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第621节

  ……

  巴水以东,六指和一众军官在高处用望远镜观察着对面楚军的动静,看了许久,悠然叹息道:“可惜了。我还以为楚王能够以为我们派人偷袭,主力必然空虚,会想办法拼死反击趁机反扑呢。”

  “我这都做好了退守浠水营寨以诱敌深入而断其后路的准备了,却不想楚人不给我这个机会啊。”

  想要从防御转为进攻,需要阵型变动,也需要提前准备。

  观察营寨的情况可以很轻松地推断出对方是不是要准备反击。

  旁边一名师长道:“楚人并没有太大的动作?”

  六指摇头笑道:“我们占据沙洲的目的是毁掉楚人的舟师。毁掉楚人的舟师靠的是陆战获胜。陆战获胜的根本是我们突破巴水防线。楚人现在当然不会过于着急。”

  “论粮道,楚人的后勤辎重皆在邾城,非是不能偷,而是对我们而言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偷成了,楚人大乱;偷不成,反倒要折了一支部队在西边。优势在我,无需如此。”

  “既是楚人不反击,我们也不要急。命令全军,依次后退到山间营寨,让出前沿。命令第三师、第四师渡江破鄂,占据大冶,清理江南。”

  “骑兵殿后,楚人全力反击需要时间。若只是小规模过河骚扰,骑兵冲杀击溃即可。”

  “我是想把楚人骗到巴水以东的,就怕他们学乌龟缩在后面不动。之前已经引诱了楚人一次过河,楚人没有上当。这一次只怕他们也不会过河的。”

  命令下达,在前沿的工兵和炮兵先撤,步卒缓慢根基,唯一的一个成建制的骑兵师就在河岸逡巡。

  就沿着之前的非前出营寨部署了防御,两个师的兵力迅速过江,直奔鄂城。

  待大军至,潜藏在大冶山矿工中的墨者立刻发动了起义,城中也多有细作或是亲墨之人,里应外合,不半日,鄂城已破。

  乃收仓廪之粮,半数发与民众,半数留作军粮。

  随军的大批干部立刻赶赴大冶、鄂城,烧毁契约,宣布贵族的一切高利贷全部废除,贵族的土地分与民众,民皆欢呼。

  数日间,便即征调了万余民夫,其中多数是善于挖矿的矿工矿奴,也是墨家渗透的最为严重的地方。

  矿工征召远胜于农夫,天然便比农夫有更强的组织力。

  ……

  西部沙洲地,第六师这一支楔入到楚国主力后侧的孤军,已经打退了楚人的两次反扑。

  楚国对于占据沙洲的部队数量估计严重不足。

  五千精锐接近之后,楚国舟师派船接应,以便渡江。

  然而已经部署好的铜炮铁炮等趁机乱射,这不是在船上,而是在陆地上,无论是测量还是计算都比在颠簸的船上容易数倍。

  事实上楚国的第一波反击,第六师的步卒都还没有发力,楚军即告溃败。

  接应的船只被火炮击毁了二十余艘,只有两艘靠近到沙洲附近,更是即刻投降,反正楚人知道投降墨家不会被杀,自己又非贵族,即便是授田之民,墨家也看不上自己那点种的过来的土地。

