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吏! 第176节

  这是农人汲水的器械,此刻吊索上悬着的却是少府特制的石头。

  “放!”戍卒砍断麻绳,磨盘大的河卵石砸向车。

  卫广扯下车厢门板为盾,硬木在重击下裂成蛛网。

  “换武刚车!”郭解踹翻燃烧的车残骸。

  县卒们以缴获的龟甲盾为基,将折断的长交叉捆扎成临时车阵。

  董偃的骑戟劈在武刚车包铁处,迸发的火星引燃车内存放的春播黍种,焦香混着血腥在河滩弥漫。

  戍卒阵中忽起骚动,二十名重甲兵推出攻城用的临冲吕公车。

  这原本用于攀越城墙的器械,此刻云梯上却绑满淬毒短剑。

  “他们要用冲车!”卫广的箭囊已罄,抄起阵亡戍卒的卜字戟掷出,铁戟贯穿云梯绞盘,悬在半空的冲车轰然坠入麦田。

  董偃的鎏金甲沾满泥浆,骑戟指向正在填装石的桔槔:“换火!”

  戍卒们将浸透鱼脂的麻团塞进兜,燃烧的麻团划过天际,在武刚车顶炸成火雨。

  郭解扯下车帷幔浸入河滩,湿帛盖灭火焰时,反手掷出短剑钉死三名手。

  “锥形阵!”卫广捡起阵亡材官的令旗。

  县卒们以钩镶为锋,龟甲盾为翼,仿效细柳营操典突刺。

  董偃亲兵持斩马剑格挡,却不知钩镶倒刺专克劈砍兵器。

  断裂的剑刃插进春泥,惊起藏身其间的田鼠。

  河面突然漂来十艘蒙冲舰,这是水衡都尉巡河的标配。

  舰首的连弩机括泛着桐油光泽,郭解却瞳孔骤缩。

  那些舰帆竟缝着长门宫的朱雀纹!

  董偃狂笑着挥戟劈断缆绳,舰载的床弩齐射声如霹雳。

  “避箭!”卫广拽倒郭解,铁弩箭擦着武冠钉入柳树,合抱粗的树干应声炸裂。

  郭解双刀旋舞如轮,劈飞第二波弩箭的刹那,瞥见蒙冲舰吃水异常,这些舰船竟载着河东郡特产的铁锭。

  “破其舰腹!”他暴喝着掷出环首刀。

  刀身旋转着切入蒙冲舰水线,盐蚀的船板在巨力下崩裂。

  卫广的十石弓最后一次震颤,鸣镝射穿舰尾舵机,失控的蒙冲舰横撞河岸,惊起芦苇丛中孵卵的野凫。

  董偃的骑戟突然刺入武刚车缝隙,戟枝小枝勾住郭解的犀甲绦带。

  两人在泥浆中角力时,对岸传来急促的钲声,未央宫卫尉的玄旗已隐约可见。

  “撤!”董偃暴喝抽戟,戍卒们抛下重伤同袍遁入麦田。

  卫广的箭簇追着金甲没入青苗,却只削下半片鎏金肩吞。

  郭解拄刀喘息,环首刀身的血槽凝着黑红残渣。

  卫广撕下褐包扎臂上箭创,忽见泥地里闪着金芒,那是董偃挣扎时遗落的形佩。

  他拾起玉佩冷笑:“陈皇后的赏赐倒是比岁赐更丰厚。”

