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越是如此,就让他心中的恨意越深。
痛定思痛。
回顾往昔。
严世蕃认为,自己是绝对没错的,都那么刻苦用功了,就应该榜上有名,高中进士!
老父亲严嵩也没错,终究父子连心,能体谅其难处。
那么错的是谁?
该恨的人谁?
思来想去,还真有这么一位。
所以此番俺答封贡,他正好借机提出要求,验证猜测。
如今答案彻底揭晓。
‘先利用我促成俺答通贡,一计不成,就迫我回京,分明是不让收河套之功,彻底落入我父子手中!’
“除了乾清宫的那一位,还有谁会如此安排!”
‘堂堂九五之尊,竟真将这群秘密结社的逆贼收作爪牙,专行这阴私勾当!’
‘朱厚……’
‘你不得好死!’
第299章 熟悉的小阁老上线
“我的儿啊!”
严府的朱漆大门在暮色中缓缓开启,欧阳氏扶着仆妇的手踉跄奔出。
严世蕃刚下马车,便被一把搂住。
欧阳氏紧紧抱住儿子,仿佛要确认这并非梦境。
严世蕃低头时,则看见娘亲鬓角上的几簇霜雪,不禁红了眼眶:“娘!”
“我的儿……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
欧阳氏哽咽着摩挲儿子的面颊,指尖触到那风霜留下的痕迹,痛哭出声。
严世蕃也忍不住了,泪水涌出。
当严嵩拄着拐杖走到廊下时,就见到妻儿抱头痛哭的场景。
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就这么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严世蕃抬起头。
发现父亲也老了。
严嵩今年六十一岁了,过了花甲之年。
即便是养尊处优的官僚,这也是绝对的高龄。
更何况严嵩是当朝首辅,新政的推行者,执掌大权。
大明两京一十四省,当真是在他的肩上担着。
于难以避免的操劳中,严嵩的头发已然大多花白,脸上沟壑深重,背也有些驼了,看上去竟比分别时苍老了十岁。
“爹!”
严世蕃心头一酸,轻轻松开娘亲,上前几步,拜倒在地。
严嵩静静地看着儿子叩首。
半晌后,才转过身:“进来吧!”
严世蕃搀扶着欧阳氏,缓缓走入内宅,母子俩又依依不舍地说了片刻话,进了书房。
“出京四载,今任兵部主事,你满意了?”
严嵩端坐桌案,打量着儿子,语气平静无波。
倘若严世蕃备考三年,考中嘉靖十七年进士,再到六部观政,吏部铨选,差不多也是到六部任主事。
即是说,他此去太原四载,看似在地方立下了赫赫功劳,放眼天下州县的地方官,都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
但也就是追平了进士的起点而已。
何况目前看来一致,可后续的发展,进士与举人的仕途差别,是完全不同的。
举人别说入阁了,六部堂官都够不着。
所以怎么看,这都是得不偿失。
严世蕃在对面坐下,却不这般认为,微微一笑道:“孩儿若是考不上呢?”
严嵩脸色沉下,气又上来了:“你既有外出闯荡的决意,拿出这般心思苦读三载,岂会考不上?”
“我是被人做局了,那个人要让我考不上,我就一定考不上!”
严世蕃摇了摇头:“况且我不以进士功名入仕途,不见得就是坏事……”
严嵩皱眉:“此言何意?”
严世蕃没有解释,而是话锋一转:“这几年,夏言斗不过爹吧……”
夏言的执政能力,比起之前的李时、费宏、霍韬要强得多。
但依旧斗不过严嵩。
不仅是因为夏言的晋升是靠媚上,远不如严嵩步步为营,还因为夏言麾下没有一批得力的心腹干将。
严嵩目前的心腹党羽,主要有两部分。
一部分是李福达一案的赦免者,以兵部尚书毛伯温为首,在灭安南的战役里立下赫赫功勋;
另一部分是严嵩亲自提拔的门生故吏,从国子监祭酒开始,历任礼部吏部侍郎尚书,在此过程里多有提拔的下属;
相比起来,夏言根本没有这些积累,只是靠着给天子讲经论典,得了赏识,待得有入阁的迹象后,身边又多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之辈,这样的人怎么能搞好国事呢?
