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正既然主动和胤商量王家人的家务事,显然是希望胤帮着出力了。
知母莫若子!
以胤对密嫔的了解,她是格外希望王家人,个个都过上好日子。
如果,胤现在推三阻四的不想帮忙,等外祖母黄氏进宫见了密嫔,肯定要说几个亲儿子的前途大事。
到那个时候,胤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而王家人的大事呢,也就变成了,不想帮也得帮的母命难违了。
与其被动从命,不如主动帮王家人解决掉难题,这是很现实的考虑。
亲戚的麻烦事,之所以难办,难就难在感情的不可抗力。
胤是老官僚了,自然分得清楚其中的利弊。
主动帮王家解决了大问题之后,以后再有麻烦事的时候,胤在密嫔那里,就可以说硬话反怼了。
若是一点忙都不帮,真惹毛了密嫔,让她给康熙吹了枕边风,肯定够胤喝好几壶的。
“外祖父大人,恩荫之事,您这边只须按照朝廷的规矩,按部就班的办理即可。等吏部下了告身,进入候补的时候,帮舅舅寻个较好的部衙实缺,就包在您外孙我的身上了。”
谁料,胤的话音未落,就见大舅舅王盛,当即跪了,重重的叩首道:“谢十五爷的大恩大德!”
胤赶紧起身,亲手扶起了王盛。
不客气的说,当时,王盛第一个下船,拜见胤的时候,胤就已经猜到了,他必有所图。
喧闹了一番后,胤对照着王国正的要求,逐一给予了解决的方案。
“至于经商一事嘛,待您外孙我写封信给苏州织造李煦,请他帮着拿一张两淮的盐照,倒不算难事。因为,表舅李煦兼着两淮巡盐御史的要职。”
大清的盐业,那可是官府绝对垄断的暴利行业。其中的利益太大了,若无强龙的力压,根本不可能插手进去。
“不瞒外祖父您说,您外孙我,恰好在户部帮办捐纳处的部分事务。只要捐足了银子,再由我亲自出面,给吏部的司官打个招呼,只须办成指省候补即可。”
胤的态度异常谦逊,但是,话里话外,却透露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他有手眼通天的能耐。
所谓指省候补,意思是,事先派人做通某个省的接收工作,再让吏部特意指定,去那个省候补。
只要吏部的手续齐全了,下边的某省巡抚那里,早被胤拿捏着摆平了,这就可以确保某个舅舅有实缺的官儿做。
吏部管乌纱帽,确实是天下第一实权衙门。
但是,以胤是户部帮办阿哥的身份,若想拿捏某省的解饷、解粮及奏销事务,可谓是易如反掌尔。
别说胤这种大佬了,就算是户部随便一个员外郎,去下边省里出公差,哪个布政使敢不亲自出面接待?
天下之权,一曰官帽子,一曰钱袋子,一曰刀把子,和这三样沾了边,才有真实权。
这年头,各地收的税,朝廷必须占大头。不跑户部衙门,不可能钱进地方。
历史上,光绪的老师翁常熟,利用兼任户部尚书的实权,把掌握北洋兵权的李合肥,卡得七孔冒火,却又完全没脾气。
王国正故意提了三个要求,就是想看看,密嫔对他的真实态度。
如今,答案已经揭晓了,密嫔还是他的亲闺女。
道理并不复杂,若是胤敷衍了事,王国正就打算让三个儿子,都回苏州跟着李煦混饭吃。
王国正的疑虑,彻底烟消云散之后,待胤更是无比的亲热。
胤早就看明白了,这年头的各种关系,归根到底,就两种价值:一曰情感价值,二曰利益价值。
王国正进京之前,也就是个小小的七品知县罢了,他有啥利益可以给胤?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情感价值了。
毕竟是胤的母族,彼此都有很近的血缘关系,胤动用特权,帮着裙带们升了天,也能堵上密嫔的嘴了。
至于,将来王家人混得如何,呵呵,胤轻易不可能再插手了。
男人们,主要是图的利益,胤其实挺容易就把他们打发了。
可是,胤在舅舅王盛的陪同下,进入后院时,嗨,就像是水珠子掉进了高温的油锅里,瞬间炸起了无数的爆响。
我的个天,十个舅表妹和五个姨表妹,还都是未婚,令胤的头皮一阵发麻。
彼此见礼的时候,胤认出偶遇的那名女子,她叫王惜月,是大舅王盛家的表妹。
这年头,女性的闺名,一律禁止外传,免得惹来闲言碎语,最终影响家族的名声。
胤心里一片透亮,王国正本是个下贱的工匠头子而已,只因把闺女送给了康熙,就获得了极大的利益。
照着葫芦画瓢,王家人只怕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密嫔的手里没多少银子,但是,这十几年倒是积攒了数量惊人的各种珍奇首饰。
胤按照密嫔的安排,命乌林和小金子,分别捧来了密嫔的赏赐。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胤故意把这些礼物,都交给了外祖母黄氏,再由黄氏转交给众多的表妹们。
以前,黄氏还是贱民的时候,自然不懂胤的用意。
可是,当了这么多年的知县太太之后,黄氏隐约察觉到了,胤对表妹们的疏远。
黄氏难以抑制的有些失落感,不过,她转念一想,等递牌子进宫,拜见了密嫔之后,还有机会。
为啥胤最合适呢?
唉,岁月不饶人,黄氏的孙辈姑娘们,年纪最小的已经十二岁了,根本拖不起啊!
