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邑军团和彭城军团到时候会南北对进,将宋国贵族压缩在狭小的睢水和沙水的狭小地域,尽可能全歼。
如果魏韩楚干涉,肯定是要打商丘的,商丘地理位置很重要,是东进南下的重要节点。
魏韩不会选择从菏泽方向出兵直奔泗上的腹地,因为菏泽以南一直到沛邑,都是堡垒遍布的筑垒地域,以魏韩现在的攻城手段,啃下一座城要付出太大的代价。
魏韩楚不合兵,泗上就可以各个击破;合兵,就需要更多的准备时间,宋国也可以完成变革和整合,怎么看泗上都处在一种有利的地位。
……
一名参谋官将一份前线的最新情报送到了六指的手上,军团的干部都看了一下,展开了地图,六指指着砀山邑道:“他们将大军集结于砀山,看来这是准备顽抗,以待魏楚韩出兵。”
“这不是自投于网中?”
芒砀山是整个宋国唯一的山区,也是后世汉高祖斩白蛇起义的地方,说是山区,实际上最高的山峰也就百十米,算是一片丘陵。
不过这里是古时的采石场,石料方便,皇父一族在这里的封邑修筑的很是坚固。
宋国作为泗上的后花园,本身地形又不复杂,就那么几条河流的水文特征军中参谋早已了然于胸,依靠河流根本不能进行有效的防御。
一名参谋道:“宋国太小,皆是平原,贵族叛军无可躲避,各国态度暧昧不明,又不能撤入楚魏,只能选择依托砀山顽抗。”
“砀山我们倒是熟悉,那里是咱们重要的石灰产地,泗上的石灰十有八九源于砀山,那里的城邑修筑的也算是易守难攻。”
“他们也知道我们既然出兵了,野战对垒就无胜算,不如依托坚城抵抗到魏楚韩出兵。”
“再者四周都是大泽,也确实易守难攻。”
此时的砀山附近很多沼泽地,砀山这几年的发展和泗上对于石灰的需求量大增有极大的关系,作为整个豫东大平原地区屈指可数的小山脉,那里有豫东最好的石灰岩。
从某种意义上说,宋国和泗上已经统一了,因为有着完善的共同市场,完全打破了以往以城邑为中心辐射百里村社的经济模式。
之前因为和皇父一族的友好,砀山地区的皇父一族封地有石灰贸易,有钱之下也发展的不错,的确是座坚城。
只是,砀山距离彭城太近了,而且一旦沛邑军团和彭城军团完成了合围,那就是个死地。
可想来对面也没有其余选择。
六指想了一下,便道:“那就先不急,先清理周边,最后再打砀山。皇父一族在那里最多也就集结三万各地贵族的残军,再加上在那里的奴隶、农夫,强迫守城的话,可不是人越多越好的。”
另一名参谋道:“主要是砀山的城防体系,是和咱们泗上学的,学赵氏之晋阳那般作为皇父一族的根基,有不少精通几何学的士人帮着监督修筑的。”
“是块难啃的硬骨头。粮食想必积累也多,围困的话又要分兵,提防魏楚出兵,万一前线作战的时候他们出兵,大为不利。”
几何学和火药的传播,泗上也开始要遭遇到反噬,砀邑的城防体系是火药时代的城防体系,放弃了原本的夯土墙和平面墙的模式,而是增大了边长。
参谋们当然有砀山的城图,六指也早已看过,他倒是不以为意,说道:“围是不可能围的。要打,而且要快点打下来。”
“按说,以战争死人最少为目的,围而不打是最好的。但战争要为天下局势服务,这一仗还是要打的,不但要打,还要打出气势,打的让魏楚都心惊胆颤方可。”
六指想了想道:“如果各地的贵族都往那里逃窜,一座城邑是容不下那么多人的,肯定会把精锐留在砀山,而其余的杂军至于周边,这反而不好打。”
“到时候整个天下都会盯着砀山。”
“我们一个月能攻下来,魏楚韩出兵的可能就更小。两个月能攻下,他们只怕就会动摇。若是三个月还没攻下,我们便可能面临四面开战的风险。”
军团代表道:“上面主要是考虑将这个贵族全歼,不要让他们到处乱跑,逃窜到楚国就不好处置了。”
“我们出兵的时候,皇父一族已经知道只能选择坚守等待各国干涉了,他固守砀山也算是一步好棋。分兵的话,定会被我们各个击破。”
六指拍着额头道:“这就是天下大争的无奈了,如果只是宋国,他走这一步就是死路,区区砀山终究不可能和宋国其余城邑对抗。可偏偏他要等各国干涉,上演一幕悲壮的守城战。”
