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匆匆自朱雀门而入,随后迎着瓢泼大雨,便是直接闯进了侯景的丞相府。
“丞相!”
侯景正在和王伟讨论军情,便是有些奇怪的抬起头,随后惊诧道:“元建?你不是在巡查三吴吗?怎么回来了?”
原来此人便是侯景手下大将,后来侯景大封功臣之时被封为太尉,叫做郭元建。
此时一进门也不和侯景客气,当下便是质问侯景道:“属下听闻大王废黜了皇帝?”
侯景见郭元建语气不善,便是有些奇怪的道:“确实如此,怎么了?”
郭元建闻言便是质问道:“主上乃先帝太子,既无愆失,缘何随意废黜,难道这是做臣子该做的事情吗?”
侯景听郭元建这样一说也是有些心虚,便是回想起之前逼萧纲退位的时候,好像自己手下的士兵们也多有不忍,因此便是犹豫了一下道:“子美为我言之,如此可除彼之民望,我故为之,不如,不如还将陛下迎回,将萧栋列为太孙?”
王伟闻言便是也喝斥道:“废立之事,岂可数改?丞相今既为之,也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莫非还要半路退缩不成!”
侯景闻言,便是也只有沉默不语,郭元建也知道事已至此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当下只能是丢下了一句“不足与谋!”之后便是愤愤离去。
而王伟则是撇了一眼他的背影,便是对有些后悔的侯景道:“我早劝丞相不可冒进,然丞相今既已为之,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便弑君自立,尽早绝之天下!”
侯景闻言,便是双眼微眯的看向摇动的烛火………
或许是郭元建骂的急躁的侯景醒悟了过来,也或许是不想失去郭元建这么一个老部将,因此侯景便是将萧大器的太子妃赐给了郭元建做妾。
谁料郭元建听说之后,直接将人赶了出去,连见都没见,只是愤愤的骂道:“天下岂闻太子妃为臣子做姬妾者!”
于是这件事便是不了了之了,然而郭元建似乎是已经预感到了侯景的败亡,于是便暗中悄悄的联系部将,随时做好准备,逃回北齐。
这一日侯景似乎是终于想起了这位曾经的皇帝,幽禁在永福省内的萧纲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侯景。
君臣二人见面,相谈甚欢,于是侯景便是命人摆下酒宴,席间频频向萧纲敬酒:“臣,为陛下祝寿!”
萧纲则是笑着看着侯景,牵着他的手道:“为我祝酒,可以,我可不是陛下了,何来祝寿之说?”
侯景情绪有些复杂的看着萧纲,而萧纲则是举着杯子对侯景笑道:“反倒是在下,为丞相祝寿!”
说着萧纲便是一饮而尽,侯景则是更为复杂的看着萧纲,萧纲大笑着又是倒了一杯酒,随后扑在桌子上大口的吃着美食,似乎也丝毫不在乎优雅了。
侯景只是默默的看着,而萧纲则是笑着对侯景道:“今日,就是要极尽所能的享受!来来来!自是酒到杯干!”
说着便是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等到萧纲喝的差不多了,侯景便是笑着道:“臣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配陛下了,就由臣的下属来陪陛下吧。”
萧纲只是摆摆手示意侯景要走就走,随后侯景脚步顿了顿,最后却还是什么也没说的离去了。
而王伟则和侯景的部将王修纂留下来继续陪萧纲喝酒,喝到萧纲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的时候,王伟便是放下酒杯,起身离开了永福省。
而就在王伟的身后,王修纂手一挥,几个士兵上前搬上来一个布袋里面装满了泥土,而王修纂则是将泥土袋按在了萧纲的脸上,随后便是坐在了上面,任由萧纲微微挣扎了两下,随后渐渐的彻底没了声息………
“主簿,完事儿了。”
王伟这方才是转过身来,随后便是看着萧纲的尸首叹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的摆摆手,士兵们便是将永福省的门板拆下来当作棺材,将萧纲两面一夹,趁着夜色抬出城外,找个土坡便是埋了。
可怜生前锦衣玉食的皇帝,死后确实如此的草率………
而就在杀了萧纲之后,侯景似乎是彻底的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本就看着萧绎和陈霸先杀向了建康,侯景只想过一把皇帝瘾,所以他完全不在乎这么多了。
于是在那个农民坐在皇位上不到三个月,甚至连年号都没来得及换的大宝二年十月初二,侯景在一众将士的拥护下,前往太极殿登基,而现任皇帝萧栋以及他的弟弟萧桥,则是被侯景幽禁到了地下的一个密室里面。
虽然大臣们都很不满,甚至于就连侯景自己手下的将士们都有很多对此颇具非议,但是侯景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要是临死之前连爽一把都做不到的话,自己岂不是白来这江南折腾一回了!
