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汉昭唐 第55节

  十二月,朝廷见左昌不仅不剿匪,反而还变本加厉贪污军费,汉灵帝震怒不已,本欲处以死刑,但因有张让庇护,左昌由死刑改为免职,并委任赵忠所举的扶风人宋枭出任凉州刺史。

  同时为防万一,朝廷命朱率大军驻守雒阳,以免叛军杀至关中。

  宋枭上任凉州刺史后,为解决西北叛军,竟离谱认为叛军之所以反叛,实因凉州人少习儒学。故宋枭下令让凉州家家户户抄学《孝经》,明白忠孝之道,从而效忠大汉。

  当政令传到雒阳,不仅是汉灵帝与朝堂众臣被宋枭搞得哭笑不得,连十常侍都怀疑宋枭是不是智商有问题。

  故朝堂上竟出现诡异的一幕,不论是宦官派系,还是士人派系,反应如出一辙,皆请求汉灵帝罢免宋枭,更替他人上任。

  而如此抽象的政令,连同张虞在内的尚书台上下官吏亦是有所耳闻。

  休沐之日,张虞趁着休息日子,与钟繇、袁秘二人在雒阳酒舍里相聚,讨论着近月在尚书台所发生之事。

  “宋枭仕官多年,历任县令、郡守等职,怎会颁布抄学《孝经》政令,竟敢奢望叛军习儒而明忠义,以求不战而屈人之兵?”张虞问道。

  钟繇摇头而笑,说道:“或许宋枭无力料理凉州叛乱,故想出此策,以求朝廷因故将其免职。”

  “非也!”

  袁秘笑了笑,说道:“宋枭此人,我有所耳闻。少小读经,但天资平平,因攀附宦官,得以进仕。虽历任县令、郡守,但素无功绩。出任凉州刺史前,已在京师任闲职数年。”

  张虞冷笑了下,说道:“左昌贪污军费,宋枭儒经治乱,拔用虫豸治凉州,陇右民寇又怎会不反!”

  在东汉呆得越久,张虞愈发觉得朝廷从上到下充满了腐朽,很难想象身为封疆大吏不说心怀天下,但至少要对得起自己的责任。然一个一个官吏,不是想着贪污,便是不干人事。

  当初自己评价王允,天下像他这样的官吏太少,当时觉得自己虚伪,但见了这左昌、宋枭这两个拟人生物,真觉得自己的话毫不夸张。

  当初自己在颍川自以为东汉改革税制,征收盐铁税或许就能中兴。从当下来看,自己实在太过天真了,别说改革税制了,连整理吏治弊病都费劲。

  钟繇无奈而叹,说道:“每人上任令长,皆需至西园缴费,故许多官吏上任不思治民,而是思求如何从地方拿回所缴财物。”

  “如左昌虽贪污军费数千万,但左昌为得凉州刺史,向宦官打点,以及向西园买官至少耗费上千万。左昌上任之后,为弥补买官损失,必然会变本加厉贪墨。”

  张虞微微颔首,感慨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进仕为民者本就不多,今需交钱进仕反令虐民者日众。”

  “孔子曰,苛政猛于虎,盖如此也!”

  治民官上任需要向皇帝交钱,其本质就是将官位视为商品。既然官位都是商品,那么行使购买官位后的权利,即便违法了,朝廷无法去审判,因为当官者交钱了。如左昌因贪污被免官,也仅是被免官。

  甚至治民官因为交钱,他们为了拿回自己从中失去的钱财,他们会变本加厉去掠夺百姓,以至于会将基层百姓压榨干净。而百姓为了生存,自然会反抗暴政。

  或许听多了张虞对百姓的怜悯,钟繇迟疑些许,问道:“不知济安之志?”

  张虞沉吟少许,郑重说道:“愿天下太平,百姓安乐!”

  钟繇与袁秘对视了一眼,心怀敬佩说道:“济安心怀黎民,繇不及君也!”

  “济安高志,秘不及也!”袁秘举酒说道。

  钟、袁二人出生世家子弟,虽少小习经学儒,但在人生追求上真没有这么崇高。如果张虞理想不假,这是让二人自愧不如。

  见二人这般神情,张虞连忙举起酒,说道:“位卑言弱,痴人之语,二君听笑便可!”

  “非也!”

