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瞄准的不是越国的旗舰楼船,而是越国的那些小船,因为旗舰楼船吃了十几枚铁弹依旧没事,而那些小船往往吃个三两发就要沉没。
越来越近的敌舰,越来越近的鼓声,越来越近的炮弹击中小船的惨叫声,这一切都让船上的人紧张不安。
火枪手们检查着自己的装填情况,格斗水兵们一只手抓着栏杆上的绳索,等待着肉搏之前的撞击,炮手们竭尽全力将炮口转向瞄准冲过来的敌舰。
轰……
一声巨响,越国的旗舰楼船在避开了两枚炮弹之后,用舰首狠狠地撞击在了余皇号的侧弦上。
巨大的撞击力直接将七八个在那里等待的水兵碾碎,十余个后面的桨手被撞死,还有一些人掉进了水中。
砰砰……
火枪手开始射击,越国楼船上的弓手也开始还射。
穿着皮甲的越国剑士跳起来,从相撞的地方想要冲到余皇号的甲板上,却被伸出来的长矛刺中推下了水。
围过来的小船扔出了钩索,善于攀登的越国水手想要攀上余皇号的底层甲板,手刚刚摸到了木栏杆,就被守在那里的水兵用斧子砍掉了手。
舰长站在最高处,身边只有一些精锐的装备了燧石枪的火枪手,借助高台射杀着越国的精锐剑士。
越国的弓手也瞄准了在高处穿着毛呢军装的舰长,射出了羽箭。
甲板上的血和断手短肢已经堆积了不少,四处攀附上来的越国水手也终于跳上了最底层的甲板。
在侧弦的火枪手扔掉了火枪,拔除了短剑冲到混战的人群之中,以及基本没有了阵型,所能依靠的只是最后的搏杀技巧。
一个披着铁甲的越国贵族刚刺死了一名墨家水兵,自己的脑袋就被手持大斧的帆手砸了个粉碎。帆手砸死贵族的同时,自己的眼睛也被越国的弓手射中。正在攒射的越国弓手被楼船上扔下来的铁雷炸死……
船上宛如人间地狱,陆战除非是被包围之后压缩了防御圈的混战,否则很难出现这么惨烈的肉搏。
越国主帅胥蠋披着重甲,在身边从士的护卫下不断砍杀,这样狭小的空间和没有阵型的战斗,贵族和身边从士们的优势很大,他们自小脱产训练的价值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那些服从命令的桨手手持短矛尽可能地站在一起,但空间的狭小和他们不善于搏杀的弱势,被越国剑士突入砍杀之后,终于有人受不了跃入了水中逃走。
相对于胥蠋的勇武,余皇号的舰长便显得有些文弱,他虽然也会格斗,但肯定没有那样的个人勇武,而且他身上没有甲,而是穿的毛呢军装。
和自小脱产训练的贵族不一样,中校舰长这样的学院派的军官生他们也曾脱产训练过,但训练的内容是旗语、测距、看星星、看太阳、阵型等等,自然也学过短剑格斗,但却并不能和专业的水兵相比。
他们这一批军官生算是泗上被墨家占据之后的新生代第一批,适上台之后他们便得到了重用,相对于陆军,这一批习流军校的学生升职都比较快,尤其是七年前墨家开始扩军备战之后,当初的士官纷纷被提拔为校官,弥补扩军之后的干部不足。
他们经验不多,甚至不少人都没杀过人,战术有时候也缺乏灵动有些刻板,可偏偏是这种刻板和缺乏灵动,使得这一场江口水战墨家获胜:兵力火力后勤都占优的情况下,需要的不是灵动,而是刻板。
墨家的舟师没有太多的战术天才,相对于经常厮杀的陆军而言,也很难提拔出一些经验丰富敢于抓住机会的人才。
但整个体系的优势之下,不需要太多的天才也一样可以获胜,只是这种胜利是大局上的,沦落到楼船肉搏上的时候,却又有些不足。
若是舰长此时能够持剑杀出,以一敌三,斩杀数人,必将士气大振。
可他此时却提起了笔,就在羽箭乱飞和惨叫不断的环境下,写了一段算是遗言的经验。
“大船慢,不若更大更慢,配更多的铜炮侧射以为堡垒,小舟掩护。”
写完之后,塞进了一个瓶子中,塞紧木塞,远远地抛向了水面。
然后他让火枪手们自由射击,自己抽出了短剑跳下了甲板,加入了厮杀,因为已经没有指挥的必要了。
刚跳下去,一支流矢羽箭射入了他的眼睛,忍着剧痛拔出了羽箭,用短剑刺向了一名露出了侧翼的越人,自己也被随后而来的几名越人砍死。
三十多艘小帆桨船外加一艘楼船,终于击败了船尾被卡住的余皇号。
之前的战斗不算,只是从胥蠋开始发动决死冲击的那一刻算起,余皇号用铜炮击毁了五艘小船。
甲板上墨家舟师的水兵和军官三百多人战死,可也换来了越人一百五十多人被火枪击中、二百多人肉搏死亡的战果。
甲板上的血已经黏糊糊地可以湿鞋,除了一些跳水逃走的水兵和桨手,甲板上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墨家水兵。
越人已经杀红了眼,在船上受伤的墨家水手全部被刺死,或者把头砍下来以作报复。
几名越人剑手下到了船舱内,想要看看是否还有躲藏在里面的活人。
他们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腿上受了伤的人,坐在一大堆木桶旁边,面带着微笑,手里拿着一支短铳,身上穿着毛呢的军装。
越人剑士痛恨这种穿着毛呢军装的敌人,因为他们多是墨者,往往顽抗到底,刚才的厮杀中甚至有这样的人临死之前抱着点燃的铁雷冲进人群的情况。
就在越人剑士准备冲上去扑杀这个受伤的墨者的时候,这墨家笑着念了两句诗。
“苟利天下,死生以之?”