于是侯景站在太极殿上,台下数万朋党一呼而上山呼万岁,侯景就此登基!
十一月乙丑日,侯景改国号为汉,自称大汉皇帝,改年号为太始,大赦天下,代梁建汉!
这位从北方浪到南方的宇宙大将军,终于完成了他毕生的梦想,至少在称帝这件事上,他确实已经超越了高欢,不管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称帝的,但他终究是的确成为了一个皇帝。
然而皇帝,真的有那么好吗?
成为皇帝,甚至于开国,那么肯定是要设立宗庙的,天子的七代祖宗,都有资格尚飨。
然而作为羯人出身的侯景,他能记得他爹是谁就已经不错了,上哪儿知道自己七代祖宗去!
甚至于已经被封为尚书左仆射的王伟站出来请侯景设立七庙的时候,侯景还满脸茫然的问王伟:“何为七庙?”
这等行为,对于南方的汉人来说就相当于连自己祖宗都不认识的毫无底蕴的暴发户大傻子,因此台下的大臣们各个都快在心中笑疯了。
王伟也知道很丢人,于是草草的跟侯景解释了就是七代祖宗,现在陛下您做了天子了,就应当设立庙宇,让他们能够享受香火供奉,死后也吃一口饭。
侯景便是一脸犯难的闹着脑袋:“我只知道我爹叫侯标,剩下的我上哪儿知道去,更何况我爹在朔州呢,咋不远千里来这儿吃饭啊?”
这下台下的大臣们是真的憋不住直接笑出声来了………
这件事倒是也没有不了了之,王伟终究还是有办法的,侯景那群乡党之中有人倒是记得侯景他爷爷叫乙羽周,这就够了。
在往上一百多年前的事儿那还不好掰扯?
于是王伟直接给侯景认了东汉宰相侯霸做祖宗,七世祖则是东汉末年的文学家侯瑾。
第110章 传国玉玺
一个羯人,立的国家国号为汉,还认了七个汉人当祖宗………这件事实在是有种黑色幽默般的让人哭笑不得。
而侯景称帝之后的第二件事,就是命人将传国玉玺给奉上,侯景虽然是个羯人,可对传国玉玺这等赫赫有名的宝物也是知道的,自然也清楚它的政治意义。
要知道当初五胡乱华的时候,东晋以为丢失了传国玉玺,甚至被胡人嘲笑为“白板天子”。
因此侯景早就想要一睹传国玉玺的真容了,更是急切地想要感受将它捧在手中的感觉。
然而就在负责掌管玉玺的太仆将玉玺放在侯景面前的时候,侯景确实傻了眼,看了看桌子上的玉玺,又看了看太仆:“两个?”
太仆急忙的便是低头道:“是,正是两枚。”
只见桌子上摆着两枚硕大的玉玺,材质可以看出来是蓝田玉的,上面皆是雕着纽龙盘螭看起来十分精美。
然而侯景确实挠起了脑袋:“这,哪一枚才是传国玉玺?传国玉玺怎么会有两枚?”
太仆闻言便是对侯景解释道:“回陛下,这一枚,乃是当初冉闵灭后赵,所得之玉玺,后冉闵为慕容灭之,冉闵之部将蒋干便携这一枚玉玺来投晋,故晋方得此玉玺。”
侯景将那玉玺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只见那玉玺一螭角碎裂,上面用黄金补了,而侧面则是一面书“魏所受汉传玉玺”另一面则是“天命石氏”,然而掀开底下,下面的阴文却是:“授天之命,皇帝寿昌”。
侯景便是疑惑道:“哎?我记得玉玺下面应该写的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才对吧?”
