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治所,吴县。
府堂内,孙权高坐上位,正铁青着一张脸,死亡凝视着手中那道文书。
那是他那好侄儿孙绍的手令,向吴郡大小官吏宣布其已接掌江东之主的位子,并继承了吴侯的爵位,令吴郡官员效命新主。
他那好侄儿,还以江东之主的名义,责成陆逊等人,速速将孙权押解往秣陵,并率新募的山越兵前去听调。
堂中鸦雀无声,众人皆是小心翼翼的偷瞄着孙权,眼珠暗转,各怀心思。
“伯言,你是不是打算听从我那好侄儿之命,将吾绑送秣陵去邀功请赏?”
“你手底下可是有一万山越兵,你真要这么做我,孙权只能束手就擒,成全了你向新主邀功。”
孙权目光射向了陆逊,脸色苦涩无奈,语气却是阴阳怪气。
一旁周泰手已按住了剑柄,只消孙权一个眼神示意,顷刻间便将斩下陆逊首级。
陆逊却面露惶恐,忙是拱手一拜:
“主公此言,当真是令逊惶恐难安呀。”
“这江东之主逊只认主公,逊和所募山越兵,也只听从主公一人号令。”
“至于那孙绍周瑜,皆不过是谋逆作乱的乱臣贼子,只消主公一声令下,逊愿亲率兵马北上秣陵,为主公伐逆讨贼!”
孙权暗自打量陆逊,看出他此番表态是出自于肺腑,不由暗松了口气。
陆逊的态度,也就代表着顾陆朱张江东四大姓的态度,这些江东地头蛇们并没有选择倒戈,至少嘴上还是效忠于自己的。
孙权嘴角扬起一抹意料之中的意味。
这些人是当年被孙策杀怕了啊。
孙绍乃孙策之子,周瑜又是跟孙策“志同道合”的强硬派,这两人若执掌江东,倘若学起孙策,又恢复到当年对他们江东大族的高压政策,这谁受得了?
“伯言呀,吾知你们不愿随吾降曹,可我这么做不光是为了我和孙氏,也是想为你们谋一条出路。”
“曹公乃当世雄主,向来是唯才是用,就算不及我现下这般器重你们,也依旧会对你们予以重用。”
“可若不降曹,我们根本已无力抵挡大耳贼,这江东必为其所得。”
“那大耳贼以荆州起家,必只会重用荆州人,你们这些江东豪杰,从今往后便只能被荆州人骑在你们头上,永世不得翻身!”
“尤其是伯言你,当初你可是亲身往刘营诈降,还向刘备献上了铁索连舟之计,若江东失陷,你觉得刘备会不找你算当初的旧账吗?”
听到这里,陆逊打了个寒战。
顾雍朱桓等人,皆是眉头深锁,脸上蒙上了一层阴云。
扫了一眼众人表情,孙权心中更有了底,便接着叹道:
“所以啊,这江东绝不能落入刘备手中,吾与尔等也绝不能落入刘备手中。”
“如此一来,归降曹公,便是我们最明智的选择!”
“伯言啊,你乃识时务的俊杰,这其中的利弊得失,吾想你应该能想明白才是!”
陆逊思绪翻腾,眼神渐渐明悟,目光又向顾雍等人看去,以交换心中想法。
顾雍朱桓等人,皆是微微点头,显然也被孙权说服。
陆逊眼中犹豫散尽,遂深吸一口气,一脸感激的说道:
“主公的苦心,逊等今日总算是明白了,多谢主公为我江东人考虑的如此长远。”
“逊等愿追随主公,归降朝廷,归顺于曹公!”
孙权如释重负,目光斜瞥张昭一眼,两人嘴角同时暗暗上扬。
“伯言果然是识时务的俊杰言,你们能深明大义,实乃江东之福也。”
张昭点头赞许,捋着须髯冷笑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作壁上观,笑看周瑜那自以为是的逆贼如何死于刘备之手,坐等曹丞相百万雄兵过江,荡灭刘备,救我江东于水火!”
…
秣陵,刘军围营。
中军大帐内,刘备正端详着徐庶刚刚送抵的八百里捷报。
徐庶在捷报中称,他依萧和密信中所书,提醒韩遂马超,曹操会用声东击西之计,佯攻潼关,实则偷渡蒲坂。
马超遂用他之计,率两万西凉军秘密北上,于蒲坂设伏,给了偷渡的曹军一个半渡痛击。
曹操偷渡黄河之计,就此功亏一篑。
“原来伯温那道给元直的密信,竟是算定曹操要声东击西,于蒲坂津偷渡黄河!”
“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说的就是伯温你呀。”
刘备扬着手中捷报,是啧啧赞叹。
众人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来,当日萧和那一道书信,竟是已窥破了曹操平定关中的谋算。
萧和只是一笑。
当年曹操平定关陇,用的就是这一招。
敌人相同,交战之地相同,曹操用出同样的计策,自然也是合情合理。
“咳咳,主公言重了,和愧不敢当呀。”
萧和及时转移话题,问道:
“曹操在蒲坂津受挫,攻入关中是没戏了,现下孙权又举江东归降,曹操应该会转而南下,不知元直可有提及?”
