常,少族长何须如此小心。”
这名大汉叫做萨那,正是昨天奉命追击拔悉密的那个人。在射匮部落中,萨那地位尊贵,得知射匮被大汉皇帝扣押以后,他几次撺掇部落中的长老,提议要重立首领。后来在达曼的干预之下,才由十二岁的阙度暂时代理首领一职。阙度年幼,在部落里自然没有什么威望,许多人渐渐靠拢到了萨那身边,萨那也越发的趾高气扬。当然,也有一部分忠于射匮的人仍然跟在阙度周围,这让萨那有所忌惮,才不敢太过放肆,但他却不介意抓住任何一次机会打击阙度在部落中的威信。
阙度却脸色平静,淡淡地说道:“父亲不在,我就要对所有族人的生命负责,岂能不小心翼翼!”
这番话说得周围的那些贵族连连点头,萨那一时无话可回,只得羞惭满面地退到一边。这时,一只大雕从铁关谷方向掠了过来,在他们头顶盘旋了两圈,继续向南飞去。草原上的汉子以射雕为荣,可是现在面临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却没有人提起这个兴趣,眼睁睁地看着大雕渐渐远去。
很快,十多名骑兵通过了铁关谷,又奔驰回来,大声说道:“回少族长,前方并无异常!”
萨那哈哈笑道:“我早说了没有危险,你却不信。娃娃终归只是个娃娃,行军打仗,还嫩了点!”
阙度居然还不生气,回头笑道:“萨那叔叔教训的是,我记下了。时间不早了,快走吧!”
萨那好像一拳打在羊毛上,丝毫使不上劲,对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不由多了几分戒备。另外几名族中长老却暗暗点头,虽然射匮被汉人扣押了,但他生了一个好儿子。能够在这等危急关头做到宠辱不惊,平心静气,部落有阙度这样的少年英雄在,何愁他日不能兴旺?天空中一阵鸣叫,那只南去的大雕又飞了回来。萨那心中恼怒,把满腔怒火都出在了那只大雕身上,张弓便是一箭射去。却不料那只大雕猛地向长空一窜,竟消失地天际,他这一箭便落了空。看到周围隐含嗤笑的目光,萨那黑着脸,猛地一夹马肚,轻叱道:“走!”
作为先头部队,射匮部落的一万三千名骑兵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顺利通过了铁关谷。阙度一面继续朝着三弥山方向进军,一面派人把消息传给了后面的达曼和统叶护。达曼哈哈大笑道:“有勇有谋,射匮果然生了个好儿子啊!兄弟们,加快速度,冲过谷去,夺回我们的女人和牛羊!”
众军发一声喊,一股脑儿扎进了铁关谷。铁关谷旁边的山顶上,那只大雕伫立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冷冷地看着山谷中如蝼蚁般的人群,忽然发出一声长唳。随着这声长唳,大雕脚下的巨石突然松动了,然后便顺着山坡骨碌碌地滚了下去,惊天的巨响在山谷中回荡,气势十分悍人。在那只大雕的身后,闪现出十多个人影,举起手中大大小小的石块朝山谷中砸了下去,“扑喇喇”的声音在山谷四面八方响起。
达曼抬头一看,不禁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大喊道:“快撤!有埋伏!”
然而,此时再想撤出山谷已经再无可能。在他们的入口处,数千名汉军排成整齐的队伍,挡住了他们的退路。这些汉军都是步兵,手中持着黑黝黝的劲弩,弩中的铁矢闪着点点寒芒。随着一声令下,铁矢像雨点一样射向谷中,强劲的力道瞬间便从前面的突厥骑兵身体上穿透过去,将后面的突厥骑兵同样射成了筛子。
统叶护却有些见识,大喊道:“弩弓不能连续射击,大家不要怕,赶紧冲过去,杀光他们!”
反应过来的突厥骑兵纷纷勒马冲向来时的谷口。其实,他们拼命往回冲也没有办法,因为前途的山谷中不时有巨石掉下,许多人被砸得血肉模糊,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斗,别人可以砸到他们,而他们的弓箭却够不着对方,只有退出山谷,或许才有一条活路。
然而,让这些突厥骑兵失望的是,守在谷口的汉军弩兵根本不给他们冲过去的时间,铁矢一波接着一波地射来,穿透了一具又一具身体,鲜血流淌地山谷中,染红了大片草木。汉军采取的是三段式的射击方法,第一队射击,第二队准备,第三队装填铁矢,周而复始,根本没有一点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