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功利心不怕,怕就怕没用到正途上,只要引导得好,必然能够激发出无线的创造力,不然的话,国家搞改革开放干什么,不就为了让国家更有活力,让人们更有进取心,更加富足安康嘛!”
卢嘉栋说的没错,他确实不担心秦景斌的功利心,因为在他看来,秦景斌的这点私心照比后世那些各个成了精的人相比,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况且在后世这样的私心在大企业和大集团内会得到充分的引导和利用,使其为己所用,得到共赢,对此,卢嘉栋还是很有研究的。
所以,在他看来,重要的还是引导和目标,哪怕是画一张虚无缥缈的大饼,也能让有志于此的人激发无限的可能,因此,对于秦景斌的事,卢嘉栋并不放在心上,现在他所担心的其实正如吴天明所说的那样。
自己身边确实缺乏如同一个像当年老杨一样,既能撑得起场面、技术也全面,又能跟自己互为补充的坦克方面的专家,正因为如此,卢嘉栋在停顿片刻后,也不由得无奈的一叹:
“所以,现在咱们缺的就是这么一个了解坦克装甲车辆全面技术的军工专家,最好是像老杨那样的一流专家,不管怎么说,咱们这个新式坦克研究团队在这方面的经验实在是太匮乏了,尽管咱们联合了十几个配套厂,可是掰着手指头数来数去,没有一个生产过跟坦克装甲车辆有关的产品和零部件。
至于研制人员和各厂的职工就更不用说了,哪怕是我这个新式坦克的总设计师看似技术全面,但大部分也是照本宣科,很多想法看上去新奇特,但适不适合用在坦克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今天测试的弹药和装甲我多少了解一些,如果明天的转动系统,动力系统和观瞄系统,甚至整车检验,说句实话我也是两眼一抹黑!”
“嘉栋,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多年,还这么谦虚,每次开会看你把坦克各项技术说得是头头是道,怎么可能是两眼一抹黑?”吴天明有些不以为然,只觉得卢嘉栋是在谦虚,然而卢嘉栋的脸上却泛起一丝苦笑,进而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如果我把办公室里还有家里的书拿给你看,你也能在会上讲出个一二三来,可是那些东西也只是讲讲,真要是实践确是纸上谈兵,所以,你刚才说起老杨,而我何尝不想老杨呢!”
吴天明听了卢嘉栋这番话,不以为然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进而沉默了下来,可就在这时,吴天明的脑海中闪过一丝光亮,进而睁大眼睛,对着卢嘉栋带着兴奋的神采高声的说道:
“唉,对了,朱海峰朱副厂长的老师祝光荣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咱们如果能把他请过来,或许能够有所改观,刚才在赵教授的房间里,朱海峰不是也说了,回去要给祝光荣写信,通报今天测试的事情,嘉栋,你说咱们有没有可能……”
吴天明欲言又止,但他的意思早已溢于言表,而卢嘉栋也微微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有这个意思,既然他肯帮朱海峰搞复合装甲,而且听说他一直关注咱们新式坦克的研制,所以,我想祝老心里还是有着回归坦克研制一线的心思在的,所以,我想在过年后去趟北~~京,亲自拜见这位老专家,看看有没有可能请动他!”
“我看这样行,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这边卢嘉栋和吴天明在秉烛夜谈,位于二楼朱海峰的房间内也是一般无二的灯火通明,在靠近窗边的书桌上,朱海峰将“此致,敬礼!”四个字用钢笔工工整整在信纸上写完之后,拿起刚刚写完的准备寄给老师祝光荣的信件,又仔细的看了看,随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将其折好放进事先准备好的信封,最后拍了拍这封字斟句酌的信件,望着窗外如帷幕般漆黑的夜,轻声的喃喃自语道:
“希望他老人家能有个好办法……”
第426章 魔怔的祝光荣
岁月荏苒,时光飞逝,转眼间1982年的农历春节便不急不缓的如约而至,赶巧的是,今天春节恰好在一月份,正好与元旦新年在一个月份上,正所谓老话口中的“阳历年”,只不过无论是现在还是在几十年后的21世纪,在老百姓的眼里所谓的“阳历年”根本就算不上年。
只是位于后世的21世纪还算好些,由于思想上的活跃,别说诸如圣诞、复活这样的洋节都过得是有声有色,就连独创的“双11光棍节”也在商家的催动下,搞得风起云涌,因而对于新年来说,也当个不大不小的节日来过。
但在八十年代初的当下,境况可完全不同,不管给它起多好听的名字,诸如“元旦”、“新年”之类的,可在中国人的心目中从没有把他当年看,电视、汽车可以进口,可没听说“年”可以进口的,中国人真正的年叫做“春节”!农历正月初一,这才是真正的新年新岁,万象更新!