刘备感慨收起,忙是继续看下去。
果然,徐庶在捷报中声称,曹操在兵败蒲坂津后,大军便陆续开始退兵洛阳。
同时朝廷的诏令也紧随而至,天子不但赦免了关中诸将谋反作乱之罪,还对韩遂,杨秋等五人加官进爵。
“曹贼这必是要回师南下,为防西凉诸将趁势出关威胁中原,故逼迫天子下诏安抚笼络西凉诸将,以解除后顾之忧!”
法正斩钉截铁的戳破曹操意图。
刘备微微点头,却是叹道:
“看来曹操这是要再度挥师南下,来阻挡吾攻取江东,只可惜西凉军十万之众,若是能出关一战的话,至少能牵制曹操不少兵力。”
于是便有人提议,速向徐庶去信,责成他说服西凉诸将东出潼关。
“没这个必要,西凉诸将本就是一盘散沙,个个都胸无大志,既得朝廷赦免,又为曹操以官爵安抚笼络,绝无可能再出关一战。”
“这班西凉人能守住关陇,不令曹操彻底平定北方,于我们而言已经足够了,用不着对他们期望更多。”
“主公,元直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去信召他回来吧。”
萧和一席话,将西凉军团的致命缺陷点破,打消了众人对西凉军出关的希望。
刘备一想也对,当即便修书一封往关中,召徐庶南归。
“我军已完成对秣陵城的围困,不过想要破城,还要做好长期围困的准备,一时片刻也急不得。”
“正以为,我们首当其冲要应对的,乃是即将到来的曹操大军!”
法正来到地图前,抬手一指:
“张辽所统的合肥军团已南下,与徐晃所部曹军会合,两军合兵两万现已屯扎于濡须口。”
“听闻曹操的虎豹骑已至寿春,不日就能抵达濡须口,与张徐军团会师。”
“这还是曹军先遣军团,曹操近二十万大军,最多二十日,必将赶到濡须口,饮马长江。”
“曹操虽无一支可堪一战的水军,但却胜在兵多将广,这长江可渡之处众多,曹军虽破不了我们水军,却可以威胁到我们的粮道。”
“且曹军只需凑足船筏,便能轻易运送兵马渡江,于南岸登陆后攻城掠地,搅到我后方不稳。”
一番分析后,法正一拱手:
“故而正以为,主公先要解决北岸曹军的威胁,方能无后顾之忧,全力围攻秣陵!”
刘备连连点头,深以为然,便道:
“孝直所言极是,曹军一日能饮马长江,我后方就一日不稳,我军便不能全力围攻秣陵。”
“诸位可有良策?”
帐中一时议论纷起。
当年樊城一役,大家伙都没怕过曹操,说干就干,何况今日兵强马壮,更不可能怕了曹操。
众谋臣也罢,武将也好,虽各抒己见,有一点却意见空前一致:
干就完了!
至于怎么个干法,众人却意见不一,难有定论。
毕竟曹操家大业大,樊城一役虽折了数万精锐,可仗着手握两河诸州,不到两年时间便已回满了血。
此番曹操南下之兵,至少得有二十余万之众,更胜于当年南征荆州时的兵力。
而己方这边,抛开围困秣陵之兵,再从荆州方面抽调些兵马,加上七千益州兵,能用于跟曹操一战的兵力,满打满算也就六万人左右。
六万对二十万,兵力对比依旧是悬殊。
以寡敌众,如何打赢了这仗,自然当慎之又慎。
“筑濡须坞!”
一直沉吟不语的萧和,突然间开了口,打破了众人的争执。
帐中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目光齐聚向了萧和。
“曹操兵马虽多,可南下的路线却有限,无非是经合肥南下巢湖,再沿濡须水至濡须口进至长江,尔后再沿长江北岸东西展开。”
“所以,濡须口就是关键所在。”
“我的是意思,我们要趁曹操主力未至,抢先于濡须口筑起一座坞壁。”
“这坞壁一筑成,我们便可以水军经由长江航道,随意出入运送粮草兵源,依托坞壁来抵挡曹军进攻。”
“只要曹操攻不破这濡须坞,他大军就无法饮马长江,自然就不能沿北岸两翼展开,进而威胁我长江粮道,更何谈渡江登陆南岸,扰乱我后方?”
“这濡须坞便形同樊城,我军以少许兵力,便能将曹操阻挡于长江之北,主公就能腾出足够兵马,全力围攻秣陵!”
萧和指尖敲击着地图,献上了一条破局之策。
当然这条计策,说起来还有孙权几分功劳。
当年孙权便是有先见之明,在濡须口修筑濡须坞,硬是扛住了曹操数次大军亲征。
同样的手段,孙权能用来扛住曹操,没有理由刘备不行吧?
此计一出,帐中立时一片沸腾。
“筑濡须坞,将濡须口变成樊城…”
“伯温,你这一道方略当真是绝妙!”
刘备精神大振,拍案叫绝,笑看向众人:
“伯温军师这修筑濡须坞之策,诸位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