“是难打啊。野战我们倒是不惧,可攻城损失必大,经过五年前一战,各国对于我们攻城的手段都有所了解,会有防备。”
“只不过他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说到这,六指笑了笑,其余人也都笑了。
砀山地区石头很多,是宋国地区石头最多的地方。
石头很硬,比土要硬,但是却不是修筑堡垒前面抵御大炮轰击的斜坡的最佳材料,反而是看似没用的土最为好用。
这些道理那些负责修筑砀山的士人一知半解,只知道以石头代替土、参照泗上的那些城防体系弄出了棱角、延长了边长,但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该用土的地方他们用了石头和砖。
这都是用人命堆出来的经验,泗上的经验也是人命堆出来的,但却不是这个时空的人的命堆出来的。
……
砀山。
城邑内,人群往来,密集不堪,贵族士人们正在鼓舞衰落的士气,声称这是一场为了礼法和大义的战争,但宣传的效果实在有限。
被征召的士卒听不懂,而且礼法和他们贵族的大义对于农夫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皇父一族也学着泗上弄了一些“宣义部”,都是一些真正的君子担任,灌输天下大义,可是效果寥寥。
因为实在没有道理可讲。
君子们有君子的义,庶民有庶民的义,然而打仗不能只靠君子,还得靠庶民,这道理就实在很难讲了。
几名真正的君子登高大谈,喊道:“我们都是殷商的子孙,我们站在这里,是为了保卫我们的社稷、祖先的荣耀、天下的规矩而战。”
“墨家想要人人平等?那是笑话,上帝早已经注定了一个人的贵贱,只有天命能够决定人的贵贱,而不是墨家。他们想要逆天而为,终究要失败。”
“上帝将我们分成君子和庶民,但却希望我们和睦相爱,而不是互相仇恨。墨家煽动这种仇恨,人为地将天下和睦的人分为了两个阶层,没有墨家就没有阶层的仇恨,是他们毁掉了天下的仁爱,却还要谈什么兼爱……”
第五十三章 战略与战术(上)
这样的高声宣传并不能提振多少士气,唯独就是让那些认为自己是玄鸟之后的君子们自我感动,认为自己在为维护天下的大义而战,为维护天下的安定而战。
城墙上吊满了有通墨嫌疑的人,有些已经腐烂,不少乌鸦在上面盘旋。
几名巫师正在跳着征战之舞,祈求上帝庇护他们一战而胜,不少有通墨嫌疑的人即将用来作为人牲祭祀。
西北方搭建起来了祭坛,要祭祀五方天帝,以及主管征伐的一些恶人,譬如蚩尤。
一列列手持火枪或者长矛的士卒低头走在街道上,城墙上几个人正将几门铜炮推上去。
君子云集,整个宋国的真君子云集此地,为了他们心中的大义,不惜性命,做好了殉道的心理准备。
只是……这样的君子已经太少了,加在一起,整个宋国也就还剩下了六七十个,剩余的都是为了利益。
皇父钺翎沉静地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墙下的护城河和那些凹面棱角,以及那几门闪闪发亮的铜炮,心中却并没有多少信心。
砀山就算再坚固,那也据守不了太久。
况且要攻城的,是最会守城的墨家。
谋士门客中有善于守城的,早就跟皇父钺翎说过,想要守住砀山,需要铜炮。
这种城防体系没有铜炮,实际上守卫起来并不是太容易。
皇父钺翎也知道那门客说的没错,可问题是他去哪弄那么多铜炮?如今铜已经贵到什么程度了?除了泗上可以用各种货物换取,靠着大江以南的陵阳铜矿大肆造炮之外,各国又有几门铜炮?
现在聚拢到手里的,加上各方的贵族,一共也就两万五千多人。
其中八千多算是精锐,都是封地上授田的府兵,也经过了长久的军事训练,剩余的都是一些农兵。
火枪加在一起也不过七千多支,因为火枪的出现导致了弩的衰落,宋国的弩很少。
而乡射制度需要的是国人村社制度,宋国这种村社制度早已经被摧毁,没有物质基础,哪里会有那么多的乡射射手?