正因为如此,待到春节那,万山厂可谓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家家户户的年夜饭做的都是丰盛香甜,孩子们穿着刚刚做好的新衣服,欢快的跳跃着,玩闹着,而大人们则会坐在一起谈论着一年来的趣事得失。
位于万山厂新家属区中部三楼的陈振家也是一样,比往年都要热闹,这其中除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之外,最重要的则是卢嘉栋也回来了,这让陈震和杨欣老两口高兴得不得了,准备的年夜饭也是比往年更为丰盛,专挑卢嘉栋喜欢吃的做,搞得卢嘉栋抬起筷子都不知道该吃哪个好。
当然,在席间以及之后的守岁聊天中,卢嘉栋和陈子玥的孩子问题始终是陈震老两口绕不过去的焦点,以往的时候这个话题只有杨欣最为积极,然而今年陈震也加入了进来,还将这将是上升到一个总揽全局的高度,足见陈震这个厂长还是很有水平的。
只不过追根溯源究其本质却发现,他想要卢嘉栋和陈子玥尽快生孩子,除了两人的年纪也不小,确实到了该生育的年龄,更重要的是,这位万山厂到目前为止最具开拓性的一位厂长已经抱着要退二线的打算,抱着外孙或外孙女一来尽一尽外公的责任,二来也可以为他的赋闲生活平添一份乐趣而不至于成天闷得慌。
卢嘉栋对陈震这种拿小孩子来解闷的老顽童想法,可谓是哭笑不得,但也无从辩驳,只能不置可否的笑笑,不过好在今年话题的焦点有人帮着分担,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子玥的哥哥陈子豪,至于缘由在卢嘉栋看来不算什么。
但在陈震等人眼里却比生孩子的事情要大得多,因为陈子豪在年前提出辞去万山厂的职务,想学罗浩罗胖子做生意当老板,对于儿子的想法,陈震自然极力反对,因而父子二人从年前一直吵到邻近春节,最后陈子豪一气之下留下一封信便带着行李离家出走,气得陈震差点没病倒。
好在卢嘉栋和陈子玥及时赶回来,经过一番劝说,将陈震和杨欣的情绪稳定住,然后卢嘉栋又联系了罗胖子等人,让他们帮着找找陈子豪,就这样这件事也算暂时平息下来,只不过看着往年团团圆圆的一家,如今少了一个人,老两口的心里还是很难受。
可不管怎样,春节毕竟是春节,祥和喜庆还是这一天的主流,所以相关的话题说上一说也就过去了,开心的谈笑以及对外来的憧憬和希望才是谈话的主题,而对卢嘉栋来说,没有春晚、没有微信、没有QQ抢红包的除夕夜,少的是一种毫无畅快却缺乏生气的机械式的体验,而多的则是更为真挚的沟通和交流,相交之下,卢嘉栋更觉得后者更为亲切,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真挚和真切还能持续多久。
对于这个问题,卢嘉栋即便是想思考估计也根本没有时间,因为伴着除夕新年钟声的敲响,新的一年正式来临,至此开始从大年初一直到初五破五,各种迎来送往的拜年活动可谓是多得不亦乐乎,其忙碌程度不比卢嘉栋通宵达旦的搞武器装备研制设计差多少。
只是位于西南万山厂的卢嘉栋在春节期间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而位于几千公里之外的北方机械厂厂专家住宿区中间一座不起眼的二层小楼的书房内,一位头发虚白的老者坐在自家的书案前,正埋首各种技术资料和数据模型中,也是忙得废寝忘食,而这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北方机械厂顾问委员会总顾问,当今坦克装甲车辆界的技术权威,祝光荣。
此时,他正带着一个厚厚的老花镜,双手捧着一本《装甲技术概论》的参考书,一边翻着,一边微微的摇着头,没过一会儿又把手中的书放下,从旁边的书架中找到几本装订很好的手写的技术资料笔记出来,看着这份笔记的新旧程度,以及所放的位置,可以看得出这基本必定是这位老者经常翻阅查找的宝贵资料。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要不然他也不会在扉页上标注出日期和所记录的内容,也正因为如此,他按照自编的目录很快便找到所要找的内容,只不过当他仔仔细细的从头看到尾之后,一双略长且有些斑白的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进而微微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不对呀,一百毫米的穿甲弹怎么可能把坚固的复合装甲给打穿,而且还是用59式上的老式100mm线膛炮,这个小朱是不是搞错了!”