  袁秘沉声说道:“天下骚乱不停,唯有澄清天下之志,方能令天下重安。济安心有此志,实因大壮之,岂能因位卑而羞!”

  “多谢永宁寄语!”

  “请!”

  宴饮一番,酒意微熏时,三人就此告别离去,相约明日在尚书台再会。

  在张虞后脚离开雅间时,却听见前头传来一阵喧嚣声,听着声音格外耳熟。

  上前几步,张虞仔细一看,却见熟人孙坚正与吴景、徐琨等几人正入酒舍吃酒。

  “济安!”

  “文台兄!”

  孙坚眼尖,一眼瞄见张虞,快步上前,大笑说道:“自长社一别,半年未见,不曾想在此与济安相会。”

  

  “济安怎会在此?”

  张虞很是热情,搂住孙坚的肩膀,笑道:“我刚与友人宴饮一番,今正准备归去。”

  “文台随朱将军南下征伐黄巾,不知所获战功何如?”张虞问道。

  “济安,有所不知!”

  孙坚感触了声,说道:“我随诸将军围黄巾于宛城,其长达上一百多日,攻城惨烈异常。破城那日,我请命为先登,率部猛攻城墙,左右兄弟折损大半,方破了那宛城。”

  “活下便好!”

  张虞感叹说道:“君能立下功勋便好!”

  “嗯!”

  孙坚点了点头,问道:“不知济安近况如何?”

  “受举孝廉后,今在尚书台任郎官,明岁应会外放任职。”张虞说道。

  “好啊!”

  孙坚欣喜说道:“济安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成就,今后前途未可知也!”

  “文台兄何如?”

  “因军功幸进,又蒙朱将军赏识,今暂拜军司马。”

  孙坚压低声音,说道:“正月之后,或会动用大兵征讨凉州叛军,届时我应该还会出征,听闻将是皇甫将军率兵,济安如欲立功,看能否从军随行!”

  张虞笑了笑,含糊说道:“届时看台阁分配,虞为小吏,尚不知详情。”

  在张虞记忆中,凉州这股叛军可没那么好解决,似乎一直折腾到汉灵帝去世,甚至在这几年里反反复复,连张温、董卓都相继出马,首次出征怕没那么好解决。

  “善!”

  孙坚能向张虞透露出征情报,则是完全看在张虞救他份上,今张虞无意随行,孙坚自然不会强求。

  “济安,此乃幽州辽西郡人韩当,韩义公,我于军中相识豪杰,其人善射。”孙坚向张虞引荐新入伙的韩当,说道。

  “义公,此乃我救命恩人张济安,端有一手好射术!”

  “见过韩君!”

  “拜见张君!”

  望着言行局促的韩当,张虞想起了今在王允左右的程普,也不知程普、郦嵩二人情况如何。

  又与众人聊了几句,张虞婉拒了孙坚宴饮的邀请,独自晃晃悠悠回府。

第65章 上疏劝言

  在遇见孙坚后不久,时间转至中平二年。

  时至正旦,虽然陇西战局已至糜烂,凉州军士苦苦与西北叛军对峙,但雒阳城中依旧张灯结彩,街道上人声鼎沸,巷道里孩童摇鼗奔走,好似凉州乱局与雒阳无关。

  因张虞首次在外过春节,特意邀请在太学读书的孙资至王府聚会。

  自从与孙资在大麓山分别,二人已有一年未见。

  张虞刚到雒阳时,心中惦记同学孙资。但因自身公务繁忙,孙资学业繁重,二人相聚的时间都算不上长。

  二人初见面时,孙资得知张虞与王霁约有婚事,初是震惊,后是欣喜。当初他劝张虞娶王霁纯粹是出于试一试的心理,他自身都没有过高的期望,而张虞真娶上王霁,真超乎了他的预料。

  但更让孙资欣喜的是,张虞虽说渐露羽翼,与他分别多时,但来雒阳仍记得他。故近月以来,孙资、张虞二人互相都会邀请对方,甚至张虞将孙资介绍于钟繇、袁秘二人。

  钟、袁二人对出身贫寒,但文学水平出彩的孙资,并未抱有排斥心态,而是颇是热情的接待,这让孙资愈发感激张虞。

  今得知张虞邀请自己过春节,孙资从市井买了个礼品,在张丰驱车下,来到王府拜年。

  因孙资是受王宏举荐,故与王晨、王盖两兄弟其实早早有过联络,仅是不太熟悉而已。二王得知张虞有意邀请孙资,自是欢迎这位同乡人。

  府上热闹连连,到处可闻笑声,几人坐在堂中焚香品茗论事。

  王盖虽非年岁最长之人,但因常年在尚书台厮混,语气会更严肃些。

  “济安所在客曹情况何如?”王盖问道。

  张虞喝了口茶汤,笑道:“因懂得胡语,故与鲜卑、匈奴、乌桓三胡联络时,曹中多有用我。若无三胡朝贡,我则料理些琐事,刘、邓二位侍郎待我尚可!”

