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诸卿都很困惑,也不打算继续瞒你们。狄卿,将情况跟诸位大臣说清楚吧。”
狄仁杰大步出列,领了旨意,侧身面对群臣,朗声道:“东宫之案已经公布,是由许昂、袁公瑜等七人策划,然而这七人的最终目的,却是要行刺圣驾!”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
他们猜的最多的是这七人想谋划推翻储君之位,却不想他们如此胆大,竟要行刺皇帝。
如此一来,许敬宗、李义府等人的处罚,也就说得通了。
李治续道:“此事总算有惊无险,朕并未受伤。此案交由大理寺处置,诸卿也不必再多揣度了。辛爱卿,你继续吧。”
辛茂将应诺一声,继续宣布着人事调命。
“……幽州长史王瞬发,并州刺史薛庭,阳泉县令崔希、清河县令周晟、广川县令钱惟义……”
一口气念了十几个名字,全都是河南、河北地区的州县官员,因善治地方,精行俭德,被升了职位。
这显然是皇帝巡狩时,命人考察地方,这些人的善政被皇帝知道了,故而给予升职。
紧接着,又有二十几个州县的官员受到降级处分。
其中沧州和鲁城县的问题最大。
沧州州府被罢去三名官员,包括沧州刺史。鲁城县共有六名官员被革职,鲁城县令被处以流刑。
地方上的官员处理完后,轮到了京官的升调。
最重要的自然是新的宰相人选。
上官仪被拜为中书令,张柬之升为了中书侍郎,郝处俊升为兵部尚书,薛元超升为礼部侍郎。
总体来说,三省六部都有了些微调整,大部分随李治出巡的官员,也都升了职位。
令人关注的是,今年吏部调动很大。
有三名考功郎受到格外升迁,有四名考功郎被贬了七八级,其中一人直接革职查办。
原因很简单,李治拿出自己沿途记载的小本本,与考功郎考评出的结果一对比。
那些与小本本考评一致的考功郎,受到升迁,与小本本考评有很大区别的考功郎,被大为贬处。
那名被革职的考功郎,负责的是沧州,他将鲁城县县令的一年治理,评为“中中”,这显然是受了贿赂。
随着一道道旨意下达,官员迁调结束,群臣开始议政。
下午申时左右,朝会结束,群臣告退。
正日之后,各国使节团,各州县都督、刺史,都开始返回驻地。
有皇帝坐镇长安,这座繁华的城市,又恢复了平静。
一月下旬,长安城中传出消息,萧嗣业重病在床,已不能坐衙,向皇帝辞官,却被拒绝。
二月初的一个清晨,于志宁忽然来到萧府,拜访萧嗣业。
当他被萧至忠带到萧嗣业的屋子,瞧见病榻上的萧嗣业,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之色。
萧嗣业武将出身,何等英武雄壮的大汉,此时却像一个纵欲过度的人,身材消瘦,面容苍白,脸颊内陷,双眼呆滞无光。
于志宁来到他床前,默默望着他,仿佛看到当初即将病逝的崔敦礼。
萧嗣业慢慢抬起头,虚弱的道:“于公,您若是还要问之前的问题,我的回答依然一样。”
于志宁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萧至忠,道:“能否让我和萧老弟单独说几句话?”
萧至忠点点头,带着屋中下人全部退下了。
于志宁在床沿坐下,朝萧嗣业感叹道:“萧老弟,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你沦落到今日这一步,其实是我一手促成。”
萧嗣业怔怔望着他,没有做声。
于志宁缓缓道:“老崔临死之前,曾找过我,让我关照你。”
萧嗣业沙哑着声音,道:“我知道,这些年来,您帮了我很多。”
于志宁沉声道:“可你不知道的是,老崔对你并不放心,让我暗中盯着你。”
萧嗣业心中一惊。
于志宁道:“我观察你许久,却始终看不透你,便找上长孙无忌,请他帮我盯着你。”
萧嗣业脸色终于变了。
于志宁道:“长孙无忌识一直暗中盯着你,所以才能识破你的计划。他将对你的怀疑,告诉李,李这才告诉皇帝。”
萧嗣业深吸一口气,五指握紧成拳,却依然没有做声。
于志宁感叹道:“我来找你前,去找过狄仁杰。他说他很佩服你,虽然他断定你是幕后策划之人,却找不到丝毫证据。”
萧嗣业沉默。
于志宁又道:“长孙无忌也很佩服你,他说你以现在这种方法病逝,对萧氏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萧嗣业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于志宁感叹道:“老夫不明白的是,像你这样聪明的人,为何要行此大逆之事?”
萧嗣业咳了好半晌,才终于停了下来,人却更加虚弱了。
“我、我已说过……此事并非我所为。”他喘着气说道。
于志宁摇头道:“我也知道你不会承认,可惜了……”站起身,转身离去。
等他走远后,萧至忠快步奔进屋中。
“族长,于志宁和您说了什么?”