老十六的年纪太小了,纳个比他年纪大的妾,传出去肯定会被人笑话。
至于,老十八才五岁而已,那就更指望不上了。
在客栈,陪着王国正用罢了午膳之后,胤趁着喝茶消食的机会,起身提出了告辞。
“不瞒外祖父您说,我只请了两天假,今晚日落前,必须回到京城。否则,必被言官弹劾。”
照大清的规矩,皇族及宗室成员,若无旨意,不得擅自离京。否则,擎等着夺爵或圈禁吧。
胤的理由光明正大,王国正也无法阻拦,只得放他走了。
马车启动的一瞬间,胤长吁了浊气,他很庆幸自己的远见。
按照密嫔的想法,是打算让王家人,都住进胤的宅子里。反正,胤的赐第之西路院子,全都空着没住人。
可是,胤早有预见,亲戚们,请神容易,送神难!
不客气的说,胤宁可出钱帮亲戚们在外边租住大豪宅,也不可能自己主动惹了麻烦进门。
次日早上,宫里就传出了消息,命胤领着王国正,即刻进宫请训。
眼看着,京里各衙门就要封印了,康熙给面子的在节前召见王国正,胤其实已经猜到了。
但是,胤没猜到的是,康熙居然让他带着王国正进宫“请训”。
没办法,胤只得穿戴整齐,卡着康熙用晚膳之前,领着王国正,进了东华门。
大清的规矩,旗人权贵走西华门,汉臣们走东华门,皇子们一般走神武门。
到了乾清宫后,胤刚把皇子专属的“红头签”递进去,当值的隆科多,就跑出来叫他们进去。
胤昨晚睡得很好,精神自然抖擞。
可是,王国正就显得有些萎靡不振了。只因,他昨晚一直在乌林的教导下,学习“请训”的规矩。
陛见,是封疆大吏等红顶大员们,才享有的待遇。中低级官员,进京拜见康熙,则为请训。
原本,按照正常的请训流程,王国正需要跟着礼部的官员,学习面君的各种礼仪,至少七天以上。
然而,有康熙的特旨,自然是一切从简了。
但是,面君的基本礼仪,王国正必须熟练掌握。
胤领着王国正进入乾清宫的西暖阁后,率先行了大礼。
“臣儿胤,恭请圣安。”
“光禄寺少卿衔、内务府奉宸院员外郎,臣王国正,恭请圣安。”
王国正伏地磕头的时候,胤暗暗松了口气,昨晚的功课没有白补,礼仪的第一关,算是过了。
“起吧。”康熙的态度显得异常温和,“来人,赐座。”
随着康熙的一声吩咐,梁九功搬来了一张锦凳,轻轻的搁到了王国正的跟前。
就在王国正推辞着不敢坐下的当口,胤一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呵呵,室里除了外祖父,就是汗阿玛,胤只能乖乖的站着别动。
“王国正,你生了个好女儿啊。”康熙显然来了兴致,猛夸密嫔的各种好处。
王国正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心里早就慌成一团乱麻,他根本不敢搭话,只是垂头闭紧了嘴巴。
康熙唱了一阵独角戏,发过感慨后,王国正却没有任何回应。
也许是觉得有些扫兴了,康熙便吩咐道:“来人,叫十八阿哥过来见见他的外祖父。”
不大的工夫,梁九功进来回话。
“回万岁爷,十八阿哥说他身子不舒坦,已经叫了太医。”梁九功不敢说真话,只能编瞎话糊弄康熙。
老十八是在乾清宫里养大的皇子,康熙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的猫腻呢?
可是,康熙喜欢溺爱幼子。未成年的太子,才五岁的老十八,都被养得格外娇纵。
“嗯,知道了。”康熙的兴致,又被扫了一次。
胤确实不知道,康熙命他领着王国正进宫请训,究竟是个啥意思。
但是,胤非常清楚他自己的定位,当好闷嘴葫芦似的背景板即可,如无必要,绝不多说半个字。
康熙耐着性子,详细的询问了王国正的近况。
胤一直装木雕,始终垂着脑袋,深入的研究,地面金砖的成色。
就在气氛逐渐缓和的时候,忽然,从阁外传来了幼童的嬉笑声,“魏珠,你来追爷呀,快来追爷呀!”
胤心知不妙,赶紧把头垂得更低了,惟恐沾了亲弟弟的晦气。
可是,康熙却没打算放过他,怒斥道:“胤,你怎么教弟弟的?”
换作一般人,生怕得罪了康熙,肯定跪地请罪了,
可是,胤却异常淡定的说:“回汗阿玛,臣儿以为,十八弟继续溺爱下去,迟早……”故意停下来,不把话说完。
康熙何等精明,胤的意思明摆着是指责他呢,养不教,难道是兄之过么?
“你……”康熙气得两眼冒火,竖手指着胤,破口大骂,“你个不孝孽畜,好大的狗胆?”
可是,胤不仅没有伏地请罪,反而振振有词的说:“史有明记,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尽管胤说的很委婉,然而,以康熙的博学,几乎脱口而出,“郑伯克段于鄢!”
“好好好,你真是朕的好儿子啊!”康熙气得七窍生烟,怒吼道,“你莫非以为,朕不敢杀你么?”
胤并没有被吓跪了,反而挺直了腰杆,大声说:“只有李三郎那种昏君,才会杀子,臣儿何怕之有?”
是啊,只有李隆基那种混蛋皇帝,才有可能一日杀三子。
这话反过来看,等于是当面夸康熙是个有道之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