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庆功宴”之后,整个湖广原本混乱的官僚体系,都正式明确了各自的职能和归属,大明官僚体系的行动效率,也随之迅速提升。
强大而严密的组织,从来都是政治军事行动取得最终胜利的关键,朱慈此番将闯军纳入大明的体系,获得了大量的军队和人口,也使得湖广因为战乱抛荒的大量土地,重新变得有价值。
他通过军队体制,政治制度的调整和对贤能的任用,确保了湖广治下,各方势力的平衡,在大明严密的制度约束下,任何将领和官员都没有造反夺权,割据一方的机会。
闯营的整训虽然不彻底,但随着军权,财权和人事权的逐步分开,堵胤锡这个强有力的督抚大臣,完全有能力将它们整合到一起,以确保整个体系的运行效率。
在“庆功宴”结束后的半个多月时间里,大明治下的整个湖广,都是一片忙碌,同时也是一片欣欣向荣。
堵胤锡在此前一年多的时间里,早已经培养起了自己的班底,这是他掌控湖广的关键。经过此前一年多的调整磨合,各州府各衙门很快就适应了新的调整和局势,特别是那些被派往常德,荆州,重庆管理新设屯堡的官员。
不过,屯堡关系重大,涉及到数个州府的钱粮转运和对接,其中的利害关系,特别是原本就存在各衙门之间的利益纠葛,使得扯皮踢皮球,不可避免。
但这在大明臃肿的官僚体系中,从来都是不可避免的,朱慈和堵胤锡都早就想到了,屯田和军队粮饷的问题,从来都是特事特办。
这个时候,中央集权的体制优势,就发挥出来了,在特事特办的旨意要求下,虽然事情依旧在某些环节存在损耗,或者是难以确保畅通,但最终谁也不敢耽搁太久。
堵胤锡和吴晋锡等一众文臣,继续主理着民政和税赋等各项事务,湘西北和重庆等地的屯堡建设和各州府的税赋征收,徭役征发一样,都不容易,特别是想要从地方乡绅大户手中拿到钱粮,更是困难重重。
其中爆发的矛盾不断,地方州府的官员,并非时时都能解决,很多时候都需要堵胤锡亲自出马,才能压制住这些在朝廷有着复杂关系网的乡绅大族们。
不过,纵使有种种困难,湖广地方的屯堡建设,水利设施恢复,还有主要官道的修建,军队的训练,以及兵器工坊的建设,都陆续展开,湖广各地府库中刚刚收上来的银子,很快就如同流水一般花了出去。
好在,经过堵胤锡的治理,这一年湖南各地的夏秋两季粮食,基本上都获得了大丰收,依托土地产出的赋税增加,大大提升了湖广的财政实力。
在堵胤锡的亲自治理下,在过去一年,各地州府为了提高农业生产效率,专门组织了工匠和农户,大力制造和推广农业生产器械,并修缮了大量水利设施,这些都使得湘江流域的农业生产效率,得到极大的提升。
在长沙府,衡州府的河岸边,一座座工坊拔地而起,堵胤锡现在回到府城之后,又继续部署兵器工坊,并动员地方商人,参与棉麻纺织等作坊的建设,而各种利用水力的机械也正在制造,只等工坊正式落成。
这些提高生产力的器械,其实全部都是大明各地工匠原本就有实力制造的,只不过此前的大明,吏治腐败,地方官府不仅毫无作为,还横征暴敛,以至于这些能够提高生产力,对抗天灾的行动,官府从来没有展开。
而这个,考验的就是官府的组织力了,堵胤锡之所以是能臣,这便是关键所在。
在堵胤锡的计划中,秋收之后,修缮和恢复新修屯堡水利设施的行动,新兵和屯堡的农兵,都会参与,以确保在大战开始之前,完成这些浩大的工程。
与此同时,一个个新的税卡开始出现在长沙,湘潭,常德等州县的关键渡口,他们直接接管收编了各州县的牙行,直接开始商税的征收,以便从湖广的商业贸易中获得养兵所需的财源。
而李过,高一功,贺兰,刘汝魁,马重禧,张能,田虎,杨彦昌,郝摇旗,刘体纯等各营将领,此时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大营。
田见秀,刘芳亮,袁宗弟,张鼐和马进忠,金声桓,徐勇,李国英等人,同样纷纷开始收拾兵马,准备开拔前往赣北。
前者很快就将领着麾下大军,乘船前往江南,补充兵马和整训大军,后者则是接管已经整训了数月的军队。