  “如此便好!”

  王盖微微颔首,说道:“侍郎待你友善,断不会说你坏话,外放任官应无问题。”

  孙资问道:“济安已入台两月,不知何时可以外任?”

  张虞沉吟少许,说道:“据往常来说,三月时尚书台便会商讨今岁所缺官职,并陆续安排尚书郎外任。如若今岁官职缺额不多,当会陆续外派。”

  王盖透露内情,说道:“去年黄巾乱起,冀、兖、豫三州地方令长或被蛾贼所害,或归降蛾贼,亦或是弃城而逃,官职缺口甚大。今年应不会陆续外放,而是会三月集中派职,否则地方无令长治理,非长久之事。”

  东汉全国一千五百多座县城,加上郡国的长史官职,实际上可以容纳尚书郎外任的官位本身不多。故很多孝廉即便考核通过,甚至都入台拜尚书郎了,但想成为地区令长,需要政治运作,以及个人出色的表现。

  今年张虞这一届尚书郎运气是真好,遇见了天下大乱的黄巾起义。黄巾起义将许多地方直接洗牌,本是有限的官位,竟出现了大量空缺,无需像以往般候补官职。

  王晨忽然开口,问道:“我父颇关心彦龙学业,不知今所学情况如何?能否考中甲科?亦或乙科?”

  之前有言察举、征辟二制为入仕的主要途径,但另有别样渠道也是入仕通道,即成为太学生,参加两年一届的甲乙科考核。

  在左雄改革选官制之前,太学生采用射策形式考核,即抽签分配考试题目,并根据考试成绩优劣,将太学生名字列到甲、乙二科榜单上,甲科为郎官,乙科为吏员。

  左雄深感无统一之制,容易徇私舞弊,故用明经来统一考核,将录取人数限制在十人,前五人为甲科,后五人为乙科。

  相比举孝廉出仕而言,太学生的仕途虽更为艰难,但却更适合寒门子弟出头。而孙资被王宏看好,故在去年举荐至雒阳进学。

  甲、乙科考核,明年会重开考核。但以孙资情况来看,他很难考中明年的甲、乙科,大体要等到大后年的科考。如果大后年考核没通过,又要再等两年。

  孙资放下茶樽,恭敬说道:“回王君,资明岁尝考甲科,如若不中甲科,则资大后年再考之。”

  “不愿考乙科?”王晨问道。

  孙资摇了摇头,说道:“中乙科为郡吏,但于情况而言,并无用处。唯有名列甲科,登台拜郎,出任令长,方是我愿也!”

  孙资一心考甲科出任郎官,不单说受张虞举孝廉刺激,而是就他前途而言,甲、乙有天壤之别。以他当下的学识水平,如果回郡县,大概率会被郡守征辟,故名列乙科对他没有任何帮助。

  名中甲科,成为郎官,对孙资的生活才能起到大变化。毕竟郡吏与县令之间,虽说可以升迁上去,但难度不是一般的大,且升迁时间会非常久,除非是天生的政治天才,并有贵人赏识。

  “彩!”

  对于孙资不畏艰险而登高的想法,张虞非常欣赏,笑道:“望明岁能为彦龙庆贺!”

  “多谢济安!”

  孙资朝张虞拱手,笑道:“今资先祝济安鸿运当头,高拜县令,早日授命太守。”

  “另祝二兄仕途……”

  “同喜!”

  王晨笑道:“祝彦龙早日学成,高中甲科魁首,登台拜郎,与我等同朝为官。”

  “谢寄语!”

  “请!”

  四人以茶代酒,互相敬谢。

  又聊了半响,四人才兴尽散去。因天色已晚,雒阳施行宵禁,张虞与孙资把臂同寝,互诉志向,深化双方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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