然后举起了手中的短铳,对准了堆积在一起的桶,带着笑容扣动了扳机。
里面没有铅弹,只有火药。
燧石在板簧的巨力擦动之下点燃了引药,冒出的火焰也点燃了木桶旁边散落的黑色粉末上……
第一百七十五章 攻楚
伴着余皇号上最后一名活着的墨者点燃火药殉船的爆炸声,墨家和越国的江口水战便结束了。
这艘名字不吉利的楼船最终还是不吉利的结局,但想来墨家一定会再造一艘楼船命名为余皇。
越大夫胥蠋竭尽全力,也不过消灭了一艘墨家的楼船,可为悍勇无双,自墨家崛起于泗上,能够在前期局部战斗中取得一比一的交换比,足以称当世诸侯之名将。
此一战,越国水师全军覆灭,主将胥蠋被炸死,楼船被俘两艘,桨手被俘四千。
墨家损失了一艘楼船,四十条小帆桨船,死伤了三千余人。
对墨家而言,水兵容易补充,桨手不易补充,墨家船队的规模不取决于现在有多少船,不取决于有多少水手水兵,而取决于有多少桨手。
被俘的四千多越国桨手,半数为奴隶,半数为穷困之民,非是穷困之民并不太可能成为桨手。
又累又苦,基本上都是奴隶和最苦的农奴,偏偏这又不是一个短期就能胜任的工作,只有长期的训练才行,是以奴隶居多。
墨家的损失相对于墨家的底子微乎其微,又多了四千桨手,可谓大胜。
经此一战,宣告从鄱阳湖到长江入海口,已经没有一支能够和墨家舟师抗衡的水军,墨家已经占据了从鄱阳湖到九江的制水权。
天下间唯一能够和墨家舟师抗衡的,只剩下楚国舟师,但就其数量而言,未必强于越国。
此战之后,为了祭祀为利天下而战死的士兵,墨家举行了祭奠活动,将糯米包在叶中煮熟投入江水中,以祈求鱼虾不要吃掉那些阵亡官兵的尸体,并且因为帆桨船作战的传统和沿江地区征召水兵桨手的政策,使得在这一天多有划桨赛舟的活动。
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江口一战结束后,越王翳自刎,传位于公子无余。
越国贵族多有携带金银珠玉奔亡于楚者。
越王无余请降,墨家以放弃封地和全部权力为底线,无余不降,退入吴地,严守会稽。
墨家沿江而登,毁越国造船作坊和港口。
五月末,墨家一支船队沿海而登甬东,在甬东建设堡垒,堆积粮食,另有五个连队的私兵驻扎,时常登岸突袭会稽附近,焚烧港口船只。
越国如临大敌,每日严守,士卒皆苦怨。
六月初,解悬军自广陵沿江向西,连克昭关、枞阳,屯兵于枞阳以西,筑以新城。
其时墨家军中主力多在,名将如云,故命名为集贤关。
船只往来,络绎不绝,运送粮草火药。
集贤关者,后世之安庆也。
安庆,吴楚分野之地。
北有大别山之险,又有沼泽连接到桐国,长江在这里急转弯,中间又有沙洲,使得安庆成为江淮平原的西大门。
若得安庆,则江淮可守,江南可定。
墨家迅速组织水运,运送来二十门大口径的铁炮,这些铁炮的重量因为铁铸造水平的原因比起铜炮来要重不少,并不适合野战,因此用于集贤关防守。
战斗工兵在此筑城,建设炮台,使得铁炮可以控制长江航道。
不过集贤关,则不能沿江抵达江淮;不破集贤关,则以大别山为城、长江为城,使得楚国首尾不能相顾。
集贤关往北、枞阳向北,有一大片沼泽湖区,为后世之嬉子湖、菜子湖,越过湖水则为桐子国所在之地。
桐国为淮夷,夷狄皆子,是以桐国为子爵国。夹在吴楚之间,因为当年参与了吴楚之战站队错误而被灭。