闯营各将此时对朱慈的态度和看法,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朱慈对闯营的支持和信任,都是实打实的,除了要求整顿军队之外,并没有私下里耍什么诡计,这些都取得了原本还忧心忡忡,顾虑不断的闯营将领们的信任。
堂堂一国之君,朱慈根本不屑于耍那些阴谋诡计,也不认为靠那些阴谋诡计,削弱闯营,组建所谓的嫡系,可以击败清军。
这条路,何腾蛟已经走过了,输得彻彻底底!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朱慈有了自己的亲军,又收服了左镇,根本犯不着玩所谓的阴谋诡计,消耗自己的政治信用。
而李过,高一功也没让他失望,两人在朱慈准备离开荆州的时候,向朱慈详细汇报了以荆州为核心,从南漳,荆门州到监利的防御部署计划。
不仅如此,两人还亲自拟定的应对清军突袭和围攻的好几个预案,以及未来几个月,对承天府,汉阳府,荆州西面等地百姓的迁移计划。
高一功在向朱慈汇报完之后,立刻便领兵奔赴了重庆,准备接管这个扼制四川和湖广两省的战略要地。
他带走了原本东路军的三营兵马,整编后的精锐也接近一万,这些精锐的将士足以让他压服重庆的地方土司,甚至消灭那些拒不合作,负隅顽抗的地方土司势力。
当然,高一功并不会一开始就全面打击那些拒不配合的地方土司,他只打“典型”,而且只诛“罪首”,以便能获得少民底层的支持。
若是那些土司堡寨负隅顽抗,寨民没有及时醒悟,喜迎王师的,也会受到相应的惩罚,作为威慑。
这种时候,不杀人,不见血,很多问题都是不可能解决的,而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那些土司头领,则会被全部迁移流放,绝不放过。
但从原本历史上孙可望等人治理云贵的情况来看,只要高一功不赶尽杀绝,甚至还给粮给银,那些土司底层百姓,根本就不愿意继续做奴隶。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土司底层百姓和土司统治者之间,也有着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土司落后的奴隶制度面对大明先进的封建制度,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而善待百姓,治理地方,恰恰又是高一功的强项。
高一功的实力远超曾英等人,而且还获得了堵胤锡实打实的支持,王应熊虽然得了督师的名头,但朱慈除了这个以外,便几乎什么都没有给过他了,甚至他的标营,都是自己散尽家财,召集乡人组织起来的。
曾英固然勇战敢战,但面对圣旨和实力远超自己的高一功,也不得不撤兵回綦江驻守,甚至因此和王应熊的关系,得到了缓解。
王应熊麾下的兵马太杂,而且他的权威很大程度来源于朱慈,手下的曾英,王祥等四川,贵州军头,自然是矛盾重重,甚至和他这个四川,云南,贵州三省总督之间,也有着或明或暗的矛盾。
朱慈此番派高一功换防重庆,其实也有助力王应熊解决这个问题的想法,只要他能带着手下的将领升官发财,建功立业,这些矛盾很大程度上就能压制,甚至解决。
随着高一功正式接管重庆,王应熊在遵义整顿好陆续汇聚的兵马之后,也随即奉旨赶到了长沙,觐见朱慈。
王应熊一见到朱慈,就立刻向他递交了一份收复和经营四川的计划,他麾下有大量将领长期在当地活动,张献忠此前屡屡战败,这些都让王应熊对收复四川颇有信心。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他对于高一功抢他功劳的抵触,四川明明就是他的治下,如今他却要将好不容易收复的重庆,拱手让出。
要知道,张献忠这样四处出击,又屡屡战败,还得罪了四川的大部分乡绅,如今几乎龟缩在成都,保宁二府。
这样日薄西山的逆贼,可不好找了啊!
王应熊也是清楚“安奢之乱”始末的,他现在召集兵马的地方,粮草供应困难,许多城镇接近荒废,便是因为这场大乱。
因此,朱慈要调他去云南平定土司叛乱,在王应熊看来,绝对是一个比打张献忠更加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那些土司兵,恐怕不好对付啊!
