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祖？”
斛律金缓缓睁开双眼，便见却是自己的玄孙斛律钟，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
斛律金便是笑着缓缓起身，伸出干瘦的手握住了斛律钟的小手：“钟儿怎么没有去讨糖？”
斛律钟看着斛律金缓缓的摇头，却是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斛律金疑惑道：“姑奶奶要出嫁了，怎么阿祖看起来很不高兴？”
斛律金闻言便是颇为的诧异的看了一眼斛律钟，随后便是笑眯眯的将他抱在怀中：“阿祖没有不高兴，阿祖只是太高兴了。”
斛律钟奇怪的看着斛律金，太高兴了，难道就会皱紧眉头吗？
“阿耶，您怎么在这儿………”
斛律羡快步的走进了庭院，见斛律金正抱着玄孙斛律钟顽耍，便是急忙的上前。
斛律金笑着拍了拍斛律钟的小屁股：“去跟兄弟们玩去吧。”
斛律钟应了一声便是跟斛律羡问好之后跑了出去，斛律羡笑着摸了摸斛律钟的小脑袋，随后方才是坐在斛律金身边：“宫中派人来商量定下日子了，兄长不在，我拿进来跟阿耶说说，求阿耶来做主。”
斛律金闻言便是笑着又躺了回去：“老了，眼花的看不得字，你们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斛律羡见状便是收起了手中的文书，看了一眼里间端坐的面无表情的少女正在被七大姑八大姨不断的劝慰着。
便是收起视线看向斛律金低声劝说道：“我知道阿耶因为前几天的事情对太子有些不满，只是………这桩婚事毕竟是陛下赐恩的，咱们不能不重视啊。”
斛律金闻言便是缓缓闭上眼睛道：“我没什么不满的，他一个不知道多少辈的小辈儿，做下什么混帐事我眼里还容不得？谁没有年轻混账的时候？比起我们那时候来，也是不知道收敛了多少。”
斛律羡闻言便是有些奇怪的看向斛律金道：“那阿耶您怎么………怎么好像并不像将秀宁嫁给太子的样子？”
斛律金叹息了一声，缓缓睁开双眼看向斛律羡，语重心长的道：“老二你们是读过书的，不想你爹，乡野村夫出身，借着个风起云涌的时候走了狗屎运到了今天，不过是个目不识丁的白汉………”
斛律羡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斛律金却是伸手制止了斛律羡，随后便是叹息一声对斛律羡道：“但是你阿耶走了这么多年的路，见了这么多年的人，身边的老友故交一个接一个的没了………前几日听说西面几个老对手也相继的蹬了腿儿，我又还能有几年好活呢？”
斛律羡叹息着躺了回去：“人言人过七十古来稀，老夫至今已经是七十多岁的年纪了，像我这样的早就不知道黄土埋了多少层，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斛律羡默默的低着头听着，斛律金便是感慨道：“到这个时候回首一生，才发现什么王侯将相荣华富贵，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我经历了那么多厮杀，那么多奢靡，那么多勾心斗角，从蛮夷的时代，杀回了汉人重掌大权的时候，看着身边的旧交敌人一个接一个的消逝，我曾经熟悉的一切也不复存在，甚至连胡人，都变作了汉人模样，也学得个经义文章，满嘴之乎者也………”
“唉………”
斛律金长叹一口气：“到了我这个时候，唯一还担心的就只剩下子孙了。”
“只是想一想，也没什么可为你们担心的，只有几句话说给你们，听则听了，不听，我也没什么法子。”
斛律羡急忙的便是坐直身体：“阿耶的教诲，我们岂敢不听。”