那太仆笑着应了一声:“是,呃,您再看看这个………”
说着那太仆便是将另外一枚揭开,只见下面的阴文,正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侯景兴奋的鼓掌道:“对对对!就是这个!”
然后便是将传国玉玺一把夺了过来,随后上下翻看,却是愣住了,只见那玉玺上也同样有黄金螭角,只是侧面却是空无一字,并无魏和石氏的刻字。
侯景便是疑惑的看向太仆:“这,这怎么………”
太仆便是笑着对侯景道:“陛下稍安勿躁,且听为臣解释,这一枚呢,乃是昔日桓玄篡晋,后为刘裕所灭,桓玄便裹挟晋安帝北逃,将传国玉玺带去了秦。”
“而后刘裕灭秦,迎回安帝,刘裕称安帝带回了玉玺,就是这枚,然而等刘裕破秦,又发现了另外的这枚玉玺………后刘裕篡晋,方才是有了这两枚玉玺,一直传到了现在。”
侯景一手拿着一枚玉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听太仆这枚玉玺那枚玉玺的听的头都快大了!
当下便是对太仆不耐烦的道:“你就说哪枚是真的吧!”
太仆尴尬的笑了笑,我要是知道的话,还会两枚都留着吗………
侯景看着手中的这两枚玉玺,最后也只能是头疼的丢到了桌子上。
很兴奋,因为终于得到传国玉玺了,可是怎么总有一种被电诈了的感觉呢?总感觉,好像没那么爽………
然而侯景没注意到的是,人群当中的太尉郭元建看着桌子上的两枚玉玺,双眼微眯………
侯景的称帝仪式很快便是举行了,称帝当天,白虹贯日,平地生风,而就在侯景接过玉玺的那一刻,却又都平静了,随后侯景剑柄上的水晶剑穗便是陡然无故落地,在侯景落座御座的时候,御座的一角突然崩塌,似乎一切都是上天在昭示着,侯景这个残暴的君主,根本没资格成为天子一般。
但是最后什么样的预示终究是没有阻挡住侯景最后成为了皇帝,而他的手下们自然也是跟着鸡犬升天,宋子仙、郭元建、张化仁、任约这些老将为佐命元功,并加三公之位,王伟、索超世为谋主,加尚书左右仆射,至于其余的更是三公开府随便乱甩。
而侯景称帝的消息很快便是风传了整个江南,可以说是举世震惊,随后第一个站出来的,居然是侯景的部将。
侯景的部将之中本身就有不少对侯景称帝不满,而现如今侯景直接弑君称帝,更是直接挑战了他们当中不少人的道德底线。
于是依旧是三吴地区第一个挑起了反对侯景的反旗,三吴地区本是整个江南最富庶的地区,却因为侯景,现在落得个遍地骨骸,千里无鸡鸣的“盛状”,侯景为了和萧衍打仗,不知道掳掠了他们多少次,所以三吴地区的百姓恨侯景可以说是恨到了骨子里面!
而驻扎在三吴地区的侯景部将刘神茂本身就对侯景称帝不满,更何况还是弑君这种方式,于是刘神茂直接起兵反了,紧随其后的便是侯景的另外一个部将程灵洗。
慌张的侯景急忙的便是派出自己的大将谢答仁去平叛,然而不满的何止是州将,就连建康城内侯景的老兄弟们也都是渐渐的埋怨了起来。
侯景自称帝之后,行走坐卧皆有规矩,因为不能损了天子的威仪,所以就算是睡觉,旁边都有官员监督!
侯景最喜欢的就是用弹弓打鸟和骑马狂奔,然而自从他当了皇帝之后,这些统统都不再被允许了,因为天子是绝对不会跟个顽童一样用弹弓打鸟的!
而侯景曾经最常做的就是和一帮老兄弟们一起喝酒议事,现在更是被禁止了。
因为他是皇帝,至高无上的皇帝,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见他,而且除了他召见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宫门,就算是要见他也不能随意的敞开怀一面喝酒一面聊天,因为他是天子,臣子应该三拜九叩的上殿议事!
