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湘纹笑道:“这一路并无人迹,又何必从这里下水?”
眼看着别人就要逃脱樊笼,自己却前途渺茫,这笑容未免有几分苦涩。
景明院临湖的那栋小楼上,王桂枝坐在窗前怔怔地看着湖面发呆。许廷辅的死讯传入宫中,她就知道自己大仇得报了。如今杨广驾崩,苑里的姐妹都是人心惶惶,大家最希望的就是能被放出苑去。只是别人出了苑自有去处,她却已经无家可归了。何况她是被杨广临幸过的女人,又岂会这样轻易被放出苑去?
她正默默出神,就听得湖面上“扑通”一声响。几个月前的一幕犹自历历在目,那个人便是从这里上的岸,又从这里下的水,听说行刺失败以后,那个人还劫走了绮阴院中的一个美人。唉,为什么劫走的不是自己呢?王桂枝叹了口气,再看湖面上,黑黝黝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却不知道,树影下面,同样有两个女人在暗自叹息。这样好的机会不能逃出苑去,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从景明院这边下湖,已经大大缩短了水道的距离。饶是如此,两个女人还是冻得够呛。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将个玲珑的身段更加衬托得凹凸有致。两个女人也顾不得害羞,情不自禁地往韩公子身上靠去。
美人在侧,韩公子却无暇欣赏,学了三声布谷鸟叫。只见芦苇从中,一个老者探出头来,小声道:“公子,这边。”
原来,韩擒虎胆大心细,早就在这里埋下了接应。
这老者叫韩忠,早年跟着韩擒虎南征北战,也曾立下过赫赫战功。有一次韩忠陷入重围,九死一生之际,正是韩擒虎拚死相救才得以脱险,从此便死心塌地效忠韩擒虎,并且改名韩忠。
韩忠与侯苏苏的父亲同在韩擒虎麾下,他又终身未娶,没有儿女,视侯苏苏如同己出,若非年纪大了,下不去水反成拖累,他便要和韩世谔一起强闯西苑了。
侯苏苏上了船,见到韩忠便如见到了父亲,泪如雨下。
韩世谔催促道:“苏苏,快进去换件衣服,别着了风寒。”
“韩哥,你不该冒这个险,岂不是要连累了韩家。”侯苏苏忽然惊觉起来。这件事连韩忠都惊动了,只怕纸包不住火,早晚要被别人知道,那可是与谋反等同的大罪!
韩世谔正色道:“韩家已经没人了,你不用担心。”
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自从辞去军职以后,便将家中奴仆婢女尽皆遣散,只留得一些细软在身边。如果不是韩忠三番五次前来探听侯苏苏的消息,他也不肯牵连韩忠。
如果不是刘子秋的穿越改变了历史,杨广要到十年以后才在江都被弑,韩世谔也就没有这样的机会。而侯苏苏在西苑一呆三年,连杨广的面都没见过。因为思念情郎,终致悬梁自尽,还留下几首遗诗。杨广知道以后,感念侯苏苏的才貌,追封她为夫人。消息传出,逼着韩世谔彻底倒向了杨玄感,参加了二征高丽期间的大叛乱,兵败被擒。不过,在押解途中,韩忠出手相救,二人一齐逃向深山,竟致终老山林。
刘子秋的穿越,不仅改变了杨广的命运,也改变了韩世谔、侯苏苏的命运,甚至改变了韩忠的命运,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吧。
他两个只顾在船头说话,陈芳菱却已经忍不住打起了喷嚏。韩世谔这才回过神来,连声道:“苏苏,陈姑娘,你两个快进去换衣服吧。”
女孩子非比男人,船舱里准备了几套换洗衣服,都是侯苏苏在韩家时所穿。陈芳菱身量却与侯苏苏相仿,穿着侯苏苏的衣服倒也合身。
两个人从船舱里走出来时,一样的妩媚,一样的妖娆,看得韩世谔神情一滞,慌忙说道:“陈姑娘,不知你要到哪里去,我让韩叔送送你。”
陈芳菱咬了咬嘴唇,说道:“金银细软都丢在苑中,回家又恐牵累家人,奴家能到哪里去。韩公子在苑中对奴家的承诺,莫非转头便忘了吧。”
韩世谔心道,我只答应带你出苑,侍奉终身是你自己说的,却不在“交易”里面,怎么能怪我忘了?如今的韩公子可不是当初的愣头青了,陈芳菱娇俏可人,他倒也不介意享享齐人之福。只是侯苏苏就在旁边,叫他如何开口。
侯苏苏有些狐疑地看了韩世谔一眼,说道:“既然陈家姐姐无处可去,韩哥,就先带上她吧,也是我拖累了她。”
陈芳菱多机灵的人儿,慌忙说道:“你才是姐姐,妹妹不敢僭越。”
这番话更是此地无银,侯苏苏归能还不明白她的心思,笑道:“从此咱们姐妹便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韩哥,如今都是有家不能回了,你说我们去哪里好呢?”
侯苏苏的心思,只要能和情郎厮守终身,五湖四海皆可去的。
“这个不消你们担心。”韩世谔早就安排好了退路,胸有成竹地说道,“咱们下江南,投奔表哥去!”