  ……

  建元三年仲春,尚冠里的枳树飘落绒毛。

  郭解摩挲着环首刀鞘上的“六”刻痕,那是昨夜誊录完最后一份盐铁质剂时新添的。

  他身后二十名材官正在检查钩镶内侧的铜印,这是太子门大夫麾下材官的捕盗械,每具倒刺都刻着“天禄”徽记。

  “正门交我。”卫广将柘木弓的牛角弭卡在坊墙凹槽,三棱箭簇对准朱漆门扉上的椒图辅首。

  他甲内衬露出半截素帛,上面“河东盐引”的朱砂印被汗渍晕开。

  郭解踹开侧门时,门轴积攒的陈年盐粒簌簌而落。

  两名持斩马剑的门客刚冲出影壁,便被卫广的鸣镝贯穿膝骨。

  箭杆中空的哨音惊起飞檐上的鸠鸟,羽翅拍落梁间悬挂的腌鱼。

  “尔等可知此处是馆陶公主别业!”董偃的犀皮甲在回廊深处闪烁,手中青铜戟挑飞燃烧的灯笼。

  火团撞上晾晒的贡盐麻包,炸开的盐晶在晨光中宛如星雨。

  郭解劈开着火的竹帘,双刀绞住偷袭的钩镶:“某奉廷尉令,查办私通匈奴案。”

  他甩出染血的铁契,羊皮卷展开时的裂帛声惊退了持弩家奴。

  那是从蒙冲舰残骸打捞的匈奴马市契,狼头火漆已被盐水泡胀。

  卫广的连珠箭压得门客不敢露头,箭簇钉入柏木柱的闷响里,他突然高喝:“西厢第三槛有夹壁!”

  郭解旋身劈碎窗棂,藏在椒房后的盐砖轰然倾泻。

  盐粒间滚出的不单是淬毒箭簇,更有匈奴特有的半月形马镫。

  “好个'岁赐'!”郭解剑尖挑起半片残甲,阴山岩画风格的狼纹在朝阳下狰狞毕现。

  他踹开企图点燃账册的门客,鹿皮靴碾碎竹简上“输马千匹”的墨迹。

  董偃的青铜戟突然破壁而出,戟枝小枝勾住卫广的弓弭。

  卫广就势翻滚,柘木弓弦套住戟杆猛拉,木在角力中迸裂。

  郭解双刀如剪绞向犀甲咽喉,却在最后一寸硬生生收势。

  刀锋挑开的护颈下,赫然是未央宫匠作监特供的鱼鳞甲。

  “尔等岂敢!”馆陶公主的驷车轰鸣着撞碎坊门,皂色华盖垂下的流苏扫落满地盐晶。

  公主的深衣拂过染血盐砖,手指捏住郭解剑脊:“此子乃本宫进献陛下的弄臣.”

  卫广突然射出鸣镝,箭矢擦着驷车衡轭钉入盐堆。

  遇盐即燃的磷火中,显露出盐砖夹层的匈奴文字,那是用马血写就的粮草交割单。

  “公主请看,'弄臣'的笔迹。”郭解展开浸透鱼脂的素帛,董偃亲笔的“建元二年秋,阴山马市”朱砂印,正与公主腰间玉的隶书同出一脉。

  材官的桎梏扣上董偃手腕时,青铜锁簧弹起的盐粒迷了众人眼。

  卫广从倒伏的盐神像底座搜出最后证据:半枚匈奴左贤王的骨雕箭囊,囊内羊皮绘制着代谷至河东的私盐路线,沿途十八处亭障皆标着馆陶公主食邑的田庄。

  当囚车碾过尚冠里的春泥,郭解刀鞘上新添的“七”刻痕,正映着道旁盐渍未消的“僮约”残碑。

  ……

  长安狱最深处的青砖渗着血水。

  郭解将浸透盐卤的牛筋绳缠在董偃拇指,绳结处卡着半片匈奴铜马镫。

  “建元二年秋,这物件出现在河东盐池。”

  他猛然拽紧绳头,铜镫边缘的狼纹在皮肉间烙出焦痕,“说说你与匈奴马贩的会面时辰。”

  董偃的囚衣被盐蚀出蜂窝状的破洞,嘶声笑道:“郭校尉这般熟稔刑讯,莫不是要抢廷尉署的差事?”

