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西平的军队平时疏于训练,说是即刻出兵,队伍集结就花了大半个时辰,离开湟水城时,日已偏西。邵东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默默祈祷,希望那些游牧部落的强盗可以在城中多呆些时候,最好是留在城里过夜。令狐正行却不紧不慢,他明白自己只要收复临羌城便可,至于城中的损失,他倒无须放在心上。
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四千人马慢悠悠地行进在大道上。将近黄昏,大军终于抵达了土楼山。土楼山和金山之间有一长狭长的谷地叫着长宁谷,穿过长宁谷便是临羌城。
令狐正行站在谷口却迟疑起来,扬了扬马鞭,吩咐道:“去一队斥候,前边探路!”
邵东心中焦急,慌忙劝道:“大人,这里都是西平治下,不会有敌人埋伏吧。”
令狐正行摇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大人言之有理!”邵东知道劝服不了令狐正行,索性主动请命道,“下官熟悉路径,愿为向导!”
邵东领了十多名斥候冲入长宁谷,行到半途并不见任何动静。邵东勒转马头便带着众人回到谷口,拱手说道:“大人,前途一切正常,并无埋伏。”
长宁谷虽然是他的治下,但地势较偏,令狐正行并没有来过,因而不疑有他,挥军直入。大军行到中途,忽听“呜呜”几声长鸣,数支响箭呼啸而过,牢牢钉在前面地上。金山和土楼山顶上突然旗帜招展,现出无数兵马,齐声大喊:“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有埋伏!”令狐正行大惊失色,勒马道,“快,退兵!”
远处有大队骑兵从山顶冲下,在长宁谷入口处集结成队。这里地势狭窄,令狐正行排出的阵势是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步兵虽然匆忙掉回头来,面对的却是敌方的骑兵。那些敌军骑兵离他们虽然尚有七八百步远,正按兵不动。但谁都明白,当双方相距五百步的时候,便进入了骑兵的最佳冲击距离,到那时候,对方的骑兵自然会动起来。
令狐正行手下也有一千五百名骑兵,但现在却变成了步兵在前,骑兵在后,骑兵的机动性和冲击力根本无从发挥。
此时后退无疑自寻死路,令狐正行狠狠地瞪了邵东一眼,大喝道:“向前冲!”
数百名骑兵当先向西冲去。忽然,山顶上传来轰隆隆一阵巨响,无数圆木、巨石顺着山坡滚落山谷,冲在最前面的百十名骑兵转眼间被砸得血肉模糊。剩下的骑兵慌忙勒住马,西边的道路却已经不通了。
山顶上,“降者不杀”的喊声再次响起。丛林中,旌旗密布,旌旗下面寒光点点,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伏兵。刚才那波滚滚而下的木石显然只是警告,如果对方痛下杀手,被困在谷中的西平军马绝无生还的道理,令狐正行面临着一次艰难的抉择。
第21章 降卒
邵东面如死灰,颤声道:“大,大人,我们投,投降吧。”
“滚开!”令狐正行马鞭一扬,狠狠地抽在邵东的脸上,怒喝道,“冲出去!退回湟水!”
看到这里埋伏的架势,令狐正行已经知道绝对不是什么袭边的游牧部落,而只能是西海的刘子秋打过来了。如果对方是同样出身世家的宇文敬,或许令狐正行还会考虑放下武器。但对方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尽管知道生还的希望渺茫,但令狐正行还是要努力维持着世家子弟那点可怜的骄傲。
只是那些士兵却不想白白送死,个个神色犹豫,倦缩不前。
忽听“呜”的一声,又一支响箭从众人头顶射过,山头上,一人大声喝道:“三箭过后,不降者,杀无赦!”
“呜……”,第二箭夹着尖利的啸声,稳稳地扎在对面山坡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对面那人的手中已经拈起了第三支箭,轻轻搭在弓上。这一箭并没有瞄向任何人,但谁都知道,这一箭过后便将是残酷的杀戮。
守在令狐正行身后的一名亲兵突然大吼一声,从马上纵身跃起,猛地扑在令狐正行身上,将他扑下战马。周围一阵慌乱,好几名亲兵下意识地拔出佩刀。但是,更多的人醒悟过来,纷纷扑向令狐正行,七手八脚地将他按住。
邵东也醒悟过来,大声喊道:“快放下兵器!快放下兵器!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其实不用他喊,许多士兵已经抛掉了手中的兵刃,山谷中传来侗当一片响声。骑兵们也跳下马,匍伏于地,战局瞬间便结束了。邵东却猛地一勒缰绳,朝山坡上冲去。当他路过被士兵们控制住的令狐正行时,还趁机抽了令狐正行一鞭。六月债,还得快。一个县令,一个太守,两人的脸上各多了一条又长又深的血痕,显得狰狞无比。
站在山顶上持弓那人正是图木鲁,他随手一箭射去,响箭带着怪啸从邵东头顶飞过。
邵东本意是为了向对方表明自己投降的诚意,却不料对方突然放箭,他一个哆嗦,便从马上摔了下来。
图木鲁哈哈大笑,挥手道:“把他捆了,向主公报喜!”