双方的差距确实巨大。
可严世蕃又补充了一点:“最关键的,还是天子的态度不偏不倚,虽让夏言入阁,制衡父亲,却也没有过于偏帮,而孩儿若是进士及第,京师为官,父子协力,那局势又有不同了!”
严嵩目光一动,脸色却沉了下来:“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地方为官这么久,还没学会慎言么?”
“呵!”
严世蕃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继续道:“父亲推行的河套备战已近尾声,有人却想促成俺答通贡,就是看出了我大明厉兵秣马,那群鞑子部落已然无法抵挡,想让俺答统一草原,再继续负隅顽抗……”
严嵩脸色立变:“你参与其中了?”
“我写了一封信给明威,请他进献《请开马市疏》,本以为会直接拒绝,结果他轻而易举地将难题抛了回来!”
严世蕃道:“俺答有一个哥哥,叫衮必里克,明威之意,既是通贡,也该先由其兄长开始。”
严嵩稍加沉吟,颔首道:“此法甚妙,令其不攻自破!”
这一招的关键是,两边都挑不出理来。
别说儒家礼数讲究尊卑次序,草原其实也重这个,甚至某些时候更加严格。
衮必里克没死之前,俺答就算再觊觎对方的军队和势力,也不敢直接侵夺这个哥哥的部族,凡事还得以其为尊,又岂能忍受这位得了大明的封贡?
关键还不在于衮必里克自己,一旦有了封贡,此人死后是可以传给儿子的,那才是对俺答最大的威胁。
所以这个办法一出,最有破坏封贡动机的,反倒成俺答自己了。
“明威还是这般厉害啊……”
严世蕃有些感慨:“即便才高如他,也得在翰林院苦熬,不敢出头,我之前不理解,后来才恍然,唯有这般藏锋守拙,才能在当今朝堂立足,在那位手下为臣,太难了!”
严嵩终究岁数大了,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严世蕃接着道:“九五之尊,卖弄权术,不也是那些制衡的把戏,世人敬畏,无非隔雾看花,爹你已是朝堂首辅,自是一清二楚……”
“放肆!!”
严嵩终于意识到儿子在说什么,拍案而起,勃然变色:“还不噤声!”
严世蕃却不闭嘴,接着道:“父子之间,何必拐弯抹角?那位看似手段了得,实则翻来覆去,不过尔尔,不然的话,也毋须利用秘密结社……”
严嵩已然有些气急败坏,恨不得操起拐杖揍人:“放肆!放肆!还不闭嘴……闭嘴!”
没想到此去州县,这小子竟将天威视若等闲。
失却了对皇权的敬畏,这可是极度危险的事情。
“也罢!”
严世蕃终于不说了,起身拜下,恳切地道:“爹,为了你的首辅之位稳若泰山,儿子回京后,要做一位嚣张跋扈的纨绔了!”
说罢再度叩首三拜,起身退出:“我去看娘,爹你保重好身体,不值得生气。”
严嵩怔住。
目送儿子消失的身影。
半晌后。
缓缓叹了口气。
一时间不知是欣慰。
还是悲哀。
……
“东楼回来了!”
“严兄他变了。”
“严主事完全没理我……”
翰林院中,海从林大钦的称呼变化里,明显感受到这位的失落。
对于严世蕃回归后的态度,林大钦确实很难过。
要知道当年他们不仅是国子监的同窗,更是同斋舍的好友。
无话不谈的那种。
没想到短短数年间,关系竟如同陌路一般。
人都是会变的,严世蕃心里如何想的,海也不清楚,自然不会枉顾事实地宽慰,却也有些奇怪:“严东楼担任兵部主事,如何能与敬夫接连相遇?”
林大钦叹了口气:“他可不仅仅是在兵部威风,六部行走,连通政使司的赵通政,都成了他的跟班呢!”
赵文华是被堵了个正着。
今年三十八岁的他,进士入仕已十二载,在六部的资历颇深,后在严嵩的提拔下,任通政使司左通政,正四品。
通政使司负责内外章疏、臣民密封申诉等事项,是一个关键的职位。
历史上的赵文华,就曾担任正三品的通政使,朝堂上但凡有弹劾严嵩的奏疏情报,奏疏经其手,皆先送严嵩,然后再进呈给嘉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