与此同时,王应熊对于闯营诸将,也十分警惕,他上任督师后,一直都在和张献忠作战,对于农民军,可谓是恨之入骨,闯营的那些兵将在他看来,同样是国贼。
朱慈自然很清楚这一点,也理解对方的心情,他一看到所谓的“复川计划”,便明白王应熊这是在表达不满了。
不过,朱慈并没有立即否决这个方案,他知道王应熊急于立功,想要通过击败张献忠,拿出服众的功劳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但大明现如今最主要的敌人依旧是满清,朱慈很清楚王应熊麾下的那些兵马实力到底如何,就算收复了四川,也挡不住清军南下,甚至还会因为复川之时,两败俱伤,最后被清军捡了便宜。
其实,这个时候的西军,在张献忠的指挥下,实力是完全没有得到发挥的,除了孙可望尚且有胜迹外,李定国,刘文秀这样的将帅之才,都败在了一群地方明军的手上。
要知道,在原本历史上,最后张献忠领兵北上保定,和豪格所领的八旗精锐遭遇战的时候,李定国,刘文秀等人,表现都十分不俗。
而到大西军入滇,休整几年之后,在孙可望的部署下,四川那一群曾经大败西营的明军将领们,根本不堪一击,贵州的几个军头,也同样如此。
不过,这也不奇怪,张献忠此时的种种表现,也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大西军的离奇崩溃,其实并不奇怪。
“四川固然重要,但现在朝廷最缺的,还是钱粮,没有银子,朕想要组建强军,赈济百姓,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朱慈说着,便站起身来,走到了王应熊的面前,扶起对方郑重道:
“非熊,比起四川,比起那个自缚手脚,早已经翻不起浪花的张献忠,云南才是我朝未来中兴的重中之重啊!”
但王应熊看到圣旨的第一时间,便已经打听过了,滇铜每年产量只有十几万斤,就算他能翻几倍,到百万斤,恐怕对于大明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
而且,他并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本事,否则大明近三百载年月,早就不知道翻多少倍了,他能在三年内将滇铜产量翻一倍,恐怕就已经是极限了。
“可高一功此人,原本就是贼寇出身,甚至还和张献忠相熟,让他去对付张献忠,恐怕两人会背地勾结起来,到时此二贼若是狼狈为奸,西南危矣!”
“高一功是忠心的,这一点不必担心。”朱慈听完,摇了摇头,随即又道:“闯西之间,原本就不合,狼狈为奸根本不可能,高一功就算自立,也绝对不可能投靠张献忠。”
“陛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王应熊还是不想去云南,这在他看来分明就是明升暗降,和发配边疆没什么差别,云南那是土司横行的蛮荒之地,听说还瘴气肆虐,根本没想到这是朱慈给他的肥差。
“臣以为,陛下不如改派高一功去平定云南土司,以贼制蛮,就算高一功有不臣之心,在云南也绝对不可能获得地方的支持。
到时,云南的土司之乱平定了,闯贼尾大不掉的隐患,也能接触,那个所谓的李过,田见秀,也不会再敢起不臣之心。”
“非熊.”朱慈闻言,刚想再说,就立刻被激动的王应熊打断了。
“陛下,臣好不容易召集了川贵的一众勇将志士,他们对大明,全都是忠心耿耿,为国平贼,报效朝廷,便是身死也毫不畏惧。”
王应熊语气十分激动,梗着脖子,面色赤红,拱手抱拳又道:
“如今,他们浴血奋战,终于打退了西贼,稳住了局势,陛下却要突然将他们调离,去云南围剿土司,许多将士都说,这”
“这什么?”朱慈知道那是王应熊想说的而已,眉头紧紧皱起。
“他们都说,陛下这根本就是大材小用,他们宁愿死在西贼手下,也不愿去云南!”
“大材小用?”朱慈看着王应熊,一字一句,缓缓问道。
王应熊闻言,有些意外,他原本还以为以手下的将士相迫,朱慈会松口的,但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效果。
“是,是将士们心中有气,云南到处荒蛮一片,毒蛇蚁兽肆虐,将士们本都出身川贵,作为客军入滇,自然”
“朕明白了!”朱慈微微叹了口气,听得王应熊一阵心惊,他来到长沙的时候,便和堵胤锡寒暄过,知道了面前这个年轻天子很有主见,手段也十分狠厉。
“大明的将士以为朕要发配他们到穷苦荒蛮之地受苦啊!”
“陛下,臣御下不严,臣.”王应熊听出了朱慈话里的意思,刚想继续狡辩,就被朱慈摆手制止了。
“不止是大明的将士们,便是王阁老你,也这么认为的,是与不是?”朱慈冷冷地看着王应熊,意味深长地问道。
第143章 第二轮南征
“臣绝无此意!”王应熊听罢,当即又跪在了地上,朝着朱慈拱手抱拳,语气无比真挚道:
“只是,将士们多出身川贵,因为西贼肆虐,滥杀无辜,如今家园被毁,妻离子散,他们与贼寇之仇,不共戴天。
臣自受封云贵川三省总督以来,日日夜夜盼望着的,便是北攻成都,擒杀西贼张献忠,为大明平贼,如今实在不愿半途而废!”
