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第508节

  真正的战场肯定是围绕着宋国展开的,若是楚国表态要干涉以救宋,那么魏韩齐越苦泗上久已,肯定也会加入。

  到时候,墨家肯定是没有军力攻打临武的,一则无益、二则南海之兵不敢轻动。

  再者他也看出来了,墨家的胃口没有那么大,若不然当初就会占据着齐西南不走,反正当时已经无人可以干涉了,然而墨家放弃了齐西南的精华地,归根结底只怕还是力有不逮。

  如果真的要干涉宋国,墨家必然会围绕着宋国开打,就算想要各个击破,那也必然是先破越、齐、魏、韩,最后才轮到楚国。

  甚至很可能墨家就希望把战争控制在宋国之内,毕竟诸侯确信攻不进去泗上,泗上也未必能够抵挡得住诸侯联军的反扑,不敢长驱直入。

  加上他本身还可以通过商队和墨家达成秘密协议,自己继续做生意、卖鹿皮、买火药火枪,扩充实力。

  毕竟之前他也听说了宋国的乱局,可是墨家的商队依旧同意卖给他火枪,甚至还三番五次表示南海未定,希望临武君也能够教化当地民众使之能够归于诸夏。

  反正打宋国又不需要他出兵,那些真正的大家族们希望以此逼迫楚王,他也总要表个态。

  法不责众嘛,将来真要是追究责任,那整个楚国的大半数封君都被牵扯进来,楚王除非彻底翻脸否则没有办法处置。

  将来万一楚王死了,贵族支持的王子上位,自己今日不表态,那将来恐怕临武封地也保不住:到时候那不是因为变法收地,只是因为站队站错了收地,其余封君断然不会像是现在一样对于收地之事集体反对。

  临武君的表态也让熊良夫很兴奋,连连称赞道:“临武君也是拳拳为国之心,并无私谋,这才是长远之见。”

  ……

  待临武君回城,别过王子良夫之后,那些私属心腹便将南海商队来到临武的事诉说了一番。

  火枪火药都已经查验完毕,并无缺少,这些商会做生意向来不短缺。

  临武君自己的辖地之内,是有专门的专卖商人的,都是依附于他的,依靠权力禁止其余商人经销,所以商队要在临武留下不少的货物。

  专卖权、盐专卖,这都是临武君的重要收入,以此才能维系自己的势力,才有资格在楚国诸多的封君之中有一席之地。

  当初许多人并不愿意来边疆,临武君却有远见,在边疆地区少了许多掣肘和监视,未必就是坏事。

  当时他表现的对于楚王无限忠诚,换来了自己的这片封地,当忠诚不再能保护他的封地时,自然可以丢弃。

  负责和商队联络的门客又说了一下商会希望用稻米交易的事,临武君也没有多想,喜道:“稻米转运不易,利润又低,商会的那些人向来不收。若是能够用稻米,正可以节省不少金铜。”

  他既然有封地,自然有大量的劳役地租和实物地租,一部分军赋需要那些新征服的村社缴纳鹿皮之类,其余主要的大头还是粮食。

  铁器牛耕技术的进步,使得他积累了不少的粮食,平日售卖也只能通过沿河一代输送到湘水下游的城邑,以换取金银铜币,才好和墨家交易。

  然而这几年粮价日贱,只能依靠境内的小金矿和鹿皮草药和墨家贸易,实在是有些肉痛。

  门客也对临武君解释道:“商队的人说,一则是南海去岁有风灾,二则就是乐昌峡修建,人口聚集。若从阳禺等地转运稻米,数百里之途,耗费巨大。是以想要从临武购买,直接转运到乐昌峡,以供应那里的修筑。”

  临武君点头道:“乐昌距离阳禺等地太远,又是逆水而上,确实太远。那里有数万人劳作,墨家纵然富有,却也肉痛。”

  又想到今日熊良夫和他说的一些话,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于是又问道:“商队的人什么时候来见我?”

  门客道:“今晚就可见,只是不知道王子良夫在这,是不是有些事由我们去谈?”

  临武君摇摇头,这些事这些门客谈不了。

  乐昌峡修筑是件大事,关系到临武的财富和贸易,但也一样等同于墨家打开了从珠江水系到湘江水系的通路。

  此时刚刚修建不久,距离完工还早,想要转运大批的兵力至少也得数年时间。

  数万人劳作,吃喝就是个大问题。

  当地又是穷乡僻壤,南岭山高水险,又有诸多夷民不服,想要在那里维系一个工程,需要不少的粮食。

  临武君考虑了一下,又问道:“库内能有多少存粮?”