旧的军制瓦解,新的军制还未完全建立,皇父钺翎明白现在真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他想到过泗上会出兵,因为他就是想要逼泗上出兵以把各国都牵扯进来,自己振臂高呼以反墨为旗帜,使得各国诸侯必须支持他。
可他没想到泗上出兵会这么快,更没想到自己这边的贵族们还没有集结完毕,泗上已经攻下了符离塞、沙水渡,完成了对砀山的包围。
砀山距离彭城不远,也就不足百里,可皇父钺翎却明白自己不可能依靠这点兵力去学当年泗上围临淄以救费的手段,那是自寻死路。
死守砀山,这是唯一的出路,就看能不能受到各国出兵。
紧挨着砀山的楚国地区,那里经历了王子定之变后,贵族地方势力被楚王一扫而空,不敢私自出兵,只能等楚王的王命。
皇父钺翎已经派人前往楚地学当年哭秦庭之事,但就算出兵也要等许久,皇父钺翎心中早已凉了半截。
“泗上出兵的速度太快了。远超我之所料。我以为至少要等三五个月之后,可泗上却可以一边出兵一边进行总动员,竟然不乱……”
“哎……”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明白自己做错了。
按他所想,泗上要准备三五个月才敢出兵,凭借商丘戴氏的军队根本不足以和他野战,他据守封邑,不打不和,等到天下诸侯响应。
谁曾想今日事变发生,数日后泗上的常备军就直接进入宋地抢占渡口,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泗上的常备军就进入了宋国。
这种组织能力的差距,是皇父钺翎怎么算也算不到的,他对于战争的认识还停留在许多年前,虽然离泗上近一些比别人看的更远一点,可却没有认识到这种程度。
现在泗上凭借组织力先行出兵了,各国出兵少了没用,出兵要多,至少也得半年时间,他想,自己如何能守住半年?
兵贵神速,尤其是这种干涉战争,泗上选择了南北对进的包围战略,肯定是为了一网打尽,又怎么可能拖下去?
只有他们这些人都死了,宋国的制度变革才没有阻碍,也不会被各国再找到代言人借口。
这一场残酷的围城战已经不可避免,皇父钺翎心想,以墨家之盾,防墨家之矛,能否守住,只有天知道了。
城中士气低落,虽然有些人狂热地认为这是一场大义之争,可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战车士人主宰战场的时代过去了,依靠这几十名狂热的士人,并不能主宰一场战役的胜负。
墨家善于攻城,善于守城,城中能够想到的守城方法,墨家一样想的到。
出城野战是自寻死路。
皇父钺翎心道,各国诸侯都是目光短浅之辈,当真可笑。
……
半个月后,沛邑军团和彭城军团已经肃清了宋国的其余抵抗力量,二线的轻骑兵部队和一部分步兵驻扎各地维持秩序,两个野战军团会和于砀山附近。
这一次砀山之战的主帅被任命为六指,六指可以调动的力量,包括六个步卒师,一个炮兵旅,一个工兵旅,外加一部分正规和非正规的骑兵,以及一个专门的攻城重炮部队。
砀山附近的一些小城邑的争夺战还在进行当中,逐渐肃清了周边的敌对力量,攻打砀山指日可待。
“六帅!有急令。”
参谋展开一张纸,说道:“巨子说,这一次攻打砀山,会让齐、楚、魏、韩各国的使节观战。这一战一定要打好。三日后,各国的使节就会前往军中。”
“此外,还有一道绝密的命令,要求师以上的军官才能阅读。”
正在盯着砀山城防图琢磨的六指接过第一封命令,倒是并没有多少意外,这也算是执干戚而舞而服蛮夷的套路。
至于第二份绝密的命令,六指展开之后,和身边的几名军团级别的军官看了一下后,便命令开了个会。
这命令是战略上的,诉说了一下泗上中央关于这一次让各国使节观战的目的。
上面希望利用这一战,继续拖延大战爆发的时间,尤其是通过这一次攻城战,让各国陷入修堡垒、重修城防的沉重负担下,以便能够继续激化各国的内部矛盾、同时使得各国在边境重要城邑的城防体系升级之前,不会动和泗上开战的心思。
待六十多名副师以上的军官干部们聚齐之后,六指主持了这次战前会议。
“上面的命令,是让我们在八月十五之前,务必攻下砀山,也就是只给了我们一个月的时间。”
“其目的有二。”
“于敌,魏韩齐等国,如果要干涉,那么必然要等到秋收秋种之后动员全部的力量。八月十五之前如果能够攻下砀山,各国罢兵和不干涉的可能性更大。即便他们不罢兵坚持干涉,我们也可以做好准备。”
“于我,秋种秋收,这是大事。如果魏韩不干涉,我们也可以解散动员,抓紧农业生产。”
“总而言之,八月十五是个重要的节点,不管其余诸侯是否干涉,八月十五就可以看出结果了。”
“另外就是各国使节前来观战的事,这一战我们不但要打好,而且要减少伤亡,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攻下砀山,同时又要使我们损失不至于太大,可以修整后直接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