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想要让这些人迁徙到边境,而不是被胜利的贵族瓜分,就需要“胜利”的贵族欠墨者一份情,或者说是墨家参与到其中,参与胜利后的利益分配,才有这种可能。
换而言之,墨家想要在北境发展,那就必须干涉赵国内政,依靠贵族矛盾,要来墨家在北方急需的人口。
再一想,索卢参觉得这问题就很明显了。
赵侯一旦死了,他的儿子想要即位,除了叛乱别无他法,而且可能还要拉到魏国齐国的支持,就像是当年楚国的王子定分裂事件一样。
阙与君是公子朝一派的,这时候把阙与君捅出去,让贵族的矛盾明面化,让魏国早点涉足到赵国的内政公子之争中,也让局势变得更加对公子章不利,才能够谋求最大的利益。
雪中送炭,锦上添花,所能换取的利益是不同的。
魏侯刚刚帮着田氏弄了个正式的名分,韩国一直是魏国跟班,楚国还在舔舐伤口,想来这一场赵国的公子之乱一定会引动各国。
公子章需要支持,尤其需要墨家的支持,因为索卢参听说,赵国在邯郸的铁矿也是墨家在经营,和公子章分成,需要商人和手工业作坊主都和公子章有来往。
索卢参不知道公子章身边有秘密墨者的事。
但是略微分析了一下局势,便确信墨家这一次会站在公子章这边。
因为虽然看上去墨家可以随便下注,公子章、公子朝都会拉拢,但是墨家注定只能选择公子章。
一则公子章即位有赵国国人的支持和部分赵烈侯时代的贵族支持,以至于如今的赵侯根本不敢明着将侯位传给儿子。
得位正,那就不需要外国的干涉。魏国想要涉足赵国的内政,就不可能去支持一个得位很正的公子,那等于养虎,所以只能支持公子朝。
公子朝想要搞事,需要人支持,但是这种事墨家不便参与,而且论出兵的话还是魏韩更近也更容易出兵,魏韩的功劳更大,分饼的时候话语权就大,到时候借助外部力量压制墨家秋后算账变卦也有可能。
所以,公子章就是最好的墨家干涉赵国内政的人选:他若即位,公子朝若叛乱,那么赵国的局势必然不稳,需要的是守城,以防止被魏国干涉军攻破都城让公子朝上位。
墨家擅长守城,支持公子章是专业对口,而且不需要出动主力。
北境的这支部队可以作为围城之下的奇兵,来换取公子章让渡利益。
既说缺人,那就简单了:等到魏齐干涉军围困赵国都城中牟邯郸等大城的时候,岌岌可危之时,趁火打劫提出条件。
贵族争权,败者逃亡,那些封地回收分配,墨家不要封地,要点农奴奴隶作为支持的代价,公子章不会不给。
五万解放的奴隶农奴,就足以在西边那些适合耕种、但现在却还是娄烦林胡部落的地方筑城扎根,逐渐扩张。
至于说叛乱这种事,其实贵族们都不傻,有些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但是在爆发之前毫无办法:赵侯不死,公子朝没必要叛乱。赵侯死,公子章即位,若是上来就砍了堂弟的头,赵国必然大乱,所以就得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堂弟叛乱。
支持两公子的贵族这些年就在摩拳擦掌积蓄力量,赵侯也默许了这件事,因为那是亲生儿子。
想通了所谓的“借势”,索卢参忽然想到十年前自己离开西行的时候,就开始联系赵国并且派人出使,他心道只怕适十年前赵烈侯刚死没多久,适就在等赵国的这场政变内乱了……
暗暗笑了笑,索卢参也没有去问更多的不该自己问的事,而是问道:“阙与君的事,准备怎么办?这次回去,想来这件事就要解决了。我正好要回泗上,需要经过邯郸中牟,那些俘获的口供可以顺路带回去。”
第十六章 聚会
对于索卢参的问题,看似回答起来很简单,实际上牵扯甚多。
墨家的组织方式,决定了即便高柳距离泗上数千里,但是为了共同的目的,必须要保持一致的行动。
高柳向西发展、筑城,放在高柳是件大事,但放在整个墨家眼中的天下,只是整体目的中的一环。
高柳的事,取决于赵国。
赵国的事,决定了魏韩齐的动向。
魏韩齐的动向,决定了泗上对于费、薛等诸侯国的态度。
在这件事,必须要保持行动一致。
正如墨家对越国动手动脚,是借助魏楚矛盾中原争霸无暇顾及的机会。
这一次赵国的继承权危机,也正是墨家谋划多年对泗上彻底同化的机会。
是否干涉,不取决于墨家做的事是否有“道理”,因为道理的基础都不同,很多事就是鸡同鸭讲。
是否被干涉,取决于魏韩齐等国是否有精力。
赵国一出事,三国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泗上,这也是墨家最后一次可以悄然扩张的机会了。
一旦完成了对泗上剩余诸侯国的整合,墨家所要面对的就是那些大国诸侯了,也就是即将到撕破脸的时候了。