  铁门轰然洞开,卫广提着武库特制的铜漏壶进来,壶嘴蒸腾的雾气裹挟着刺鼻药味。

  “这是少府太医署新配的'醒神汤'。”

  他将滚烫药汁倾倒在董偃溃烂的脚踝,“以河东硝盐为引,佐以蜀椒、附子,最宜提神醒脑。”

  惨嚎声撞上穹顶盐砖,惊落梁间蛛网。

  张汤皂缘领袖沾着新磨的朱砂,指尖抚过青铜拶指上的云雷纹:“《贼律》载,通敌者车裂。董君若肯细说匈奴马市的分成,或可减等为斩首。”

  “某乃长公主”

  “建元二年腊月廿三,馆陶公主的盐车在云中郡遇劫。”

  张汤突然翻开验传木牍,“戍卒尸首的箭伤却是匈奴鸣镝所致。”

  他抓起把盐粒按进董偃指甲缝,“同日,匈奴左谷蠡王部正用河东盐腌制过冬肉干。”

  郭解拽起董偃的束发,将他的脸按向墙边盐垛。

  盐砖缝隙里嵌着半枚骨制算筹,刻满匈奴计数符号。

  “这是从你寝榻暗格里寻得的。”卫广用弓弭挑起骨筹,“每道刻痕对应十匹战马,这二百三十匹的账目,正与代郡失踪的军马数相符。”

  张汤的铁尺突然戳向董偃右耳:“董君可知'盐听'之术?”

  他击掌唤来狱卒,两人抬进蒙着牛皮的陶瓮,“将河东盐卤灌入耳窍,半刻便能蚀穿耳膜,届时你连自己的供词都听不清。”

  董偃的瞳孔在盐雾中收缩,郭解已扳开他的下颌。

  卫广提着盐卤陶壶逼近,液体滴落囚衣的滋滋声里,董偃嘶吼:“某说!建元二年春.”

  “不急。”张汤突然用铁尺卡住他咽喉,尺头挑开刚送来的木匣。

  河东盐官贾信的首级正在盐粒间瞠目,溃烂的脖颈处还缠着半截“建元二年贡盐”封缄。“贾盐丞临终前,可是留了份厚礼。”

  他展开染血的素帛,上面详细记录着每季输往匈奴的盐铁数量。

  郭解将盐砖压上董偃胸口:“建元二年秋,匈奴骑兵突袭代郡,用的环首刀掺了河东精铁。”

  他劈手撕开囚衣,露出左肩旧疤,“这刀痕的淬火纹,与贾信私铸的兵刃一模一样。”

  卫广突然射出鸣镝,箭矢钉入董偃胯下的盐砖。

  箭杆中空的哨音里,他缓缓拉满柘木弓:“下一箭该取左目还是右目?董君善相马,不妨猜猜箭簇上的盐毒几时发作。”

  “尔等.”董偃的咒骂被张汤的铁尺截断。

  廷尉监张汤翻开《囚律》简册:“按律,赃值过五百钱者黥为城旦。董君私贩的盐铁折钱百万,当受磔刑。”

  他突然按住拶指机括,木齿猛地收紧三寸,“不过若供出朝中同党,或可改判枭首。”

  盐卤从天花板滴落,在董偃脸上蚀出蜿蜒血痕。

  郭解掰开他的嘴塞入盐块:“尝尝,这可是你贩给匈奴王庭的贡盐。”

  卫广同时扯动牛筋绳,嵌入骨缝的铜马镫撕下大片皮肉。

  “某招!建元二年三月初七”董偃的供词混着血沫喷溅,“经窦氏门客牵线,以盐铁换匈奴战马.”

  张汤突然用朱砂笔圈住某个名字:“可是这人?”

  他展开刚送来的劾状,上面详细记录着杨望在河东购置田产的异常数目。

  郭解趁机将盐砖垒上董偃脊背,卫广的弓弦已勒入他脖颈。

  “长乐宫岁赐的酎金.”董偃在窒息中挣扎,“熔了掺河东砂金”

  铁窗外柳絮纷飞时,供状已写满三卷素帛。

  张汤查验画押的血指印,突然指着某处空白:“明日廷尉府要查武库的兵簿,你细细回想匈奴马市的交接人手。”

  郭解刀鞘上新刻的“五十四”痕泛着血光,卫广正用盐粒擦拭鸣镝箭簇。

  诏狱最深处的盐卤池里,新泡进的竹简正缓缓浮出“长乐”朱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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