朱慈听了,微微颔首点头,他知道王应熊和张献忠的恩怨,很清楚对方死咬着张献忠,并非是麾下将士骚动那么简单。
王应熊在崇祯七年,擢文渊阁大学士,一时风头无两,但后一年,便因为张献忠破凤阳,毁皇陵,而他包庇座主,凤阳巡抚杨一鹏和温体仁的姻亲,凤阳巡按吴振缨,预泄诏旨,被范淑泰参劾,最终罢官,返回巴县。
要知道,这一次罢官之后,一直到崇祯十五年,周延儒荐其以自代,想要倚仗这个强狠的盟友为援,他才看到了一丝重返朝廷,官复原职的希望
在十一月,崇祯便召王应熊入朝,但周延儒一死,王应熊抵京之后,请求入对,并没有得到崇祯的准许,而请求归田,立马就被应许了,只能由金陵折走江西,最后又回到了巴县。
再往后,便是一直到了朱慈南下应天,重振朝纲,王应熊才再度得到了重用,但却是一个在遵义督师,名为督师而无师可督的局面。
“朕明白你的忠心,但你不明白朕的苦心啊!”朱慈深深叹了口气,他知道想要说服王应熊前往云南,好好经营,并不简单。
“陛下,臣.”王应熊一时有些愣住了。
他在遵义督师,确实够苦了,连麾下的标营,都是散尽家财招揽的,这陛下还能有什么苦心?
“朕登基以来,只任命了三个督师,一个是何腾蛟,一个是堵胤锡,另外一个便是你王应熊。其他人无论名号如何,实际上都是总督一省,只有你是总督三省。
何腾蛟自不用说,他本来就是湖广巡抚了,调到江西主持大局,无可厚非,堵胤锡也是近来立下了招抚大功,由巡抚提拔上来了。
湖广,江西固然重要,但四川,云贵就不重要了吗?建奴南征,其中必有一条路径是由川入滇的,但天下又有谁还能凭一己之力,收拾西南乱局?”
朱慈扬声质问,俨然就是早有准备。云南,贵州二省,在现如今的朝廷官员们看来,确实是荒蛮野地,想要说服王应熊在哪里踏实做事,并不简单。
“非熊,朕派你总督云贵川,便是知道你有本事稳定住局势,江西,湖广二省,大明至少还有兵马驻守,还有成套的官府体制在,可云贵川各地都是乱糟糟一片,除了你,还有谁能胜任此等重任?
现在,朕在江北,赣北,湖广都已经组织起了大批兵马,足够挡住鞑子了。但朝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而这件事,非你莫属,交给其他人,朕是万万不能放心的。”
王应熊一听朱慈原来对他这么重视,心中一阵惊喜,回想起自己稀里糊涂间就得到了重用,而且也确实是总督三省,下辖的地界,远超何腾蛟和堵胤锡,便突然释怀了一般。
朝廷除了所谓的尚方宝剑,还有一开始从云南,贵州,川南府库中拨的几万两银子,确实不多,但朝廷有朝廷的难处,陛下也有陛下的无奈,王应熊觉得自己作为臣子,确实应该体谅体谅陛下。
想到这里,他似乎被自己说服了一般,当即拱手抱拳问道:“陛下所说的更重要的事情,可是指强军所需的饷银?”
“没错,精兵强将,最重要的就是钱粮,朕这次想要派你领兵去云南,一是平乱治滇,使云南成为今后四川抗清灭贼的后勤基地,二便是要你组织人手,采掘滇铜,以资国用。”
朱慈一面说着,一面转身走到了一边的长桌前,在地图上“云南”的位置上轻轻敲击,眉头紧锁,缓缓开口道:
“非熊,这一次的云南之乱,根源在土司,而滇铜难以采掘,每年只有区区十几万斤,根源也在土司。朕意已决,要派你在云南,重振大明之威,为将来全面推行改土归流,彻底解决云南之患,做好准备!”
王应熊听了,心头不由得一震,改土归流牵涉甚广,稍有不慎便会激起更大的动乱,陛下这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
过了好一阵,他心中斟酌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殿下,治理云贵,改土归流确为治本之策,但西南,特别是云南,土司势力根深蒂固,且多与地方的朝廷官员有所勾结,臣短时间内,恐难以顺利压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