这不仅让侯景觉得麻烦,更是让侯景的老兄弟们感到不满。
啥?我还得跪着答话,还得十句话里十个臣臣臣的?不是侯王,哥们儿跟着你从北面打到了南面,从你一无所有追着你到现在当了皇帝,你兵败的时候谁把你背出重围的?谁替你扛了一刀的?你这不是糟践我吗!
你不就是我隔壁住着的小侯子吗?怎么现在当了大官儿了,做了皇帝了,了不得了?你忘了咱俩小时候撒尿和泥玩了?你从家乡出来的时候怎么跟我说的?一块儿出来的兄弟们都死的七七八八了,我舍生忘死的追随你,到后来就换来个这?
说实话,这些老部将不寒心那是不可能的,就连侯景自己都觉得有些脸红………
也正是因为如此,侯景整日里坐在龙椅上便是长吁短叹:“我真是没病找罪受,干嘛好端端的非要当什么皇帝?”
不过侯景也不必为此苦恼了,因为他这个皇帝很快也当不了多长时间了。
侯景本身就是北人南投,他弄死了萧衍本身就是恩将仇报,所以道义上就站不住脚,因此出了投南的北人之外,几乎没人愿意站在侯景这边。
尤其是后来侯景的种种烧杀掳掠更是激怒了整个江南从士族到百姓,甚至一些北人也因此蒙羞离去,整个江南都是站在侯景的对立面与他格格不入的。
如今侯景又和老兄弟们渐行渐远,又强行称帝,加上他“凶羯小胡”的身份,更是加剧了这种矛盾,所以此时几乎整个江南都像是一个炸药桶,就差临门一脚,就要炸死这个祸害了。
而这临门一脚,将由此时江南最闪耀的两个将星来完成。
“子华!子华来啊!哈哈哈!”
侯安都大笑着上前急行两步,而陈昙也是笑着早就等在了帐门处,一见侯安都等人来了,便是也急忙的笑着上前迎接。
侯安都和陈昙互相拥抱了一下,随后身边陈霸先的部将们便是都上前笑着问好,叽叽喳喳的,能看出来陈昙在陈霸先的军队当中的威望似乎不小。
反倒是陈霸先的亲生儿子陈昌和母亲章要儿站在一边,看着兄长和自己父亲的下属们聊的有来有回的,并未有什么特殊的神色。
正在这个时候,陈霸先也是急匆匆的走了过来,陈昙见状急忙的便是丢下众人上前单膝跪地哭道:“侄儿见过叔父!”
陈霸先连忙的便是上前笑着将陈昙搀扶起来笑着道:“子华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陈昙却是依旧哭着道:“侄儿不敢,侄儿让家里人流落建康险些遭贼毒手,无颜复见叔父!”
陈霸先却是笑着搀扶着陈昙道:“这是何道理?若无子华,想来如今咱们一家人早就遭贼毒手,哪能有今日重逢?快快起来吧!”
众将士也都是劝,陈昙这方才是含泪起身,而这个时候陈昌方才是兴奋的上前见过陈霸先,陈霸先则只是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随后也只是安慰了哭泣的章要儿两句,便是急忙的对陈昙道:“不知道王公却在何处?”
陈昙急忙的便是道:“王公也正在等候叔父商议军事呢。”
陈霸先听闻便是急忙的丢下妻儿对陈昙道:“速速为我引见王公!”
陈昙急忙的应了一声,便是带着陈霸先向着王僧辩的中军大帐走去。
却原来王僧辩自攻取浔阳之后,便是停驻在浔阳白茅湾不前,一来王僧辩的粮草所剩无几,他本身一开始就是从巴陵转攻为守的,二来则是王僧辩要等一个人,这个人正是此时已经称霸岭南的陈霸先!
陈霸先自豫章起兵北上,顺着长江很快便是赶到了浔阳和王僧辩合兵,此时二人正是萧绎手下最强大的两股军头势力,所以攻进建康这种事,非两人合力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