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信义的郭解果然没有辜负张骞、卫广的期待!
张骞、卫广‘趋’步迎接郭解,郑重长揖,脸上始终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郭解看到两人的喜色,岂会不知他们的心中想法,跪坐在灶房的稻草上,大口饮了黍酒说道:“你们所想不错,本吏此次前来,正是邀请你们担任藁街都亭的啬夫。”
“兄长大义!”
“兄长果然没有辜负我们二人的期待!”
张骞、卫广彻底心安,频频敬酒,一个平帻庶民出身的郎官,一个畜生不如的骑奴,不值得拉拢,却被徒手弁虎的长安豪侠郭解,当做手足兄弟,深受触动。
年少的张骞、卫广皆是轻生重死的人。
已然把郭解当成嫡亲兄长。
酒到酣处,郭解说出藁街都亭当前的情形,以及他准备铲除豪强留在藁街都亭的所有族人。
全部替换?
张骞慎重道:“兄长莫要冲动,此事应当从长计议,藁街都亭从内到外尽数换成自己人,至少需要上百名族人,兄长哪来的这么多亲近族人?”
郭解笑而不语,转头看向籍少公,嘱咐道:“本吏的确没有上百名族人,却有一县的游侠儿供我驱使,你立即驾着车去一趟轵县,精挑细选上百名最是精通技击剑术的游侠儿。”
籍少公困惑道:“郭君为何舍近求远,不用长安会任之家的游侠儿,偏偏去轵县找来游侠儿。”
第16章 虎车
会.会任之家。
郭解心头大惊,嘴唇翕动:“此此话当真,长安城内有会任之家,还还是听命于本吏的会任之家!”
会任之家是汉代的杀手组织!
记载于《潜夫论述赦》洛阳至有主谐合杀人者,谓之会任之家,受人十万,谢客数千。今案洛阳主杀人者,高至数十,下至四五,身不死则杀不止,皆以数赦之所致也。
在长安建立杀手组织?!
郭解啊郭解。
你真是找死啊。
难怪汉武帝非要杀你,没有天子能够容忍卧榻之侧存在杀手组织,何况还是铁腕天子刘彻。
籍少公分不清郭解是激动,还是震惊,无论是何种情绪都能理解,是他没有说清楚。
“郭君听小吏详细说来。”
籍少公解释道:“马通代替郭君执掌的会任之家,人数三十左右,藏匿在京县附近的陵邑,并不在长安城内,另外,洛阳也有三十人,轵县的人数稍多,约莫四十人左右。”
恩养死士。
还是精通刺杀的上百名死士。
郭解的脑门沁出一层冷汗,襦内的细葛中衣早已湿透,冷汗淋漓,心里暗暗庆幸:幸亏藁街都亭的亭卒闹了起来,引起铲除豪强族人的决心,早早发现了会任之家的毒瘤,不然,早晚让我死的不明不白,在庞大的国家机器面前,一千名死士也没用,只会死的更快。
“除了会任之家以外。”
郭解怕了过去的郭解,胆子大到没边,难怪被司马迁写入《史记游侠列传》,郑重的问道:“长安或是轵县,可曾有其他当做一臂之力的游侠儿。”
他想彻底问清楚,郭解是否折腾出别的幺蛾子。
幸好,籍少公对于郭解了如指掌。
籍少公暗自思付,摇头道:“除了马通执掌的会任之家,以及轵县愿意听从郭君号令的游侠儿,暂无其他可以借助的外力,小吏倒是能从临晋叫来一批游侠儿。”
马通?
郭解瞪大眼睛,方才反应过来,代为执掌会任之家的人叫做马通。
马通又叫莽通,带莽字的都是祸害。
莽通也不例外。
他干出一件极其骇人的事。
刺杀汉武帝。
麻了。
郭解彻底的麻了。
“你”
郭解感觉说话都快没了力气:“你去叫来陵邑的兄弟们,另外,再去一趟洛阳和轵县,遣散会任之家,叫来所有的兄弟,告诉他们往后不用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本吏带着他们吃上一份官寺食俸。”
他原本是想用轵县的游侠儿代替族人,弥补没有豪强族人的缺陷。
谁曾想,弥补的出乎预料。
郭解等到籍少公驾着车离开,转头看向张骞、卫广,却发现二人满脸的敬意,显然是对他在长安草创会任之家的胆气,充满了敬佩。
“兄长,好胆!”
卫广一脸的羡慕:“我在长安若是有会任之家,那些官寺贵第的权贵都要高看我一眼,谁还敢瞧不起!”
“谬言。”
张骞的神情更是激荡:“我手里若有会任之家,立即带领数十人前往黄河以西,刺杀阻挠大汉通往西域的匈奴休屠王,大丈夫当搏一个青史留名!”
“你们.”