  楚人的第二次反击,则以楼船接应,没有调集全部,因为还要防备在下游的墨家舟师。

  然而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巨大的败笔。

  两艘楼船逆流而上,风向又是秋冬之北风,速度极慢。

  楼船的速度本就远低于那些小船,楚人船上虽有火炮,但也只在船头有两门,颠簸之下,命中率奇低。

  相反在陆上部署了炮台的陆军炮兵就像是训练时候打靶子一样,轰击着楚国的两艘楼船,不多时一艘被毁,一艘逃窜。

  突入沙洲的楚军约有一千,多是装备了火绳枪和短剑的精锐,右司马身先士卒,领军冲杀。

  可才到了沙洲岸上,就被密集的火枪齐射所射,楚右司马当即阵亡,身边从奴拼死护着右司马的尸体洑水逃回北岸。

  至十月二十三日,沙洲的营垒已经稳固,鄂城大冶山被破,从南岸征调的民夫开始加固沙洲的防御,沙洲地区共有大型的铜炮铁炮五十余门,彻底封锁住了长江航道,楚人更难击破。

  楚国以墨家要移师江南,自沙洲所在之处渡桥过河,大为惊骇。

  于此时,守御鸠兹国的申公已无必要,墨家不可能再分兵向北经山峦重叠之处过巴水而攻侧翼,遂遣使命申公南下,又以宗主国之义说鸠兹国子爵,集结国中主力一同南下。

  再者,墨家长驱突袭的战术也让申公大为慌张,担心自己这一支偏师会被吃掉,也只能向南靠拢。

  二十四日,申公得令,放弃鸠兹国,连同鸠兹国千五百兵南下,意图加强巴水的防御。

  为了防备墨家偷袭邾城,又征调附近十五岁之上五十岁下之民赶赴前线,但墨家早有宣传,不少人认定此战墨家必胜,逃亡者众多。

  楚王担忧墨家前沿后撤为计,不敢渡巴水,又恐墨家要移师江南,绕开楚之舟师,从沙洲渡江而上,故而移师于江岸,力图死守,不使墨家过江。

第一百八十一章 渡半而击

  楚军大营。

  数日之内折了右司马,又使得墨家占据上游沙洲石矶,借以铜炮铁炮锁住江面,使得舟师主力不能移动,军中士气大跌。

  楚王心慌之际,左司马进言曰:“欲破墨家,必要行险。非如此,不能破。”

  楚国王臣现在已经是无计可施,左司马之言,当真是犹如溺水之人遇到了一根原木。

  如今楚国大军的局势极为艰难。

  巴水以东,墨家到底如何布置,难以知晓。

  猜测到墨家移师向南,却也不敢更不可能渡过巴水攻击。

  一则担忧墨家是引诱他们过河,巴水到浠水之间的三十里皆为平原,一旦墨家后退是效仿昔年城濮之狐毛,诈退引诱使得楚军脱离巴水,一旦被围,那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到时候被夹在巴水浠水之间,进退不得,墨家又善野战,楚国放弃了经营月余的营垒,恐不能敌。

  而且如今楚国后勤辎重皆在邾城,一旦主力过巴水,墨家遣一师直扑邾城焚烧粮草切断粮道,那么大军不战自溃。

  彷徨无计之时,左司马既有计策,众人如何不喜?

  左司马道:“墨家野战虽难战胜,但终究无非是人。吾观墨家与齐、越之战,都是兵少而胜多,可在关键之处,却总能以多胜少。”

  “故而我看,若想破墨家野战之威,必要想办法以多胜少,将其分割。”

  众臣皆道:“知易行难。战争之事,无非如此。道理不错,可如何做到?”

  左司马道:“是故方要用险。”

  他起身问道:“墨家占据沙洲,所谓何事?无非是不想损其舟师。若其舟师能如陆战凡战必胜,何必如此?若毁我舟师,我军必败。”

  “如今墨家又破鄂城,极有可能从江南突破。但其舟师不胜,想要从江南突破,必走沙洲。”

  “沙洲虽大,但能架设浮桥之处,也不过几处。数万大军,想要过江却也不易。”

  “若是阻挡,我军虽众,却也未必阻挡得住。但若不阻挡,先后撤,使得墨家以为沙洲处可以过江,墨家必从此处过江。”

  楚王道:“临江后撤,岂不是学宋襄公?半渡而击,最为有效。”

  左司马摇头道:“非是如此。墨家用兵,错落有致。半渡而击,最多使得第一批过江之人难以立足,但后续源源不断,所能展开阵势厮杀之地,不过数百步,我军纵然人多,数百步之内又能集结多少兵力?”

  “半渡而击,为守。我之计策,是渡半而击,为攻。借大江之险,将墨家一分为二,我军集结大军击溃一半,另一半也就没有进军之力,不战自退。”

  楚王第一次听闻“渡半而击”之语,不解其义,问之。

  左司马言:“如沙洲处,墨家想要渡江,必不能一次渡完。”

  “我军暂退,墨家会怎么想?”

  楚王想了一下道:“若其渡江,我军暂退,墨家必要借此机会,全力渡江,以求结阵与我决战。”

  左司马拍手道:“王上聪慧,正是如此。”

  “若我军暂退,墨家必以为我军惧战,到时候定要全力渡江。渡江前锋,定要展开,死守滩头以为后续之师涌入。”

  “其军一旦展开,则一面朝江,三面皆是我军,他能展开一军,我则可展开两军。”

  “待其渡半,以死士乘船,船中多背硫磺火药等引火之物,顺流而下,冲到沙洲浮桥处,焚烧浮桥。”

  “则北岸有半军,南岸有半军,有大江相隔,不能接应。”

  “墨家野战虽强,却也不能以一敌三。届时有长江阻隔,我军结阵而攻,在南岸架好浮桥之前消灭北岸之敌。南岸之卒,除了望水兴叹哭泣,又能如何?”