  门客正是主管这些事的,回道:“存粮不少,但是还有不少借贷给了民众,今年也该偿还了,但是许多人家怕是偿还不起。再者,恐怕新岁一到,又有人需要借粮,存粮恐怕不能够全都卖出去。”

  “商队购粮,粮价纵高,却也不如放贷。放贷三年翻倍,还是放贷得利更多。”

  一般的封君,必然是本地最大的高利贷者,农夫缴纳了各种税赋,加上需要服劳役地租,其实根本剩不下多少存粮。

  借贷的越多,就越能控制住农夫,使得他们没有余粮购买更多的工具去开垦荒地、甚至逃亡。

  土地都是临武君的,未必需要兼并土地,但是需要人口被束缚在土地上。

  门客考虑的也正是得利最多的办法,三年翻倍,年收益率在三成,而卖给商队,就算可以议价,也不会多卖多少钱。

  临武君考虑的更为深远一些,笑道:“得利与否,要长远看。我自有打算,你且去清点一下,预存下不可动用的那部分,再少留一部分借贷所需,剩余的数量报备给我。”

  临武君觉得,既然乐昌峡距离临武很近,而且那里又聚集了数万人在修筑,这个工程不是可以轻易停下来的。

  如果自己能够通过商队,表示乐昌工地上今年所需的粮食由自己提供,那正是一个可以遏制墨家万一攻打临武的好办法。

  从阳禺沿着珠江水系向上运输肯定极为困难,到了地方可能四斤粮食就剩下一斤了。

  这么昂贵的价格,自己稍微卖低一点,先让商队的人确信自己的府库中有足够的存量,足以支撑乐昌峡工程一年所需。

  既然选择从这里买粮,那就证明墨家确实没有在临武动手的意思,甚至于象征性地试探都不会有。

  而且自己可以遏制乐昌峡的命脉,自己每次售卖一个月所需,商人无利不会再从阳禺输送,乐昌峡数万人就得依靠自己的这些粮食。

  一旦墨楚真的开战,自己便可以用这些粮食和墨家谈判:你们在宋国随便打,但是不要打临武,既无必要,而且只要你们在南海进行了军事调动我就断粮,乐昌峡数万农工到时候吃不上饭可是大乱子。

  北边打北边的,双方还可以继续贸易。等乐昌峡修好,战争应该也结束了,到时候临武贸易往来更多,正可得利,扩充力量。

  临武君首先是临武君,然后才是血统贵族,最后才是楚王的封臣。

第十一章 罪恶贸易

  当日傍晚,商会负责谈事的人来到了临武君的府中。

  临武君在庭外站定相迎,并未有过多的礼节要求,嘴中直道:“你们商队的人,富有万金,是‘素封’之君,我们是实封之君,分庭而礼,理所当然。”

  双方的礼节完全不一样,墨家本就有“俭而废礼”的罪名,又向来要求平等,拒绝任何有身份差异的礼节。

  临武君和墨家的人多打交道,对此并不在意,他不是儒家君子,只是一个封君。

  进了内室,屏退他人后,临武君便说起来稻米贸易的事。

  商队负责谈事的人立刻露出兴奋的神情,说道:“此事若能成,实在是大为有利。乐昌峡数万人修筑,粮草转运艰难。若能够达成交易,正有利于双方。”

  “待乐昌峡成,临武便是岭南、岭北贸易的交接之地。”

  临武君试探着问道:“最近夷民不服诸夏王化,多有叛乱,或是遁入山中,不时劫掠村社。我为封君,有守土安民之责,正需要一些兵器。不知道这些粮食是否能够交易火枪?”

  墨家若是有心临武,临武君觉得墨家便不可能答应这次交易。

  南海商会最大的控股人是墨家,决策权也在墨家手中,非是那些单独的求利的商人。

  若是单独的求利的商人,莫说火枪,当年中山国独立的时候,魏国的商人还不是一直源源不断地贷款给中山君,顺带着还投资中山国,提供大量的武器和粮食。

  只看商人的单独态度,什么都看不出来。

  临武君需要火枪,尤其是需要墨家给出的愿意继续售卖火枪的态度。

  伴随着战争模式的改变,以及种植技术的变革和盘剥的加重,原本的“乡射”选拔弓箭手的军制已经行不通了。

  弩的造价太高,周期太长,临武君需要大量的火枪来维系远程投射部队。

  这几年时间,他已经从墨家这边购买了将近两千支火枪,除了自己用,还卖给了其余封君。

  因为火枪过不得临武关,走私的话风险太大,而临武君正可以通过自己购买再转售的方式获利。

  不管是自己用还是售卖给其余封君,火枪的利润都是最高的。

  对面负责这一次谈判的商会的人闻言,满口地答应。

  他明面上是商会的人,实际上则是间谍细作,隶属于泗上的总参谋部。

  关于火枪贸易,泗上有过一些讨论,当然讨论的内容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么理想主义的“售卖火枪是不是促使战争害天下”;而是“将火枪售卖给潜在的敌人是不是对我们不利”的功利性。