斛律金睁开双眼看向斛律羡，轻声开口道：“我虽不读书，却也听说过古时候那些外戚，如吕氏梁冀这类人，一朝权倾朝野，又有几个能得善终？”
“所以你们也不要把希望全都挂在女子身上，我斛律家一直是以建立功勋尽忠奉上来致富致贵的，岂可凭借女孩子的地位来肥我一人？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也是离破家灭门不远的时候了！”
“女若得宠，就会遭致嫉妒，女若无宠，天子便会厌弃，如今我斛律家荣宠已盛，俗话说否极泰来，想来也到了该衰退的时候了，只是却也希望，你们能勉强的支撑着门楣，不至于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斛律羡急忙的便是跪下泣涕，斛律金却只是闭着眼睛躺在躺椅上轻轻的摇头………
斛律家的确已经是荣宠至极了，先不说斛律金这个跟随高欢杀过来的宿将老臣，就光说现如今帝国三柱，北齐三杰中最有权势的就是斛律金的儿子斛律光！
斛律光的儿子斛律武都还娶了高洋的女儿为妻，斛律羡也是娶的高欢的女儿，高演后来又为斛律家送上了一个公主。
斛律家本身又嫁给高家不知道多少个女儿，斛律金的女儿嫁给了高演成了斛律皇后，高演的儿子高百年娶的则是斛律光的女儿，再加上现在这个马上要嫁给太子高纬的斛律秀宁………
笼统的算下来，斛律家现如今竟出了一个皇后，两个太子妃，还娶了三位公主！
如此荣宠，翻遍青史却是罕见，斛律家可以说已经彻底的和高家紧密相连到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然而却也变得权势滔天，俨然高氏之下，就是斛律家一家的意思了！
也不怪斛律金会有这样的忧虑了，实在是除了再过一千多年的那家中山郡王府徐家之外，翻遍青史也找不到权势达到这种地步的人家会有什么好下场啊！
斛律羡也知道父亲的忧虑，然而斛律家，真的有拒绝的余地吗………
就像此时面无表情实则心如死灰的斛律秀宁一样，他们都不过是个被摆弄操纵的傀儡罢了………
斛律秀宁比高纬大五岁，女子多多少少都有几分慕强的心思，所以斛律秀宁不喜欢比自己小这么多的男子。
当然仅仅是如此的话，斛律秀宁当然不会如现在这样一点儿笑模样都欠奉。
毕竟政治联姻是注定的，这点斛律秀宁同样清楚，所以只要不是太歪瓜裂枣，斛律秀宁都能接受。
高家别的男子斛律秀宁也见过，基本上都多多少少继承了几分高欢的样貌，所以斛律秀宁心中也是略微的松了口气的，最起码高纬不是特别丑就行。
然而她高兴的太早了，高纬很快做了一件震惊清都甚至是让斛律家上下都有些不满的事情………强抢民女！
十岁的孩子，强抢民女………
这两个词能牵扯到一起，让斛律秀宁甚至都觉得荒谬的讥笑了起来！
而能让这两句话牵扯到一起的原因，则是如此的正常………
“您是太子！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因为您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天下未来注定是您的！”
胡皇后自己玩的正花着呢，哪儿有心思管儿子？更何况胡皇后最宠爱的其实并非是长子高纬，反而是最小的儿子高俨！
高纬和高俨从小就是一般长大，只要是高纬有的，必须也给高俨准备一份！只要是高纬想要的，也必须给高俨准备一份！即使高俨根本用不到或者不想要！
有一次就因为只单独准备了高纬的，而并没有准备高俨的，高俨知道了之后便是大发脾气甚至直接诘问胡皇后：“尊兄既有，我何意无？”
从那之后，兄弟俩凡事都是要一样了。
第314章 大齐律
从这就能看出胡皇后本身在忙着偷情的同时，已经将所剩不多的母爱全都灌注到了高俨这个小儿子的身上。