  “一旦消灭了墨家一半的兵力,墨家也就丧失了进攻的能力。到时候纵然我军死守,墨家也只有选择退兵。”

  “其一陈蔡淮北之师可以断其后路;其二此地墨家之师只剩一半,也就只能退走。”

  “是故我说,此计行险,但却可以借助江河将墨家主力一分为二。”

  “暂且后退,也不是学宋襄公堂堂正正之阵,而是为了我军能够避开墨家的铜炮、可以后撤展开更多的兵力。”

  “唯独就是死士若不成功,我军只有在江岸与墨家野战。到时候胜负难料,是故称之为行险。”

  “非此,不足以破墨家精锐。”

  他这么一解释,楚国君臣都明白过来了他的意思。

  假定墨家要从江南经沙洲渡江的话,没有舟师的配合,在那处沙洲搭建浮桥是唯一的选择。

  长江不是小小的巴水,除非是这些急转弯处的沙洲,否则的话搭建浮桥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墨家的舟师还在浠水之东。

  现在沙洲处墨家修建炮台、堆积木料,火炮数量足有几十,怎么看都像是准备放弃渡过巴水而选择调动楚军过江的意思。

  左司马的意思是,如果说在沙洲处死守,墨家有炮兵的优势,江岸地区楚人交战根本就不成优势。

  把部队全部排开,这里根本展不开这么多兵力。

  小规模的厮杀,墨家有炮兵优势,再加上野战的能力,恐怕楚人也占不到便宜。

  最关键的是,墨家不是只有从南岸渡江一个路线可选。

  如果前期不顺,墨家大可以放弃这一计划,选择别的手段。

  左司马是想,既要让墨家坚定从南岸渡江的意图,又要想办法在这个意图上击溃墨家的主力。

  那么办法其实也很简单。

  那就是故意后退,提前部署好反包抄的阵型,把兵力展开。

  放弃滩头,诱使墨家坚定从沙洲渡江的想法。

  等到墨家渡江到一半的时候,派遣死士从上游顺流而下,或是征调大量的船只塞满硫磺火药之类的东西,顺流而下烧毁浮桥。

  这不是要占据沙洲上的筑垒,而只是为了烧毁浮桥,成功率极高。

  哪怕是墨家有铜炮铁炮的优势,却也不可能阻挡这些舟船顺流冲下来烧毁浮桥。

  一旦烧毁了浮桥,那么就借助大江将墨家的主力分为了南北两个部分。

  全军野战,确实打不过。但只打一半,并且是提前后撤部署好了包抄的阵型,那就大有可能。

  而且还可以在后退防御的方向上修建一些营垒营寨,到时候墨家的半数主力挤在江岸上,炮兵在南、骑兵也肯定不能第一批过江,空间又小又被挤压,浮桥被毁又没有了援军,这种情况下集结主力以三打一的优势,怎么也能打赢,最起码也得是个惨胜。

  对楚国而言,溃散的部队都在自己控制的范围之内。

  对墨家而言,背水列阵,一旦溃散,那就是死路一条。

  只要能够获胜,那么墨家剩余的兵力就没有野战突破楚国防守的力量了。

  再在这里守着也就没有必要了,还不如趁机赶紧后撤,最起码撤到淮南地区,缩短后勤距离,稳住阵脚,再求交战。

  对楚国而言,则算是一场战略反攻,只要能拼死换回来墨家主力一半的伤亡,实际上楚国就算赢了。

  墨家这一次是突然袭击,占据了先发制人的优势,一旦这个优势丧失,魏韩齐等诸侯肯定要想办法掐死泗上的。

  再者真要是没有人支援,楚国也可以选择求和:越国尚未灭,墨家肯定担忧,大不了割让整个淮南,总可以苟延残喘,而且又能够让诸侯震惊,从而知道墨家之野心,以至出兵干涉。

  当然,危险可能也有。

  但楚国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战略转折点,一个能够守住、并且证明自己能够守住的战略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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