说完,祝光荣把自己多年整理的技术笔记放下,随手又把年前刚刚收到的信件拿起来,从头到尾又读了一般,随后又拿起旁边的铅笔在自己的笔记上找了几个关键的数据,接着在桌面上那张刚刚铺开的演算纸上,下意识的写了几个计算公式,进而越写越快直到最后整个头再次埋了下去……
“老祝,老祝,老祝……”也不只过了多久,老者的耳边忽然传来外屋妻子于云霞的呼唤声,一下子让正沉浸浩瀚的数学海洋中有滋有味的进行理论演算的祝光荣,瞬间从畅快的遨游被硬生生的拉回到了现实,这让老者心中很不痛快,尤其是在最关键的公式计算上被打扰,整个思路都有可能被彻底打断,因此,当一声接一声的呼唤由远及近时,祝光荣那双略显斑白的眉头顿时拧紧,随即偏过头对着屋外不耐烦的喊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管是谁来我都不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一样,实在不行就说我回老家了,还是不成就说生病需要静养,反正理由随你……”
“是,理由都随我,搞得大过年的冷冷清清,就连孙男弟女都来去匆匆,什么都比不上你的研究重要,都退二线的人了,搞得比在领导岗位上还忙,你说你是何苦呢!”没等祝光荣把话说完,书房的门便被推开,一位两鬓有些斑白,身材微微发福的五十多岁妇人,手中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看到书桌上和周围的各种参考资料和相关书籍弄得到处都是,而她的丈夫正握铅笔一脸倦容的看着自己,让于云霞一时间既觉得心疼又觉得难受,于是便没好生气的抱怨了几句。
“没想到,这么快就中午了!”见到妻子手中托盘上的饭菜,祝光荣不由得偏过头看了下挂在墙上的那个正滴答滴走个不停的摆钟,时刻正好指在十二点半,不禁转过头对着自己妻子哑然失笑:
“我还以为又有谁来拜年了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中午了,这时间可真是……”
“这时间可真是够快的,一转眼你都六十多了,还把自己当成年轻时的小子啊?你再这么搞下去,你那老胃病保准又得犯,快,趁热吃吧!”于云霞没好生气的把托盘放到旁边的小茶几上,其实于云霞与这个年纪的妇女都一样,嘴上听上去像是抱怨,但心里比谁都心疼,不过也没办法,自己老头子的性格她比谁都清楚,搞起研究来跟不要命一样。
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要不然也不会落下个胃病,也因为这个原因,自己老头子才会无奈的退居二线,本想着能过几天清闲日子,没想到祝光荣是人闲心不闲,没有研制任务就自己精心摸索,尤其是去年他的学生朱海峰来信之后,整个人又回到原来拼命搞研究的状态,特别是过年前的一封信,彻底让自家的老头子成了魔怔,这让一直担心自己丈夫身体的于云霞再也看不下去了……
第427章 不同的死不瞑目
“老祝,我说真的!”看着吃着正香的祝光荣,于云霞的心又软了下来,坐到祝光荣的身旁,语气也和缓了不少,继续劝道:“咱们退下来就把心态放平和了,安安稳稳地过几天舒坦日子,你看着隔壁的老孙,退下来之后成天带着小孙子玩玩闹闹,偶尔在家种种花养养草,有多好,何必还跟个年轻人似的……”
“怎么?你也以为我贪恋权力和职位?”没等于云霞把话说完,刚才扒进一大口饭的祝光荣便囫囵的说了句,而坐在他旁边的于云霞不由得白了他一眼:
“我还不知道你?职位和权力都比不上你那几本技术资料,可是你又不看看你自己,头发都白了,还有多年的老胃病,真的不比当年啦!”