如果仅仅只是胡皇后的话也不算什么，实际上就连高湛，也是更偏爱这个小儿子多一些。
高湛有一次要去晋阳，但是却舍不得高俨，于是走到半路上居然又折返回来，带上了高俨一同前往晋阳！
母亲和父亲都更偏爱弟弟，再加上高湛和胡皇后本身和子女相处的时间就不够。
高纬的童年可以说的上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那种的，也正因为如此，高纬是一个极度缺乏母爱的人，他将这种情感全部灌注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他的乳娘，陆令萱！
比起胡皇后来说，陆令萱这个乳母反而才是高纬接触更多且更亲近的“母亲”，所以陆令萱的儿子穆提婆反倒是比高俨这个亲兄弟与高纬更为亲近，两人经常厮混一处。
穆提婆出身市井，而高纬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不知世事，等到稍微大了一些，和穆提婆这样的市井小厮厮混，自然是被穆提婆教唆着越发的五毒俱全。
虽是年纪尚有，却是吃喝嫖赌，已然样样精通。
那一日又是高湛醉酒，胡皇后忙着和和士开鬼混，无人教导的高纬便是直接翘了课，将东宫师父们全都抛之脑后的与穆提婆外出戏耍。
由于穆提婆的指引，高纬渐渐的也爱上市井厮混，尤其享受那些贫苦百姓看到自己华衣锦裳避而不及的样子。
两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得意扬扬的看着四周，商量着今日应当去哪里找乐子。
正这个时候，高纬便是缓缓瞪大了眼睛，随后便是急忙的勒住了马。
穆提婆擅长察言观色，便是顺着高纬的视线看去，只见一姑娘提着一桶水正在咬着银牙的往台阶上走去。
一见那小姑娘的颜色，就连穆提婆都是忍不住呆滞了一番，那小姑娘虽年纪尚幼，看起来约莫十一二岁模样，然而生的却是国色天香，尤其一身冰肌玉骨，在阳光的照射下甚至白的令人眼花！
穆提婆再看高纬那呆滞的模样，如何不知道高纬是如何想的？
没错，高纬虽然只有十岁，但是在穆提婆的点化之下，已经提前告别雏了………
食髓知味的高纬甚至连着好长一段时间都住在城中的女闾之中，甚至连穆提婆都有些害怕了，只能是求救母亲陆令萱。
陆令萱知道了之后骂了穆提婆一顿，却还是派人去将高纬给硬带了出来。
虽然那之后高纬收敛了许多，但是却依然难改好色的本性。
高氏尤其是高欢嫡脉子弟，大多生的都不错，却也因此更好好颜色，难改的继承了高欢或多或少的好色基因………不过话说回来，男子又有几个不好色的？
因此穆提婆此时一见高纬这口水都快流出来的德行，便是上前对高纬低声道：“殿下莫非是，相中了这小娘想要带回宫中侍奉？”
高纬回过神来，急忙的便是点点头：“若是能，那是再好不过了！”
穆提婆闻言便是对高纬笑道：“太子又说这种话了………您是太子，未来的天子，世间之事，又有什么是您愿意却办不到的呢？”
高纬犹豫了一下，却见那姑娘已经提着水进了那户人家，便是还是一咬牙道：“那就央你去办，我着实相中了她，多与她家中些钱财，舍了与我做侍女最好了。”
穆提婆笑着应下了：“您现就等着，咱们一并带回宫去都可！”
说着穆提婆便是冲着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随后便是翻身下马，带着两个侍卫大剌剌的便是进了那户人家。
一进门站在院子内，倨傲的叉着腰四下打量了一番………
只见院内三间瓦房，正屋两间，左右又有耳房，耳房前种了些花草，另有一片小菜畦，一个妇人正在那里弯腰摘菜，两个则是坐在院子中洗菜择菜。
那小姑娘提着水的走进了那两个妇人，其中一个便是抬头笑道：“可儿回来了，婶娘来就行了，你去看看后面儿你二娘做好饭了没有，去请你婆婆出来，咱们用饭了。”
