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持现状已经是最坏的情况,而若能趁机击溃明军部分精锐,甚至迫使朱慈暂时撤兵,对清军而言也算得上是士气上的一次提振。
至于失败,范文程并非没有考虑过。
但从军议的情况来看,多数清军将领对夜袭计划持乐观态度,认为失败的可能性极低。
否则,也不可能大多数人都赞成如此冒险的行动,至少在他们眼中,这一战的风险是可以承受的。
范文程目光深沉,神情中掩藏着几分焦虑,他低声对身旁的将领说道:
“虽说朱慈已经被蒙蔽,明军也明显放松了警惕,但今晚的行动,务必要小心再小心,切忌疏忽大意。成败就在此一举。”
杨高见范文程神色凝重,顿时有些不明所以。
他赶忙躬身行礼,郑重说道:
“若非国士当初赏识提拔,小的早已埋没市井之中,焉能有今日之地位?国士再造之恩,杨高不敢或忘!
今夜若有差遣,小的必定舍生忘死,绝无二话。”
范文程微微点头,目光中却依旧带着几分复杂。
他心中清楚,这次夜袭计划早已安排妥当,从兵力调度到行军路线、突袭时机都被一再推敲。
他之所以叫来杨高复述计划,不过是为了确保没有疏漏。
然而,就在杨高逐条复述时,他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点朱慈!
范文程的眉头深深锁起,夜袭明军大营,击溃敌军主力,取得全面胜利的可能性确实存在,但他必须承认,这个目标并不容易实现。
明军兵力远胜清军,士气更是居高不下,单凭夜袭,想要重创明军,绝非轻而易举。
这正是范文程心中始终忐忑不安的原因。
然而,若将目标从“击溃敌军”调整为“击退朱慈”,事情或许会简单得多。
范文程在脑海中迅速梳理了一遍计划,他意识到,只需要在行动中稍作调整,或许便能让清军占据心理上的优势。
“若能借夜袭的混乱,直接威胁到朱慈本人,局面将大不相同。”范文程沉思着。
他设想了一种极具冒险性的策略:派遣杨高这样的猛将,率领几十名精锐悍卒,穿插于敌阵,发动一次“斩首行动”。
并非一定要杀死朱慈,只需造成足够的威胁,迫使其撤退即可。
一旦朱慈撤出战场,明军群龙无首,士气必然大跌。
即便清军未能大胜,这一行动也足以稳住局势,甚至反败为胜。
“此计可行。”范文程暗自思量。
他抬头看向杨名高,语气缓和了些许:
“今夜之战,胜负关键或许不在兵多将广,而在于能否给敌军主将以致命一击。杨高,这一任务非你莫属。”
杨高闻言,双拳紧握,声音洪亮地应道:
“末将定不负国士所托!”
范文程点头,继续叮嘱道:
“你带领的这支队伍,人数不宜过多,必须挑选身手最敏捷、最沉稳的勇士。记住,不要恋战,目标只有一个朱慈。
务必做到速战速决,冲杀后迅速撤回。”
杨高重重点头,心中却依旧难以平静,这一战无论成败,都将成为南线战场的关键节点。
身居高位之人,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与荣华富贵,最珍惜的莫过于自己的性命。
范文程深谙人性,笃定朱慈即使拥有过人胆识,也难以违背这条规律。权谋之下,性命才是所有抉择的底线。
“杨高啊,老夫不是说这些。”范文程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间隐隐透着忧虑:
“老夫是担心你啊。”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杨高一时摸不着头脑,他低头斟酌片刻,依然不敢贸然揣测其中深意,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国士,小的愚钝,不知您所言何意,还请赐教……”
“也罢,也罢。”范文程微微摇头,眼神复杂。
他转过身,冲随行的将领与护卫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等到四下无人,他方才再度开口:
“老夫担心你最后会成了济哈朗将功赎罪的工具。若你豁出性命突袭朱慈的大营,赢来的功绩却可能最终落入济哈朗的手中。”
此言一出,杨高面色顿时僵住,双眼里掠过一丝惶恐。
“国士……您的意思是……济哈朗背地里对您说了什么?”他试探着问道,声音不觉拔高了些。
范文程缓缓点头,脸上透着一抹无奈与倦意:
“不错,他的确威胁了老夫。话虽未明说,但大意便是如此。若局势不利,他需要有人去填补这个窟窿,而最合适的人,便是你。”
杨高闻言如遭雷击,脚下不由自主地踉跄一步。他虽不是心机深沉之人,但也明白一旦济哈朗有意算计他,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若功劳被抢,甚至性命难保,他能如何抗争?他不过是个靠战功得以立足的将领,哪有与满人亲贵抗衡的资本?
范文程见他脸色骤变,沉默片刻后语气低沉地说道:
“你可知道,为何济哈朗执意要让你与他的心腹侄子一同突袭朱慈的大营?”