一个时辰以后,令狐正行、邵东被五花大绑,押进临羌县衙。邵东倒也干脆,“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小人临羌县令邵东,情愿投降,求大人饶命。”
刘子秋没有理他,转向令狐正行,问道:“这么说,你就是令狐太守了?”
令狐正行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刘子秋并不生气,摆了摆手,道:“来人,帮令狐大人更衣!”
几名如狼似虎的勇士扑了过来,三下五除二便将令狐正行剥得只剩一条兜裆布。令狐正行受此奇耻大辱,气得双脚乱跳。刘子秋呵呵笑道:“令狐大人稍安勿躁,刘某只是借大人衣冠一用,明日定当奉还。”
令狐正行立刻明白了刘子秋的用意,他哀叹一声,无奈地低下了头。
要从数千人当中挑一个身形与令狐正行相仿的并非难事。很快,“令狐正行”便带领大队人马直奔湟水城。夜色正浓,湟水城的守军根本辨别不出城下的人脸,何况队伍中还有许多人原本就是他们的兄弟。听说自家大人回城,谁敢怠慢,赶紧屁颠屁颠地开了城门。城外的大军蜂拥而入,湟水城瞬间易主,令狐正行的印信也落入了文昊手中。
有了印信在手,文昊连夜假借令狐正行的名义行下文书,召集西平郡各县县令前来湟水城议事。诸县令不敢怠慢,一个个交代了县中事务便急匆匆赶来,等待他们的却是府衙的大牢。一天一夜,不折一兵一卒,西平全境悉平。
这是刘子秋一早就定下的作战方略。湟水城城高墙厚,城中有五千兵马,还可以发动民壮,如果强行攻打,必致损兵折将。而且,刘子秋手下的士兵大多不擅攻城作战,到时候能不能攻下湟水城还很难说。要想顺利攻下湟水城,就必须将城中的军队调出来,在野外予以围歼。因此,刘子秋才让角里延假扮袭边的游牧部落,邵东和令狐正行果然中计。当然了,角里延没有想到那么顺利就进了临羌城,把邵东的夫人拖进帐中只是他灵机一动想出来纵容邵东逃走的办法。
此时,横亘在长宁谷道路上的乱石巨木已经被清理开来,刘子秋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进了湟水城。刘子秋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整肃西平郡的五千降卒。
站在高台上,刘子秋大声说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大隋只能有一个皇帝,那就是先帝杨广的长孙,故太子杨昭的长子杨倓!陇西的杨侑、长安的杨浩、洛阳的杨杲都是伪帝!如今国家四分五裂,当此危难之时,正该我等军人振臂而起。身为大隋的军人,刘某将与你们一道,力挽狂澜,复兴大隋。”
其实,刘子秋说这番话已经属于大逆不道之举,因为在古代,是不允许直呼皇帝名讳的。刘子秋这厮不仅直呼杨广的名讳,而且当众把人家祖孙三代的名字都报了出来。
不过,作为刘子秋手下绝对主力的那五千常备军,都是从各部落中挑选出来的年轻人,尽是些桀骜不驯之辈。他们只认刘子秋,可不知道有什么大隋皇帝。还有那五千游牧骑兵,是由重获新生的奴隶组成,这些奴隶把刘子秋当成了救世主,对大隋皇帝可没有丝毫感情。
至于那三千长枪手、刀斧手,这些人本是大隋的军户,世代当兵,长期受到忠君教育。但他们现在都已经加入了西海族,而刘子秋在西海族当中一直宣扬平等互助,亲如一家的思想。经过半年来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些昔日的大隋军户内心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对皇帝的敬畏也逐渐淡漠了。
随着刘子秋这番话说完,士兵们高举兵器,发出震天的呐喊。但那五千降卒依然个个低垂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刘子秋走到他们面前,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大手一挥,说道:“刘某近日必将克复河西诸郡,汝等当为先锋!”