后越灭吴,桐子国归顺于越,桐子国原本是闭塞穷困之地,但随着这些年泗上工商业的发展急需桐油,使得这一处桐油产地的经济颇有发展,虽然仍旧是以原材料为主,但这几年也颇通商路,墨家学说在此广为流传。
待解悬军筑集贤关,以五百士兵北上,桐城望风而降,不敢战。
至此,越国江北之地,尽属于墨家。
江南之地陵阳,为重要的铜矿,当地矿工颇多,也有不少奴隶,墨家再次暴动,占据陵阳,筑造城邑,与江北之枞阳互为犄角。
大量干部进入到陵阳,船只运送粮食铜矿往来不绝,不足半月恢复生产,越国不敢攻。
七月上,集贤关筑成,炮台准备就绪。
墨家在泗上宣告对楚开战,并且公开散播将来攻占楚国之后的施政纲领。
天下震惊。
泗上进行全面动员,各种法令开始管制。
随后,墨家淮北泗上三万人沿淮河,以洪泽湖区囤积之粮为后勤补给,沿淮河西进,钟离不战而降,民众箪壶食浆以迎仁义之师。
七月中,淮水军团沿淮河进占下蔡、寿春,以重炮攻城,守军投降,当地封君被俘。
其时即将收获,墨家立刻派出干部宣布土改,所有即将收获的土地全部按照人口分配给当地民众,民众欢呼振奋。
此地本非楚国旧地,五十年前楚国刚刚攻占此地逼走了蔡侯迁徙到长江以南,民众对于楚国没有任何的感情,倒是知道他们的封君多占土地、多放高利贷。
同月,集贤关之解悬军主力沿桐子国北上,攻占庐州,后世之合肥。
两军会师于寿春之南。
至此,淮河以南,大别山桐柏山以东,楚国唯余申息之师可堪一战。
但因为墨家这些年野战的名头,申息之师不敢出击,只能祈求墨家不要攻打。
墨家遣派民夫,在寿春和下蔡修筑保留,战舰聚集,使得下蔡与寿春互为犄角。
下蔡在淮河以北、寿春在淮河之南,以舟师连接,一如后世之襄樊防御。累土积石,部署防御,以防楚人反扑。
八月初,解悬军再聚于集贤关,水陆并进。
月中,攻到艾侯国,占领鄱邑。
鄱邑者,后世之湖口县。
昔年吴楚之战,楚王听到吴国攻占了鄱邑之后,立刻放弃了首都逃亡。但这一次楚国甚至还没有作出反应,因为墨家用的突袭的手段,楚国既没有想到墨家会出兵攻楚,也没有那么高的组织度可以在两个月内集结完毕。
到八月末,墨家已经加固了鄱邑的防御,卡住了鄱阳湖的湖口,占据了后世的九江北岸,舟师云集至此。
如今淮河方向,墨家攻占了寿春下蔡、合肥、昭关,使得整个淮河方向楚国只剩下申息之师可用,靠着大别山山麓的几座城邑支撑。
长江方向,趁着洪水来临不宜水战的机会,一路沿着长江北岸的河谷平原攻占到九江。
如今楚国的云梦重镇鄂邑、邾邑危在旦夕,也就是后世的汉口、黄冈一带。
那里是楚国江汉平原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邾邑被破,那么整个江汉平原就如同军中的营妓一样敞开了胸怀,无险可守。
破武汉,则荆州必破,而荆州此时正是楚国的都城所在地,更是楚国最精华的江汉平原所在之地。
武汉向北是唐国、随国,此时还是县国二重制度,当年随国还救过楚王,虽然唐国当年站队站错了,但是那里依旧不是楚国所能直辖的地方。
沿着大别山向上,就是信阳,也就是楚国的申息之师所在的申、息、期思等淮河上游的重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