杨高愣住了,回过神后却不敢作答,眼中充满疑虑与不安。
范文程没有等待他的回应,继续说道:
“他的侄子固然贵为宗室,但论资历、能力,甚至人心都不足以独当一面。让你与他同行,既是给他一个夺取功劳的机会,更是让你成为背锅的人。
若是事成,荣耀归他;若是事败,性命却归你。”
范文程一边说,一边缓缓摇头,语气中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愤懑:
“老夫不忍见你为人利用,更不愿看到你白白送命。
如今,这件事我只能告诉你,你该如何应对,还得自己做决定。”
杨高的额角渗出冷汗,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大脑一片混乱。
范文程的话像是一把刀,将事实赤裸裸地揭开,他忍不住低声喃喃道:
“可是……若真是如此,我该如何自处?国士,您可有良策?”
范文程注视着杨高,眼神复杂,他微微叹息:
“杨高,战场之上,尔虞我诈并非少见,但老夫既然与你说了这些,便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保全自身。”
杨高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问道:
“国士,若我不愿随济哈朗之意,是否还有退路?”
范文程神色凝重,缓缓说道:
“退路……未必没有,但却步步凶险。济哈朗既已动了这心思,你便很难全身而退。
但若你能在突袭中掌控局势,不让他的心腹侄子完全夺得主导权,或许能留有一线生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沉痛:
“不过,这也需看你的胆略与运气。”
杨高咬紧牙关,双拳握得发白,他从未觉得命运如此压迫,他不过是清军中的一员,何时敢想过竟要面对如此复杂的权谋?
然而,他也明白,事到如今,除了迎难而上,已无他法。
范文程见他表情变幻,语气缓和了一些:
“杨高,你素来机敏,老夫信你能做出最明智的选择。但切记,凡事先保命要紧。
毕竟,活着才有翻盘的机会,若轻易送命,那便是再大的功劳也与你无缘。”
夜风吹过,帐中烛火微微摇曳,杨高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寒意,不只是夜晚的凉意,更是来自战场上人心难测的险恶。
“国士放心,小的必定谨慎行事。”他低声答道,语气中带着复杂的情绪,夹杂着一丝不甘与决绝。
范文程点点头,仿佛想再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摆了摆手:
“去吧,做好准备,天亮之后,胜负便见分晓。”
杨高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走出了营帐,他的步伐虽然稳重,但内心却如翻江倒海。
第327章 保举
杨高听着范文程的话,心中更加忐忑不安。
他原本一直以为,济哈朗看重的不过是自己的勇武,甚至因此而暗自得意,觉得自己虽出身低微,但凭一身本领也能得到重用。
可如今范文程的点拨却让他冷汗直冒:难不成对方另有阴谋?
这突袭计划,莫非是要拿他当作炮灰,让他去拼命,而后将战功尽数归于自己的儿子?
思绪纷乱之中,他猛地跪倒在范文程面前,语气中透着难以捉摸的悲哀:
“国士,小的不过是一介武夫,承蒙国士提拔,视小的如至亲,便是小的的再生父母!
小的该何去何从,全听国士吩咐。就算国士要小的的命,小的也绝无怨言,毫无二话!”
这番话掷地有声,若非场合不对,他恐怕真要当场认范文程为义父,以表衷心。
范文程见状,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却伸手将他扶起。
“杨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老夫为何要你的命?”
范文程轻叹一声,脸上带着些许无奈与疲惫,他微微摇头道:
“老夫今日同你说这些,只是因为心疼你,想护着你这个难得的忠勇之士罢了。若非老夫看重你,何至于在这节骨眼上跟你讲这些?”
他的语气温和,眼神却凝重。
杨高听得心中发酸,隐隐觉得眼眶微热,忙低头称谢。
然而,范文程紧接着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低沉:
“老夫纵然想护你周全,可济哈朗毕竟是满人,他的意志,连老夫也无法抗拒,又如何保得住你?
如今,你被调入夜袭朱慈中军大营的部队,乃是大势所趋。
老夫只能提醒你,今晚之战,除非你能亲手击杀朱慈,否则不必太过拼命。
毕竟,那些功劳,大概率都要被济哈朗叔侄巧取豪夺了去。”
杨高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他下意识地想开口辩解:
“可……”话到嘴边,却被范文程抬手打断。
“杨高!”范文程的声音中多了一丝肃然:
“老夫今日能对你说这些,已经算是尽力了。余下如何抉择,只能靠你自己。
你纵然骁勇善战,但终究不过是他们眼中的一枚棋子。”
这一番话犹如重锤敲击在杨高的心上,他站在原地,脑中乱作一团,从未想过这种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整个沈阳城中,诸将早已对济哈朗的作风有所耳闻:为了将功赎罪、不被多尔衮削爵降职,他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屡次不顾明军势大,强行要求主动出击。
这样的局势下,济哈朗要借夜袭朱慈大营之机私吞功劳,也并非毫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