“人闲的下来,可这心呀无论如何也闲不下来!”说着,祝光荣把碗筷放到托盘里,然后掏出口袋里的手绢擦了擦嘴,然后接着说道:
“所以,我想云霞你比谁都应该清楚,从年轻时起,我就想着能造出一辆与与世界各主要军事强国比肩的完全独立自主的坦克!”
“你不是造出来了吗,59式,不就是当年世界上最先进的坦克嘛!”于云霞反驳着,而祝光荣则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咱们是造出来,但是独立自主吗?苏联跟你好的时候,给你设备,给你厂房,给你图纸,甚至给你专家帮你制造,可是翻脸之后呢?”
这番话说完之后,祝光荣不由得顿了一下,刚才一双温和的双眸瞬时变得有些愠怒,斑白的两道剑眉也不由自主的立了起来,原本和蔼的面庞上泛起些许的无可奈何,但更多的则是愤恨的神色,以及自力更生的坚强品格,进而咬着牙一字一顿的接着说道:
“他们撤走了所有的专家,销毁了能够销毁的所有的技术资料,使得咱们在坦克装甲车辆的道路上举步维艰,所以说,无论任何时候、任何情况,咱们的武器装备,尤其是支撑国家实力的重型武器装备,千万不能受制于人,不然的话,总有一天会被别人卡住脖子,正因为如此,咱们必须要研制出属于自己的,能跟世界军事强国一流坦克相抗衡的主战坦克出来,这样咱们才算真真正正的打了个翻身仗!”
听了祝光荣的这番话,于云霞先是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紧紧的闭上选择了暂时的沉默,她是祝光荣的妻子,因此,他比谁都要了解祝光荣,更何况当年苏联援华专家撤走时,她也是亲历者之一,很清楚当时对北方厂,乃至整个中国军工产业造成的影响有多大,也正是那一年,她的丈夫便立下誓言,今生无论如何也要亲手造出完全属于中国人自己的坦克。
为此,她的丈夫历经艰辛终于将59式坦克的所有技术完全消化,并全部实现国产化;为此,在用生命换回的T-62坦克前废寝忘食的进行研究和记录;为此,即便是在特殊时期被下放农场劳改,也不忘沉下心思对未来坦克的相关技术进行初步的预想和探索;为此,当因为胃病而影响工作,组织上不得不让其退居二线时,她的丈夫平生第一次留下了懊恼的泪水。
也正因为如此,当他得知自己的学生朱海峰参与跟巴基斯坦联合研制的新式坦克项目后,才会不遗余力的提供帮助,甚至为了一封年前来的一封信,整个人把过年的事情推个一干二净,闭关似的将自己锁在书房里进行演算和研究,所为的就是几十年前曾经立下的誓言能够有朝一日得以实现。
对此,于云霞比谁都明白,而就在这时,原本坐在一旁的祝光荣忽然站起来,缓缓的走到书房的窗边,望着窗外已经纷纷落下的细小雪花,以及远处早已被朦朦胧胧的光秃树干和建筑楼群,倒立的眉头渐渐舒缓下来,目光中懊恼的神色不知不觉的褪去,脸上那份愤恨之情也被平常的和蔼所取代,然而就是这副一如既往的闲淡气度,却又显得无比的郑重和坚韧,以至于所说的那句平静的犹如深潭中的一汪清水,看似静谧无奇,但却深重无比:
“云霞,还是那句话,搞不出咱们自己的坦克出来,我死不瞑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