因而这件事很重要,好在赵侯的身体从去年就开始不好,看样子是熬不过两年了,泗上那边在上个月的通信中已经制定了大致的方针。
即便没有阙与君这件事,高柳这边也会找理由把一些事挑明了,因为泗上那边已经开始进行宣传鼓动,准备动手了。
在动手之前,必须确定魏韩齐三国会被赵国的事牵扯精力。
墨家的间谍、细作、游说者,正在各国活动,预估各方的反应,由此确定什么时候动手。
政治牵扯到人,而人最是不能用理性去推断的,尤其是国君制度下说不定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所以看上去就像是在赌,赌的就是魏韩齐不去管泗上,而是去干涉赵国,用赵国做泗上的挡箭牌。
因而当索卢参听到屈将看似很随意地说了声“等这边的事一解决,就将这件事告知中牟赵侯那里”的这一句,实则极为沉重,沉重到牵扯到几大诸侯国数万军队之后的动态和命运。
索卢参不再多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
几日后,大军没有折返,而是来到了北海,在那里驻扎下来。
数日之内,便有许多部落首领派人来到营寨,献上羊羔之类以示臣服,但是屈将还是按照墨家的规矩,给了这些人同样价值的货物,收下了那些象征着臣服的羊羔。
事实上,几天前当大军抵达北海的消息传到草原部落的时候,很多首领吓得慌了神。
之前那几个部落仓皇逃窜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万余轻壮,围攻一群从远方回来的数百人,竟然被吓跑了。
那些没有因为贪婪而参与此事的部落,心中暗暗侥幸,心想早就告诉他们不要招惹高柳那些人,那些部落被贪婪迷惑,如今终于知道那些人的可怕。
侥幸之余,又心怀恨意。那些人逃窜到西北的草原,自己的部落在这里有利,根本不想迁徙,谁知道高柳那些人会不会分不清部落,将怒火宣泄下来?
等到大军进驻到南海后,附近大小部落的首领纷纷派人前去拜会臣服,一再声明之前那件事他们部落绝对没有参与。
这涉及到在高柳互市的利益,高柳发放的一些允许交易的令牌是可以收回的,这些部落既要担心高柳的报复,也要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
好在那些使者回来后,都说大军驻扎,并无冒犯,而且也表示墨家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自会查明,叫众人不用担心。
只不过发出了邀请,十日后就在南海汇聚各个部落的首领,一是为了互相作证证明没有参与之前对索卢参的围攻;二就是为了和各个部族商量一下得利贸易的事;三就是墨家非攻,不想看到草原上以强吞弱这样的事;四就是那些允许交易的证书都已经老旧,也说是为了换取新的。
既有威胁,也有利诱。
不去的话,就有害怕心虚的嫌疑,也没人帮着证明自己的部落没有参加上次的抢劫。
不去的话,就要担心被收回那些允许交易的证书,到时候部落少了许多利益。
好在墨家的人讲诚信,这一点靠近高柳的部族都知道,虽说很多理念让部族首领很讨厌,但就诚信这事上还是有口皆碑的。
首领们带了勇气、礼物、牛羊,纷纷出发。
十日到,高柳称之为北海、胡人称之为南海的湖泊附近,旗帜招展。
四百里内大大小小的九个部落的首领都已聚齐。
庶俘芈骑着白星,在营寨内站着,身旁都是一些马术极好、在高柳举办的一些军事比赛中榜上有名的人物。
按照胡人的规矩,这一次相聚办成一场盛会,比较角力、马术、射术之类的生存和战争技巧。
按照墨家的计划,这一次相聚办成一场持干戚舞而服有苗的武力展示,除了要比较马术射术之外,还要展示一下齐射、大炮、爆炸的威力。
白星是匹好马,庶俘芈的骑术也不赖,正可以展示一番。
军中对于上次在胡人那里被射雕手压过一头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只不过射雕之技军中确实难以找出人物与那些射雕手相较,今日便按照墨家的规矩较量些别的。
这些天军中一直在准备,挑选出来了各个连队中的好手,就是为了今天让胡人知晓中原亦有善骑之辈。
这几天大致的流程也都演练过一遍,庶俘芈要和胡人赛马。
赛马之后,还有武骑士连队的持矛冲击、步兵火枪齐射、大炮轰击等展示,以便让胡人印象深刻。
现在时候还未到,选拔出来的这些人还在等待。
一旁的马奶小声道:“咱们展示火枪火炮还好,他们不会。那你说咱们展示一下武骑士持矛冲击,这些人学去了怎么办?”