……
此时,拓跋部的接风酒宴也落下帷幕。接风酒宴连摆了三天,并非专为刘子秋而设,只是每天参加酒宴的人却越来越多。但今晚这场酒宴绝对算得上是三天来最盛大的一场,因为应邀参加明天婚礼的人,今天已经全部到齐了,刘子秋算是最后一个到的。
拓跋木弥也不含糊,介绍刘子秋的时候,直接称他为大隋西海郡太守,却暗中注意诸人的反应。在座的都是西海郡各部落的首领,听说刘子秋是西海郡太守,有人立刻百般逢迎,有人却暗暗冷笑。
刘子秋并不矫情,坦然以西海郡太守的身份与众人面对。只是他心里清楚,百般逢迎的,都是没有得知杨广死讯,那暗自冷笑的,只怕早已知情。
生活在西海郡的这些部落,有土生土长的,也有从漠北草原迁徙过来的,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崇拜英雄。谁是真英雄,要到战场上才看得出来,不过,在酒宴上他们也有自己的评价标准,那就是看酒量。他们很朴实地认为,谁的酒量好,谁的气量就大,谁就是真英雄。
在座的这些首领平时或许有过交集,有过矛盾,但他们在一起喝酒的次数却也绝对不少,彼此能喝几斤几两都心中有数,这里唯一的外人便是刘子秋了。
百般逢迎的人自然要向刘子秋敬酒,那些暗暗冷笑的人居然也不甘落后。前者是为了讨好大隋的太守,后者却是想看他出丑。各怀心思,却殊途同归。
刘子秋知道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他是来者不拒,碗碗见底,搏了个满堂喝彩。
这些人性情直爽,喝酒都用大陶碗,一碗便有三两多,刘子秋一口气喝了三十多碗,竟然毫无醉态,就连那些想看他出丑的人,也不禁暗暗佩服了。
其实刘子秋很少喝酒,也不喜欢喝酒,他觉得喝酒容易误事。但这种场合下,他却又不能不喝。他虽有一身内功,但却不会像段誉那样把酒逼出体外,只能另外耍了个作弊的手段。
在孙思邈的千金方中,有解酒毒的方子。当初帮着校对的时候,他便留了意。这次要去参加拓跋元居的婚礼,酒肯定是免不了的,于是他便想起了那个方子。军中有现成的药材,照方制成丸子,没想到解酒的功效如此显著,真的可以千杯不醉了。当然了,这也和他的体质有关,如果换个人,只怕就没有这样好的效果了。
蒙兀扎已经有了三分醉意,摇摇晃晃又敬了刘子秋一杯,这才拍着胸脯说道:“我蒙兀扎很少服人,喝酒甘拜下风!如果你是条真汉子,明天的角力大会上,咱们再见真章!”
第48章 党项婚礼
部落会盟、首领家的婚礼,都是重要的庆典。庆典就离不开娱乐活动,对于这些尚武的部落来说,晚上的歌舞只是佐餐小菜,赛马、相扑、角力才是重头戏。
现在,荒野里仍然覆盖着厚厚的冰雪,显然不适宜进行赛马,就连正常的相扑都进行不了。因为地面太滑,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比较容易受伤。角力却与相扑不同,那就是单纯地比拼谁的力气大,因此成了明天唯一的娱乐项目。
入乡随俗,刘子秋现在也是部落首领的身份,面对蒙兀扎的挑战,他不想退缩,也不能退缩。刘子秋呵呵一笑,端起酒碗说道:“没问题,刘某也正想讨教讨教。”
蒙兀扎大喜,把碗中的酒一口喝干,大声说道:“爽快!”
浑罗却在一旁笑道:“蒙兀扎,你这是想把刘大人灌醉吧,果然好计较!”
刘子秋不明白,蒙兀扎脚步已经有些飘浮,自己还清醒得很,这样灌下去,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怎么说是好计较呢?正迟疑间,拓跋木弥带着又带着部落里的诸位长老前来敬酒,刘子秋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拓跋木弥是主人,自然要表现出足够的盛情,反复劝酒,非得让人尽兴才行。这下一来,许多首领都喝得东倒西歪,刘子秋的头脑虽然还清醒,脚下却也有些踉跄了。
浑罗明显喝大了,硬赖在刘子秋身边絮絮叨叨,又说拓跋木弥果然老辣,让大家都喝多,真是好计较。
刚才蒙兀扎拖着刘子秋喝酒,他说蒙兀扎好计较,现在换了拓跋木弥拉着大伙儿喝酒,他又说拓跋木弥好计较,听得刘子秋莫名其妙,正想问他,这货却已经打起了呼噜。
这场酒宴直喝到下半夜方散。
第二天,婚礼照常举行。党项人半耕半牧,许多风俗已经与汉人无异。拓跋元居换了一袭大红礼服,往利晴天却是一身绿衣衫,红男绿女便是由此而来。同样要经过迎亲、拜天地祖宗的仪式,只是却不用立刻送入洞房。
没有花轿,只有一匹披红挂绿的高头大马。往利晴天也没有盖盖头,身手矫健的党项姑娘,一翻身便上了马背,与拓跋元居并辔而行,在寨子周围奔驰一圈便算完成了迎亲。
刘子秋也站在人群中观看。昨天回到帐篷的时候,他还有些头疼,运功调息了一个时辰,才稍稍缓解了一些。和他一起喝酒的许多首领,此时还高卧未起呢,连今天婚礼的仪式都不能参加了。
往利晴天骑在马上,早看见了刘子秋。小姑娘还用力向他挥了挥手,眼神已经十分坦然,不见一丝幽怨。
刘子秋也放下心来,回给她一个灿烂的微笑。只是十一岁的小女孩满头珠花的样子,着实让他觉得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