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原本就有余粮,加上朝廷的赈济粮,就算秋冬没有收成,今年也能挺过去。
接着李治又下旨,免除了五州明年赋税,江南百姓们得知后,大为欢喜,自发去官府公廨外叩头谢恩。
张多海的义子张荃就是江南人,在家乡还有两个兄弟,他将情况告诉张多海后,张多海向武媚娘汇报。
武媚娘感叹道:“这些江南百姓倒也知好歹,比那些江南世族可强多了。”
张多海笑道:“臣听张荃说,很多江南奸商趁着大旱,哄抬粮价,大发不义之财。卢尚书向陛下请旨,在歙州城墙之上,斩杀了五名奸商,那些奸商才不敢再跟朝廷对着干了!”
武媚娘淡淡道:“商人好利,古来如此,并不奇怪。卢承庆毕竟是文人,还是杀得少了。”
张多海听得头皮发麻,他很清楚这位皇后的狠辣手段,若是皇帝让她去赈灾,只怕江南要人头滚滚。
当天晚上,武媚娘又将此事和李治说了,李治龙颜大悦。
正所谓喜事成双,蓬莱殿忽然来报,说徐槿梦日,李治大喜之下,决定明日举办一场宴会,庆贺此事。
以前的宫廷宴会,多是与朝臣饮宴,这次李治决定举办一场家宴,只与宫中嫔妃、皇子公主们,在临湖殿共庆。
这次的饮宴,李治想强化皇家内部的家庭关系,故而氛围最好放松一些,便嘱咐武媚娘,让她负责宴会的准备工作。
李治只提了两点要求,第一要在户外举办,第二则是多烤几只羊。
他希望能营造出后世那种户外烧烤的感觉。
他这个提要求的人倒是轻松了,准备宴会的武媚娘则辛苦了。
武媚娘一向精力充沛,处事力求至臻完美。
这天清早,她来到临湖殿,指挥宫人内侍,布置宴台。
徐槿喜得龙种,来的最早,来到临湖殿时,只见此处布置的大气磅礴,又兼具几分清幽雅致。
三十六座屏风围成一个半圆,十几张桌案落落有致,分布在半圆之内,呈扇形展开,面朝南海水池。
十二根云伞仿佛立柱一般,固定在宴台上,将灼灼烈日挡在了外面。
六只三脚矮炉成六边形,摆在桌案中间,内烧炭火,火苗正旺,将架在上面的全羊烤得金黄焦脆。
肉香味扑鼻而来,武媚娘又命人在羊肉上涂上蜂蜜,压住了羊的腥膻味,令人闻之食指大动。
武媚娘见她过来了,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笑道:“妹妹来的倒早。”
徐槿一向端持,此时也掩不住心中喜悦,脸上巧笑嫣然,低低拜了一礼,与武媚娘说起闲话。
武媚娘问起杨才人,徐槿笑道:“杞王有几日没入宫了,我想让她们单独相处一会,就自己先过来了。”
正说话间,郑贵妃和朱才人一起来了,郑贵妃怀里还抱着八皇子李仁。
李仁如今也快两岁了,性格却十分内向安静,乖巧知礼,不像皇子,倒更像一位公主。
武媚娘很喜欢这孩子,有时甚至在想,自家女儿太平公主的性子,若是跟他换一下,不知该多好。
武媚娘见来人愈多,便吩咐下去,让张多海带着何尚宫去将李贤、李显、李旦、太平公主唤来。
她的几个儿女还没来,刘充嫒和郑才人一起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一名十三四岁的青年,是二皇子李孝。
武媚娘对宫外的情况,比李治听闻得更多,知道李孝在外面斗鸡走狗,胡作非为。
她不喜欢这孩子,故而也懒得管教。
紧接着,杨才人和李勇终于过来了,娘俩关系非常好,一边走还一边说着话,与李孝与郑才人的关系截然不同。
又过了一阵,远处传来阵阵笑声,抬头看去,却见一大群人走了过来。
仔细一看,来人有高安公主、义阳公主、太平公主、李廉、李贤、李显和李旦。
高安公主抱着太平公主,李贤抱着李旦,李显则牵着李贤的衣角。
除了七位皇子公主外,后面还跟着李吉和贺兰敏之,这两人也不知怎么来了。
等他们过来后,武媚娘询问贺兰敏之为何出现在此处。
“姨母,今日是沐假日,我和李兄跟着越王殿下一起入宫,陛下瞧见我们后,就让我们也来参加了。”贺兰敏之答道。
武媚娘问:“陛下呢?”
贺兰敏之笑道:“正在与越王殿下下棋呢,说一会就过来,太子也在陛下那里。”
武媚娘点了点头,让众人都坐着等候。
一刻钟后,李治才带着李弘过来了,李贞也跟在后面。
李治打量了一下宴台布置,心中极为满意,朝武媚娘点了点头,笑道:“皇后辛苦了。”
武媚娘笑道:“陛下让妾身忙里忙外,您倒清闲,与越王下起了棋,让大家好等。”
李治哈哈一笑,道:“是八兄非要向朕挑战,朕不应战怎么行?”
李贞上次下棋输给李治后,回家养了不少精于围棋的清客,日日钻研,提升很大,这才来找李治报仇。
武媚娘朝李贞看了一眼,笑道:“那这次定是八兄赢了?”
李贞拱手一礼,道:“殿下说笑了,臣自以为进步不小,没想到陛下进步更大,还是臣输了。”
一家人按辈分落座。
宴会氛围果然比殿内设宴更加融洽,一家人言笑晏晏,高安公主还上前表演才艺,吹奏了一曲。
李治大声叫好,便让小字辈的都上前献一个才艺。
太平公主就问:“耶耶,女儿也要表演吗?”