杨广击败吐谷浑以后,新设立了西海、河源、且末、鄯善四郡,和原先的敦煌、张掖、武威、西平、枹罕、金城、浇河、临洮八郡共同组成河西道,同时任命左侯卫将军冯孝慈为河西道总管。去年冬天铁勒犯边,杨广命冯孝慈引军迎击,结果大败而还。按照大隋律法,败军之将本应遭到严惩。只是冯孝慈走了宇文述的门路,非但没有受到惩罚,还当上了河西道总管。不过,西海郡是慕容伏允的老巢,杨广对这里极其重视,全权交予宇文敬处置,冯孝慈一时还插不上手。而河源、且末、鄯善三郡都是由归顺的高昌王等人治理,朝廷并没有在那里驻扎军马。因此,冯孝慈这个河西总管实际上控制的还只是敦煌等八郡,他的总管府便设在武威郡的姑臧城。
宇文化及在陇西拥立杨侑称帝以后,冯孝慈投桃报李,给了宇文化及很大的支持,从河西诸郡抽调了大量兵马和钱粮。冯孝慈这样不遗余力地帮助宇文化及,也有自己的小算盘。皇位向来传嫡不传长,杨侑是杨广的嫡孙,显然要比杨浩、杨杲来得更加名正言顺。杨侑虽然是杨昭的第三子,但宇文化及说了,杨侑的大哥杨倓、二哥杨侗都已经死于乱军之中,这样杨侑就成了杨广唯一的嫡孙。一旦杨侑坐稳天下,他冯孝慈便有从龙之功。当然,冯孝慈也隐约看出了宇文化及的野心。不过,如果宇文化及能够代隋而得天下,他同样居功至伟。
只是这样一来,河西诸郡未免有些空虚。敦煌、张掖、武威和西平都是重镇,西平却只剩五千守军,敦煌、张掖、武威三郡的情况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其他四郡更不用说了。刘子秋原来计划直接杀奔陇西,寻宇文化及的主力决战。在占领西平,得知河西诸郡的真实情况以后,刘子秋改变了主意,要先夺下河西道以为根基。
听说刘子秋要让他们作为攻打河西诸郡的先锋,那五千降卒都变了脸色,议论纷纷,校场上一片喧哗。刘子秋一挥手,吉仁泰奋力敲响战鼓。鼓声咚咚,震慑人心,这才将场面稳固下来。
刘子秋厉声喝道:“汝等既为先锋,当恪守军纪。闻鼓而进,闻金而退。有不遵军令者,杀无赦!有畏缩不前者,杀无赦!有临阵脱逃者,杀无赦!凡有以上三过者,诛其三族!”
不吸纳降卒以为己用,刘子秋的兵力很快就会捉襟见肘。但这些降卒的战斗力参差不齐,士气尤其低迷,用之不当甚至会拖累其他将士。如何充分发挥这些降卒的战斗力,刘子秋很是动了一番脑筋,他忽然便想起了历史上曾经横扫欧亚大陆的蒙古军团。
第22章 算计
传说蒙古人是室韦人的后代,直到几百年以后,他们还在女真人的淫威之下苟延残喘,直到出了一个伟大的成吉思汗。当时,女真人对蒙古人采取了减丁政策,每年秋天都会派兵进入蒙古草原,杀死所有能够碰到的成年蒙古男子,成吉思汗也差点成为女真人的刀下之鬼。可想而知,蒙古人的力量其实非常弱小。就是这样一个弱小民族,竟然能够横扫欧亚大陆,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刘子秋记得,当时成吉思汗好像采取了一项极其残忍的办法,他每打下一块地方,就把当地的青壮年集中起来,号为敢死队。作战时,就由这些敢死队在前面冲锋陷阵。刘子秋当然不可能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但那些降卒本是大隋的军人,他现在也是高举着复兴大隋的义旗,这些军人理应作出贡献。
不过,刘子秋对这些降卒还另有一套政策,他高声宣布道:“我大隋自今日起设立十三级爵位,公、侯各四级,伯爵五级,可世代相袭,非获军功不可以封爵。无功者编入第一梯队,有军功者凭自愿可以编入第二、第三梯队。尔等俱无军功,只能作为第一梯队。不日攻打浇河郡,汝等当为先驱!”
降卒中又是一片哗然。他们在战场上如果不奋力向前,唯有死路一条,还会牵累家人。如果奋勇杀敌,攻城拔寨,只要立下战功,还可以受封爵位。只要受封爵位便算正式踏入了贵族阶层,而且可以世代沿袭,这对于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走卒来说,是极大的诱惑。他们本是贱命一条,与其被当成懦夫处死,倒不如拼死搏上一回。这便是刘子秋的高明之处,如果一味用强,搞不好会激起兵变。让这些降卒看到一条出路,反而可以让他们更加拚命。
看到自己的讲话起了效果,刘子秋挥了挥手,说道:“桂海求,刘某现在便任命你为千夫长,统率这五千新兵。给你三天时间,严加操练,三天以后兵发浇河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