  这是一个秘密讨论,并不公开,知道的人很少。

  这个负责谈判的秘密墨者也不知道。

  事实上那一次秘密讨论中,适给出建议就是随意售卖。

  一则是燧石枪的板簧淬火方法是机密,除了秦人那边另辟蹊径之外,其余各国并没有打造板簧的能力。没有合适的板簧,燧石枪就不可能使用,发火率太低,还不如用火绳。

  如今泗上正在大规模换装,那些淘汰下来的火绳枪一般用在边远地区,或是分发给民众玩。

  但数量还有不少,正可以全都售卖给其余各国,莫说是楚国,就是和墨家关系最紧张的魏国,只要给钱、给粮、给鹿皮硝石水银这些东西,那就可以卖。

  二则就是适当时便说,战争不是靠一两件武器打胜的,换装火绳枪需要的整个军制的变革,需要有骑兵、炮兵和披甲长矛手的配合,车兵在大规模会战中只能处在一种从属地位,各国封君的私兵想要用好火枪和阵法,并不容易。

  没有炮兵掩护的方阵,是脆弱的,哪怕纪律性再好,没有炮兵的掩护就是处在被屠杀的地位,适所熟知的后世的浑河血战,那就是被大炮轰输的。

  整个军制、训练、战法的改变,不是一时间那些封君就能掌握的,尤其是农兵合一制度下,并不适合这种作战方式。

  三则就是各国都在变法,王权都在集中,王权直辖的精锐军队有了火枪,那些封君正是各国变法的极大阻碍,若是让他们实力太弱,并不利于将来大计,所以不但要卖,还要大卖特卖。

  在这个前提之下,下达到商会那边,那就是随意售卖,卖了也不怕,使用武器的是人,封君制度之下不变革,使用武器的人将来也会成为同天下之义的助力。

  商会负责谈判的人来之前接到的命令,就只有两个:买粮、卖枪。

  如今见临武君自己提出来,这墨者毫不犹豫地说道:“那自然是可以的。价格嘛,就按照以前的价格,不多不减。至于火药,还是按照以前的价格,除了金银铜和各种货物之外,还需要一定量的硝石。”

  临武君一听,也放了心,知道墨家若是继续售卖火枪给自己,那看来并没有在临武方向动武的意思。

  再一想也是,五年前中原大战,虽说泗上得利最多、受损最少,但恐怕也不能在短短四年之后支撑起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想来也应该是想要把战争控制在宋国境内,恐怕泗上墨家也存在几分会盟解决宋国事的心思。

  既然商会这边选择敞开的售卖,临武君便道:“这一次,我想要购买三千支。以及两万斤火药。”

  两千支的数量不算多也不算少,去年卖给宋国一次性就卖了一万五千支;卖给中山国也一次性卖了一万支,这几年泗上的煤铁军工联合体赚的是盆满钵溢。

  大量的草药、铜、黄金、白银、水银、粮食不断地从各国的府库中跑到泗上,伴随着商品的增加,各国都出现了铜钱慌,甚至有谣言说周天子把九鼎都给融了铸钱了也不知真假。

  钱荒之下,各国的贵金属冶炼行业突飞猛进,寻找金银成为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甚至有人跑到驹丽渡海向南去找。

  大量的贵金属集中在泗上,也使得泗上的纸币得以坚挺,除了小额货币还在用铜之外,大额货币都以纸币来替代,甚至在各国贵族眼中成为了堪称珠玉的上币。

  临武君手里倒是有一些大额的纸币,但是数量不可能太多。

  想要购买这么多的火枪,只靠粮食肯定是不行的。

  商会的人问道:“火枪和火药倒不是问题。交易的话……”

  临武君笑道:“交易的事,自然不用你们过临武关,我派人去取,这不碍的。”

  “一部分以粮食交易,另一部分,我征伐那些穷山凋敝之处的夷民,抓获不少人,南海不是正缺人吗?可以售卖这些人,抵偿一千支火枪。”

  按照现在的价格,大约两个强壮年轻的人可以换一支火枪,墨家那边不准有奴隶,只有名义上人格平等的长工,南海本土化之后本地的人都已经发了身份牌,给予了他们国民身份并且完成了土改,解放了大量的奴隶和村社农奴,充实了自耕农的人口。

  但是上有政府扶植,下有新生民众为自己而努力,很多地方便出现了用人荒,雇工成本大大增加。

  这种情况下,罪恶的贸易自然而然地展开。

  楚国一些边远地区的封君攻打那些小的聚落,抓捕人口;南海之南的更边远地区,城邦族群互斗,抓捕对方的人售卖;甚至还有人乘船去南海更南的一些岛上抓人。

  依靠自然发展,岭南地区发展起来要等到数百年后华族南迁以致唐宋时代才能完成。

  而强制发展的结果,就是处处缺人,泗上需要极多的人口充实这些有发展潜力的地区,使之迅速诸夏化、泗上化。

  泗上有专门的部门,专营这种贸易,一旦运来便签订长约,根本从事的劳作不同有数年的契约期,契约结束后发给身份牌,分发一小块土地。

  这种不择手段的罪恶的发展方式使得南海地区短短数年间就开辟了大量的农田农庄。

  一千支火枪,折算一下临武君需要支付大约两千到三千年轻的人口,这都是临武君在其辖地之外的地方抓的。

  楚国新征服苍梧不久,诸多城邑都是如同星星一样遍布在沿河地区,只有在城邑之外百里之内有着有效的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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