庶俘芈没有转头,保持着正直身子的姿势,小声回道:“他们学不会的。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几个可以持矛冲击的武骑士连队,训练了五六年啦。选拔出来的都是善战之辈,又在军营中脱产训练,哪是这些容易学会的?”
“一个几千人的部落,养不起一个连队完全脱产训练的骑兵的。让他们看,他们也学不会。”
两人正嘀咕着,前面领队的校官轻咳一声,回身瞪了两人一眼,庶俘芈赶忙闭嘴。
不多时,号角声吹响,军中的笛鼓手演奏着军乐,鼓声震天。
庶俘芈看到前台那里,屈将子正在和几名胡人首领交谈。
距离太远,谈论的内容他听不清楚,但是之前已经演练过今天要干什么。庶俘芈心想,可能就在和那些胡人说关于宴会表演的事吧。
正说着,带队的校官叫来庶俘芈等几个人,笑着捏了捏几人的肩膀道:“去吧,莫让胡人抢了咱们的威风。”
庶俘芈点点头,仔细整理了一下鞍子和马镫肚带,轻夹一下马腹,和身边的几个人一同来到了一处画好的宽阔场地上。
胡人这边也出了不少勇士,骑着没有鞍子的马,自小骑羊长大,即便没有鞍子和马镫,依旧坐的很稳。
庶俘芈看着这些在马上歪歪扭扭随着马匹颠动身体的胡人,心想你们可怎么能够砍杀冲刺?无非也就是可以拉弓,射个二三十步,射雕手想要射准也得下马。你们倒是能射雕,那是因为雕又没有火枪,我们步兵结阵,火枪在四角间隙,对射之下,你们又有多少射雕手?
心中嘲弄,身上却不敢放松,轻轻抚摸了一下已经有些兴奋的白星,心想今日可要替义师把颜面挣回来。
一声鼓响,这些比赛的马匹纷纷窜了出去。
庶俘芈俯着身体,像是趴在马背上一样,身体随着兴奋起来狂奔的白星自然地上下起伏着,脑后的包巾被风吹出哗啦啦的声响,庶俘芈很喜欢这种快速奔跑起来后头巾的呼啦声。
他的前面没有别的马,最先窜出去,脚下那些在夏天盛开的奇怪的、紫色或是白色的野花不断地向后逃走,就像是想要躲开马蹄子的奔踏一样。
等跑到一个小山丘准备折返的时候,庶俘芈这才挺起了身子,回头看了一眼,一个胡人的好手紧跟着他,没有马镫和鞍子,依旧跑的飞快。
胡人的腿夹在马腹上,庶俘芈知道他们若是站在地上,两腿之间会空出好大的空间,就像是可以钻过去一只小狗一样。
后面还有几个人扭打在了一起,并没有人制止,庶俘芈隐约看到马奶好像和一个胡人正在扭打,他的马在一旁转着圈,马镫垂在一边,看来是跑起来后两个人撞到了一起扭打了起来,这是允许的,胡人有这样的规矩。
身后那个胡人骑着一匹白色的马,马很漂亮,庶俘芈不想承认那个胡人的骑术很好,只能嘀咕一句:“是匹好马!”
然后不情愿地举起了鞭子,就像是挥舞铁剑一件在白星的屁股上抽打了一下。
后面那个胡人的马很快,眼看就是追上来,白星也有些急躁,不等主人的鞭子落下来就扬起蹄子。
第十七章 两制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庶俘芈悄悄回头看了一下那个粗壮的胡人骑手,悄悄勒了一下马缰绳,减慢了速度。
白星不知道主人的意思,但还是顺从地放缓了脚步。
庶俘芈悄悄回头观察着,但却没有完全转头,以让那个胡人误以为自己只是在拼力骑乘,故意扭动了一下身体。
他的耳朵里有呼呼的风声,但在风声中依旧可以听到胡人马匹的踏步声,距离已经很近了。
就在两匹马几乎要并驾齐驱的瞬间,庶俘芈余光扫到了那个胡人的动作,他心下暗笑,等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那胡人想要把他从马上拽下去,以确保胜利。
他之前故意放缓了一下速度,扭动着身体,都是在诱骗这个胡人动手。
就在胡人伸手的瞬间,庶俘芈一只脚勾住马镫,身子直接翻到了马腹一侧,同时轻拍了一下白星。
多年骑乘的默契,让白星猛地朝着胡人那边挤了一下。胡人伸手抓了个空,庶俘芈腰部用力,身体就像是掰弯的竹子一样回弹在鞍子上坐直,只是一个交错,胡人的白马已经超过了白星一个马头的距离。
胡人抓空,又被庶俘芈让出来半个马头的位置,已经没有机会再对庶俘芈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