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李治笑道:“你们几个小家伙,想表演就表演,不想表演也行。”
太平公主年纪虽小,却继承了武媚娘争强好胜的性子,竟迈步上前,摆动着小小身躯,跳了一支舞。
李治见她跳的似模似样,十分欢喜,笑道:“太平,你这舞蹈是你母亲教的吗?”
武媚娘看了她一眼,道:“妾身来教,她才不肯学。”
太平公主瞥了母亲一眼,不甘示弱的道:“母亲那么忙,哪有空教女儿,是江保傅教女儿的。”
李治问道:“哪个江保傅?”
武媚娘道:“就是江燕。”
李治奇道:“江燕不是你身边的尚宫吗?”
武媚娘轻轻道:“她年纪大了,主动辞去了尚宫之职,请求担任太平的保傅。自从她担任保傅后,太平倒也乖了不少。”
李治点了点头,问道:“江燕何在。”
站在屏风附近的江燕心中一阵激动,快步上前,敛衽拜礼道:“奴婢拜见陛下。”
李治微笑道:“难得你忠顺勤勉,朕封你为五品郡夫人,望你以后能善加教导公主。”
江燕深吸一口气,道:“奴婢多谢陛下!”
接下来,义阳公主背诵了一首洛神赋,其他皇子也纷纷出列表演才艺。
轮到太子李弘时,他脸上带着几分得色,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本子。
“父亲,这是孩儿最近让东宫一帮学士,收集古今文集,一共选录五百篇,编集释义而成的《瑶山玉彩》,请父亲阅览。”
李治微微一愣,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果然收录了很多经典文集。
准确来说,不仅是收录,还将很多经典文集释义解读,将来其他人学习这些经典时,便可参照这本书籍。
这相当于是一本利于治学的重要典籍,虽不是李弘亲手编撰,却也展现出他重学上进的态度。
这就类似于李泰当年编著《括地志》一样。
《瑶山玉彩》作用虽比不上《括地志》,性质却是一样。
李治大为欣喜,道:“今日之才艺,以太子为最佳!”命人传阅下去。
李弘喜道:“多谢父亲赞誉。”
其他嫔妃都对太子这本《瑶山玉彩》大加赞赏,徐槿还作了一首诗词,名为瑶山宴,庆贺皇帝在宴会之上,喜得这本《瑶山玉彩》。
眼瞧着宴会氛围越来越浓,皇后面带微笑,心情极佳,张多海悄悄退到屏风后面。
他刚才忙碌了一阵,出了一身汗。
人胖汗多,他怕身上的汗臭味熏到了武皇后,便嘱咐一名内侍替自己伺候着,悄悄离开临湖殿。
他一路朝着立政殿返回,准备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再过去伺候。
他的屋子位于立政殿东南角,此处是立政殿内侍们的居所,其中最大的一间屋子便是他的。
张多海刚来到门口,便见一名内侍站在他的门外,蹑手蹑脚,一副鬼祟模样。
张多海瞧见那人后,眉毛皱成一团,道:“周志,你怎么又来了?”一副嫌弃模样。
那内侍四十多岁,身材高瘦,面色黄蜡,脸上挤出笑容,道:“张少监,小人有事找您。”
张多海哼了一声,推门进入自己屋子,走到桌边坐下,先倒了杯凉茶,自顾喝了起来。
周志来到他身后,殷勤的帮张多海揉捏着肩膀。
张多海一杯茶喝完,又吩咐几名内侍帮他打水进来,才缓缓开口道:“有话就说,我待会还要去临湖殿,伺候皇后殿下。”
周志忙道:“我先伺候您沐浴。”抢着帮忙打水,不一会,便将一个木桶打满了凉水。
张多海脱了衣服,泡入水中,周志拿着布巾和澡豆,帮张多海搓着身子。
张多海舒服的闭着眼睛,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周志陪笑道:“张少监,我听说奚官局空缺了一个监丞,您看我能不能……”
“我说周志啊,不是我不肯帮你,你得罪的是小吴王,若是让他知道我又提拔你,还不去圣人面前告状?”张多海打断道。
周志急道:“张少监,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小吴王肯定忘了我,您就发发慈悲,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报答您。”
当年吴王李吉还在宫中为内侍,偷了些纸,被时任太府令监的周志一路好追。
结果恰好碰到了皇帝李治,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后来李吉被皇帝调到了甘露殿,他周志也因为此事,被王伏胜贬为咸池殿的一个低级内侍。
咸池殿是一座清冷的宫殿,根本见不到皇帝和皇后,更别提晋升了。
如今都过去了八年,他已经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却依然还是咸池殿一个掌钥内侍,心中别提多么苦闷。
他当初是张多海的人,故而总是来找张多海求情。
可李吉如今已被升为亲王,深受皇帝器重,甚至刚才那种级别的家庭宴会,都有资格参加。
张多海哪敢为了一个周志,就得罪李吉?
所以周志每次过来,他都敷衍推诿。
张多海叹道:“小祥还不是当年的旧人,小吴王可记得清清楚楚。我看你还是再忍忍,再过个十来年,我再帮你想办法。”
周志急道:“再过十年,我都五十多了呀!”
张多海淡淡道:“那也没办法,只能怪你运道不好。”
周志手上动作一停,道:“您真的不念一点旧情?”
张多海冷冷道:“怎么,跟你好好说话,你还威胁起本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