萧嗣业转头望着他,一字字的道:
“我接下来这些话,你要记清楚了。第一,不要把真相告诉淑妃娘子。第二,转告七郎,以后多教四殿下斗鸡走狗、寻欢作乐之事。做一个太平皇子,不要再生妄念。”
萧至忠见他在交代后事,泣声道:“侄儿记住了。”
萧嗣业抬头望着天花板,长叹一声。
“崔公,你害苦了我!”脖子一倾,气绝而亡。
第344章 许敬宗的请求
二月上旬,春寒料峭。
春风从南方吹来,路旁的杨柳随风舞动。
这几年来,长安城的路边栽种了很多小树。
这些小树很多都已经长大,让这座繁华的都市,又增添了几分勃勃生机。
只可惜,许府的人此刻感受到的不是生机,而是死亡的阴影。
大理寺衙役如狼似虎一般,冲入了许府,将许府每一个人用铁链锁了出来,就连奴仆房阁,也逃不过厄运。
许府之外,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众人都在指指点点。
“哎,真是可怜,这么大的官儿,却也被儿子连累,落得这般下场。”
“可怜?人家好歹享了几十年的富贵,比你我做牛做马的活着,不知强了多少倍,用得着你来可怜?”
“再富贵又怎么样?全族都被抄了,断了根,他祖宗指不定在下面怎么骂他呢?”
“许敬宗人呢?是那个驼背的老货吗?”
“怎么可能,那应该是许府的老仆!听说圣人对许敬宗网开一面,所以他应该还在屋里头。”
“不会吧,他儿子可是谋反大罪,圣人竟然赦免他了?”
“嘿嘿,听说许敬宗癫了,圣人这才饶了他一命,这说明咱们圣人仁厚。”
“说的也是,家人奴仆都被捕了,人也癫了,这么大年纪,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哼,那可不一定,谁知真癫假癫呢?”
李敬玄站在人群之中,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心中充满感伤。
犹记得,当年长孙无忌势大,他们这些跟长孙无忌作对的人,都已经暗中料理好后事,做好家破人亡的准备。
如今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是被扳倒了,可李义府被贬,许敬宗被祸及全族,袁公瑜、侯善业等人,也身死族灭。
究竟是谁赢了,他心中充满了迷茫。
如今的拥武派元老之中,只剩他一人屹立朝堂,而他能够躲过这场祸事,却也多亏了许敬宗的帮忙。
去年年初时,许敬宗积极筹划,他才能够跟随皇帝出巡。
年初朝会时,他的实职官依然是门下侍郎,本阶官却升了两级,还躲过了长安城的这场劫难,这都亏了许敬宗。
如今瞧见许敬宗落到这种下场,他怎能不感伤?
其实昨日萧嗣业死了后,大理寺便准备结案,朝堂上也讨论过关于许府的处置。
皇帝虽然赦免了许敬宗,可许氏其他男丁,按照永徽律,依然要受到极刑。
李敬玄当时便替许氏一族求过情,希望对许氏网开一面。
只可惜,以李、于志宁为首的大部分官员,都觉得对许敬宗已是法外开恩,不可再赦免其他人,否则无法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因此,许彦伯等人,依然难逃劫难。
不一会,许氏中人都被带走,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府邸。
大门就那样开着,透过大门,可以看到许府内一地狼籍,春风亦拂不走许府内的凄凉之气。
周围人看完热闹,各自回家干正事了,门外也很快变得寂静。
李敬玄深吸一口气,带着随从进入许府,跨过大门后,命随从将门关好,收拾一下院子。
他独自朝着后院而去。
李敬玄经常来许府,对这座府邸非常熟悉,轻车熟路的朝着许敬宗寝殿而行。
正行之间,忽然在庭院处看到一道身影。
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正在收拾洒落地上的杂物。
李敬玄大为诧异。
此时的许府之内,除了许敬宗外,怎会还有别人,大理寺为何没有将他带走?
李敬玄大步朝那青年走了过去,那青年瞧见他后,神情平静,坦然望着他。
李敬玄见此人神色镇定,器宇不凡,心中更加好奇,问道:“你是何人?”
那青年昂然道:“您又是何人?”
李敬玄微微一笑,道:“我是许敬宗的朋友。”
青年盯着他看了一会,拱手道:“小可骆宾王,拜见李公。”
李敬玄愣了一下,笑道:“你怎知我姓李?”
青年骆宾王缓缓道:“许公的朋友虽多,但在眼下落难这个时候,也只有李敬玄会来看他,故而小可冒昧猜测,您就是李敬玄李公!”
李敬玄笑道:“不错,我是李敬玄,现在该我问你了,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