元可儿将手中的水桶递给了那妇人，摸了一把额头上光洁的汗珠，便是笑着应了一声，便是准备向后面跑去。
然而一转身却见走了过来的穆提婆等人，不由得一愣，呆在原地，而穆提婆气势汹汹地自然是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正在择菜的元可儿的娘亲见了，便是丢下菜，擦了擦手有些惶惑的上前：“几位是………”
穆提婆便是对元可儿母亲摆摆手道：“你们家这个小娘，我们郎君看上了！你说个数，我现在就要带她回家，卖身给我们郎君做侍女吧！”
元可儿母亲及身后一众妇人们闻言都是一怔，元可儿本人也是吓的呆立当场。
元可儿母亲急忙的便是对穆提婆道：“我们并没有要卖女儿的意思，您是不是误会………”
穆提婆懒得和她多说，便是随手丢下了一个钱袋之后便是一挥手：“带走！”
说着两个侍卫便是上前牵着元可儿居然就是要往外走！
元家一群女人见状，便是急忙的都追了出来，元可儿的母亲更是拽着女儿紧紧的追着，一面的对穆提婆哭诉道：“贵人！贵人！我们并没有要卖女儿的意思！您的钱我们也不敢收，我们，我们都是良籍啊！”
元可儿也是一面拼命挣扎，一面的紧紧拽着母亲大叫着母亲，四周路人一见这场景便是都围上来来看。
高纬见状，便是心虚，于是驱马走远了一些，只是远远的偷看着这边。
穆提婆见了，也只是当作不认识高纬，这种事情当然不好攀扯到高纬身上了………
于是一挥手便是要几个侍卫将元可儿绑上马，这时候元家的女人们也都是急忙的追了出来，四下将穆提婆等人围住不肯让他们走。
穆提婆有些麻了，一看高纬还在看，便是鼓起勇气的厉声喝斥道：“能服侍贵人是你们的福分！都干什么，干什么！”
“我们不求这个福分………”
穆提婆转头看去，只见元可儿的祖母被众人搀扶着出来了，上下打量着穆提婆随后缓缓上前叹息一声：“这位小郎君先不急走，总得是告诉我们，究竟是哪家的贵人看上了小女才是。”
穆提婆鼻子里哼了一声，随后便是拱拱手道：“至高至上，贵不可言！”
元可儿的祖母闻言便是沉默了下来，穆提婆便是冷笑道：“老虔婆，懂事儿就赶紧放我们去了，这可是你们这样人家几百年也难遇的福分，这是带她去享福去了，可别不知好歹！”
元可儿的祖母叹息了一声随后便是道：“老妪夫家姓元，这么多年过去了，天恩不是早赐我等安生，我等亦甘心为民，所以凡事不敢多求了，不愿再享这繁华富贵，只愿在此安生度日。”
穆提婆闻言便是面色一变，姓元………这，这就有点儿不好办了………
不过穆提婆看了一眼高纬眼巴巴的表情，心下一横，什么元不元的，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
穆提婆和高纬年纪小，心中对元魏没多少敬畏之心，更何况也不知道当初高殷许下不追究元氏的事情。
因此穆提婆只是一摆手：“管你姓什么，难道还能有我家主人姓的高吗！左右都有了！给我叉开！咱们现在就走！”
侍卫便是将一众女子尽皆推开，竟是要强行带走元可儿了，元可儿便是在马上哭道：“我乃良家子，按大齐律例，纵然你是什么姓，也不该平白掳我为奴！前几日圣人方才在坊间命里正宣讲齐律，如今就不作数了吗？”
高湛虽然不干人事儿，但是唯独一点，他是认同从高澄时期就不断完善铺设的麟趾阁这些东西的，所以高湛延续了高演的政策，继续完善推行大齐律。
当然也不全是好的………比如高湛因为贪图享乐渐渐的使得国库亏损严重，于是他想出了个损招，犯罪的人可以用绢来赎罪………贵人以金赎罪就是从这儿开始的。
但是大体的大齐律在高孝瑜等人主持下还是修改完善的不错的，也陆陆续续的在齐国逐渐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