郭解无奈:“莫要胡说,本吏手下何时有会任之家,都是一群惩恶扬善的义士,只可惜报国无门,暂时委身于乡野,如今追随本吏护卫长安的稳固,皆是官寺的属吏亭卒,记住了,他们如今是官寺的人。”
卫广闷闷不乐,官寺的亭卒哪有会任之家威名赫赫,官寺都会忌惮,说不定天子听说了都会心惊。
每每想到,天子因为会任之家一直记住他,更加的郁闷。
张骞扼腕叹息,直呼可惜,一群精通刺杀的死士偏偏做了亭卒,着实屈才,理应带着死士前往西域。
郭解瞧见两人的神情,怎能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无奈一笑,暂住在张骞、甘父的屋舍,静待莽通带着会任之家的游侠儿过来。
藁街都亭的亭卒焦躁等了一天,没有等来赴任的郭解,人不来,逼迫他告退的良策没了用处。
郭解站在闾里门口,等来了莽通和会任之家的游侠儿。
大雪连续下了几日,闾门附近全是积雪,到处一片白茫茫,没有一道人影,只有覆盖积雪的夯土里墙。
一辆白布盖车出现在闾里门口,御车的人不是籍少公,换成身材魁梧的莽通。
他似是不怕冷,冬日里穿着一件短打,赤着粗壮臂膀,一手拿着辔绳,一手拿着铁椎,脸上有着浓密的须髯。
白布盖车的后面,跟着三十名游侠儿,皆是穿着绛服,腰胯二尺剑,脸上黥着一道骇人的印记。
郭解仔细瞧几眼,很像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画‘社神护魂图’中的社鬼。
社是地祗,社祭祭祀的社公代表阴主,主刑杀。
社鬼是主刑杀的鬼,隶属于社公。
莽通翻身下车,带着众多游侠儿跪在地面:“拜见社公。”
社公?
我?
郭解欣喜不已,按照大汉的军制,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三什游侠儿把郭解当成社神一般崇拜。
汉代的鬼神崇拜之风比较重,王莽镇压各地的起义军,兵力不足,释放城中的囚徒,歃血盟誓‘有不为新室者,社鬼记之’,说的是不为新朝效力的囚徒,必定被社鬼盯上,用鬼神稳定人心。
这些游侠儿虽说比不起豪强动辄数百人的族人仆僮,却是郭解值得信任的班底,更加难得可贵的一点,皆是精锐中的精锐。
张骞、卫广瞧着跪倒一片的绛服游侠儿,越发羡慕,恨不得被叫做社公的人是自己。
郭解翻身坐上白布盖车,正要带领所有的游侠儿前往藁街都亭。
“兄长稍等。”
卫广抱着虎皮跑过来,娴熟的挂在牛背上,喜滋滋的说道:“早在昨天便把兄长打死的猛虎剥皮硝制,避免时间长了腐烂,一张完整的虎皮包裹着拉车的牛,像是一头猛虎给兄长拉车,方能配上兄长手搏猛虎的名头。”
他的硝制手艺很好,一张虎皮完完整整剥下来,没有丝毫破损,包裹着比马更加雄壮的牛,确实像一头猛虎拉车。
郭解看着拉车的猛虎,振臂一呼:“走,去接手二三子在长安的富贵!”
第17章 杀
长安城的四面城墙,每面城墙有三座城门,城门有三车道,中间是驰道,即官道,每个车道可以容纳四辆车通行。
长安西门分别是章城门、直城门、雍门,直城门是西面中门。
城内有八街九陌等大街,其中藁街、章台街、香室街、华阳街是前街。
前街即城门街,正对着四面城墙中门的大街,呈十字形状排列。
安门(南面中门)大街为章台街。
直城门(西面中门)大街为藁街。
清明门(东面中门)大街为香室街。
横门(北面西门)大街为华阳街。
藁街都亭管辖着藁街两侧的闾里,蛮夷使节馆室都在藁街,都亭占地很大,比起一般都亭都要宽大许多。
藁街都亭的门道两侧沿着夯土墩边,密排石(chu),上立木柱,再在其上筑门楼,两侧是亭卒平日里歇息的非常屋。
一群亭卒正在商议,如何给郭解一个下马威,好教他知晓长安城内是谁说了算。
“猛虎拉车!”
一名亭卒惊愕的发现,竟有一辆猛虎拉的翻车:“快看,藁街出现一只猛虎,活了这么大,从未听闻猛虎拉车,着实匪夷所思。”
“不对!”
领头的厩佐皱眉道:“不是猛虎,似是一只牛披着虎皮,坐在车上的人也有些眼熟.”
厩佐突然瞪大双眼:“郭郭解!”
亭卒一片哗然,很快又是了然。
“原来是郭解,难怪他能坐虎车。”
“呵,虚张声势罢了,坐着(fei)车都没用,二三子可是豪强的族人。”
“郭解难道敢得罪藁街十余闾里所有的豪强?”
厩佐挎着二尺剑站起来,转身走出非常屋,后面跟着众多亭卒,不是出去迎接郭解,而是准备把他拦在外面。
令郭解颜面尽失。
厩佐看见白布盖车后面,跟着三什游侠儿,嗤笑道:“乡野人着实愚蠢,只会鲁莽做事,不懂得规矩二字,郭解带来再多的人也无用,我是官寺的人,只要穿着这身官衣,谁敢对官寺的属吏动手。”
杀了斗食小吏,与杀了长安令一样,皆是挑衅官寺,别说是三什游侠儿,上百名游侠儿依旧逃脱不了长安士卒的围剿。
厩佐笃定了郭解不敢杀人,有恃无恐的说道:“来人是谁?你可知聚拢游侠儿围攻藁街都亭是大罪,难道你想斩首弃市!”
众亭卒拔出腰间环首刀,耀武扬威的摇晃,神情轻蔑,看不起轵县来的乡野匹夫。
“嘿嘿,二三子全部穿着皂衣,一层薄薄的布帛比起鱼鳞甲都要坚固,没人敢对官寺的人动手。”
“一个乡野匹夫还想骑在长安人头上,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