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人心最是微妙。
一旦尝过蟾宫折桂的期许,又曾为之呕心沥血,再要退回从前那般庸常,便如强令江河倒流。
登云梯既已踏过半步,纵是刀山火海,也再难甘心退回平地!
“三年之后又三年……”
“如今夏言上了位,谁知道三年后,他是不是与我严家斗得厉害?会试考官又是不是他的党羽,到时候只要稍加偏颇,我就会落榜?”
如果说三年前的那一科,是因为自己懈怠导致榜上无名。
今时今日的经历,就让严世蕃不再信任科举的公正。
明明他的水平能考上的。
明明胡宗宪和赵贞吉也认可的。
最终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呵……”
“好一个为国取士!”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眼底血丝如蛛网蔓延。
当指尖触到怀中那封密信时,狰狞笑意骤然撕裂了苍白的脸。
就在三天前,严世蕃于朝天宫的道观苦读时,一封信件从窗外飞入,准确地落在案前。
好奇地展开看了后,上面的内容却让他即刻将信件贴身收好,连陶典真都没有告诉。
因为那是对此次大案的补充。
外界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狱之上。
阁老霍韬是不是为了争权夺利,暗算严家父子?
此番锦衣卫缇骑四处抓捕,还要牵扯多少人?
陛下的态度又是如何,斋戒出关后,能否宽恕诏狱内的囚徒?
唯独严世蕃清楚。
此案尚有一个重大的疑点。
国子监生洪昌,这个号称有门路提前弄到会试考题的监生,是如何死的?
答案揭晓。
信件展开。
墨迹殷红如血。
“洪昌已殁。”
“君恨未雪。”
“青云路断。”
“吾门可攀。”
第293章 奔向各自的前程
嘉靖十五年。
二月二十五。
今科的殿试,比起往届来得更晚了些。
以会元赵贞吉为首的三百四十七名贡士,参加殿试。
贡士名单并未发生任何变化。
朱厚出关后,斥责了严嵩和锦衣卫的所作所为,却未释放诏狱内的官员。
而是命翰林学士夏言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关注案情进展。
期间。
霍韬上书,请求致仕归乡。
黄绾病倒,不再上衙。
入狱的七十多名官员,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惩处。
一时间震惊朝野。
通政司的奏本,如雪片般飞入内廷。
弹劾严嵩的疏议,在旬日间激增三倍。
这些奏章的背后,更是暗流汹涌
大礼议旧党以血泪控诉;
新政反对派借机发难;
更有投机之辈,见夏言得到圣眷,争相以劾章为投名状。
与之相对的,则是严嵩的首辅权柄愈发稳固。
那些曾讥讽他不及张璁万一的官员,如今经过内阁值房时,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三分。
北镇抚司墙垣上新涸的血迹,比任何官威都更能震慑人心。
以上发生的一切,基本与海无关。
翰林院的生活,就是这般朴实无华。
不参与实际的政务,但关键时刻又能参与朝政。
通俗的说。
就是养望。
三年编修,三年修撰,接下来出众者便可为经筵侍讲,接触天子,展示才学,同时参与廷议,积累政治经验。
若能主持科考,构建门生人脉,那来日骤然登上高位,就不愁没有手下可用了。
更何况海早早就接触过天子,更有了一心会为根基。
所以他愿意等。
只是有些人不愿意。
“东楼近些时日怎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接连两次去严府拜访,都未寻到他人……”
“落榜了,或是游山玩水,外出散心!”
“唉……”
自从上次案发,严世蕃失踪,再露面时,寥寥几句话语,就告辞离去。
这段时日,都是不见踪迹,既不在国子监,也不来翰林院。
对此林大钦能理解。
毕竟当年海、海瑞、自己这一批同窗,入仕为官了。
如今胡宗宪、赵贞吉这一批同窗,也即将授官。
独留严世蕃下来。
这滋味确实不好受。
海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陶典真出现在面前。
“海翰林,贫道特来请罪!”
陶典真一揖到底,将严世蕃藏身道观之事和盘托出,那双惯会察言观色的眼睛垂得很低。
海认真听完,并未简单的就此揭过,也没有耿耿于怀。
他从来不会要求旁人无条件的忠诚。
尤其是陶典真这种。
骨子里藏着比谁更炽热的野心。
更不会屈从于任何恩德,只会服从于利益。
至于此次的致歉。
如果是真心,其实当时就该将严世蕃送出宫观,现在跑来,纯属事后补救。
见得这位平静的神情,陶典真心头忐忑,很是无奈。
他以天师邵元节为目标,发现当今天子信道后,便使尽浑身解数钻营。
只可惜陛下始终冷冷淡淡,全不似对待邵师那般热忱。
陶典真自然不知晓,历史上他能够上位,嘉靖越来越痴迷道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南巡途中成功预言了大火,瞬间披上了一层高人的光环,之后所言当然无往不利。
这等际遇,向来是可遇而不可求。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无法得到圣宠,陶典真只能攀附贵人。
他是道士,没法时常往翰林院跑,严世蕃这条线若能搭上,当然是迫不及待。
然而这回严世蕃根本没能拿回贡士身份,还不见了踪迹,陶典真就知道帮的差了。
从这位首辅之子处,没得到任何好处,恐怕还得罪了首辅。
再加上近来的端倪,这才迫使他出现在了海面前。
听完前因后果,海忽略旁枝末节,直接询问关键:“洪昌之死是何人动手?”
陶典真面色微变,不敢隐瞒:“是贫道准备亲自下手,此人死有余辜……”
海对此并不奇怪。
严世蕃终究是阁老之子,又不似原历史上那般穷凶极恶,不会动手杀人,陶典真就没顾虑了,此人带着几分江湖气。
“结果……”
陶典真接着道:“我们抵达国子监的屋中时,洪昌已经身亡!”
海目光微凝:“有人提前杀了他,是为了嫁祸给东楼?”
“不!”
陶典真分析道:“贫道觉得,这反倒是帮了我们,洪昌比起想象中狡诈,那间屋子并非约定之地,他所言的秘卷调查,也是子虚乌有!若按照原先计划,我们可能会失败,然他一身死,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杀人反倒是相帮?”
“你们竟然还接受……”
海暗暗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