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
在这一天,梁储在见了朱厚,拿到准予撤回镇守太监和分守太监以及市舶司太监的批红朱本后,就因为朱厚暗示他把找言官谏阻皇帝给张氏兄弟赐田一事,而先将自己的门生孟奇传了来,嘱咐允诺了一通。
而孟奇巴不得有这样一个奉旨刷名声的机会,也就立即上了本。
梁储在孟奇上本且票拟了他的这道本后,才让将蒋冕和毛纪请了来,笑着说:“陛下已准,撤回各地镇守太监与分守太监,以及市舶司太监。”
梁储说着就把这道由他们内阁三阁臣联名上的批红奏疏放在了他们面前的几案上。
蒋冕先拿起奏疏来,展开看了看,而在瞅见那朱红的准字后,就顿时两眼一红:
“吾皇有德!家家皆当庆贺也!”
“陛下是真圣君!”
毛纪也跟着含泪说了一句,然后又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梁储和蒋冕也都笑了起来,而不约而同道:
“当立刻制敕旨,发于各处镇守、分守与市舶司!”
这对于他们三人而言,属于可让他们在士林间积攒起很大声名的功德,他们自然会高兴不已。
而梁储等不知道的是,现在在朝野间,许多官僚士大夫正因为他们促成户部借贷内帑这事而同杨廷和一样,对他们抱怨不已,尤其是对梁储这个内阁首辅。
正德十六年五月二十六日。
翰林院。
“这梁顺德虽敢于任事,清理京畿庄田,但却不敢得罪内廷,实在是有正心而无胆魄。”
编修舒芬就因为知道户部借贷内帑的事,而在一干翰林同僚面前埋怨起了梁储。
正看着两份报纸的编修许成名也跟着附和说:
“正如这《文报》兵部部郎姚公所言,顺德当国,阉宦气焰恐难抑!”
“倒是这《育民报》令人气愤,所载之文,文句太直白不说,基本上除称颂天子外,就只谈梁顺德之功,不谈其过。”
许成名说着就先拿起手中一份报纸说了起来。
“《文报》也没好到哪里去,只谈顺德借贷内帑如何有失胆魄,不谈清理庄田安民之德。”
彼时。
张璁走来说了这么一句。
许成名和舒芬皆没再言。
“秉用,快来!”
“我刚买到最新一期加印的《育民报》,里面刊载了一则尽撤天下镇守太监、分守太监与市舶司太监的敕旨。”
“还标明了缘由,言说是因内阁三位阁老联名上奏,请撤镇守太监、分守太监与市舶司太监,故天子准予尽撤之。”
江汝璧这时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从一僻静无人处站起,朝这里走了来,将最新一份报纸递了来。
张璁立即接了过去。
许成名和舒芬也立即站了起来。
“吾皇真乃圣哲之君!”
“元辅与诸阁老也真乃良臣!”
张璁看后立即感叹了起来。
许成名和舒芬也都兴奋起来:“竟有此事?!”
而两人在看了后,许成名也不由得感叹道:
“看来,我错了!”
“梁公非是怕得罪内宦,而是为能促成一件大善政,故才在请拨内帑这事上故作妥协。”
“我也明白了!”
“梁公这是不想仗着自己是股肱元老,而傲慢胁上,只是想要先让陛下信任他,再劝陛下行如此大善政!”
“梁公,真乃老成谋国者!”
舒芬也跟着说了起来。
杨慎也因要来翰林院探知一下其四叔和五叔所创《文报》出来的朝中物议,而来到了翰林院,却也因见许成名等聚集在一块说话,也就走来问道:
“你们在说谁老成谋国?”
“自然是当朝首揆梁公!”
“是啊,修撰不知,陛下此恩,梁公此举,真可告慰天下人心,如天降甘霖也!”
许成名等皆跟着笑着回答道。
杨慎听众人这么说后,面色一沉。
而这时,翰林张璁更是笑着说:
“本以为太傅不在内阁,天子虽励精图治,只恐难得良臣辅佐。”
“如今想来,是我等杞人忧天了。”
“天子的确天资聪颖,早就知道梁公这种循循善诱的老臣当国,反而更益使君臣和美,所以愿意从杨公养病之请,让杨公以太傅之位荣养,而使梁公当国!”
“因为细细想来,借贷内帑,而不是直接取用内帑,的确更合臣子不挟势屈君的忠孝之道!而这种忠君爱民两全之法,也只有梁公这种端方忠厚者愿意!”
众人皆点头。
杨慎听了越发不安,也就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下旨尽撤镇守太监和分守太监以及市舶司太监的事。”
杨维聪这时走来,神色凝重地对杨慎说道。
第67章 清流质疑杨廷和
杨慎听后也忙肃然而问:“果有此事?!”
杨维聪将江汝璧手里的《育民报》直接夺来,递给了杨慎。
江汝璧一脸懵逼。
杨慎这里接过《育民报》后,就忙认真看了起来。
但因上面文字太直白,他也就不禁皱眉,只是在看完后,又不由得眉目舒展开来,叹道:
“的确乃是德政,可叹可颂!”
但这么说后,杨慎就心里顿感失落。
因为这项德政不是在他父亲任首辅时颁布的,而是在梁储任首辅期间促成的!
“吾皇德隆豫明,实将乾坤同庆,万民作孚!”
于是,杨慎眼里闪起泪花,向紫禁城的方向叩首大拜,真的由衷称赞起朱厚来,但他没有肯定梁储。
他不想。
他主观上更愿意相信,这是因为天子本就仁厚爱民。
如果换成别人当首辅,比如他父亲,天子也会撤天下镇守太监与分守太监,表现出非常信任文官的姿态的。
杨廷和在官僚士大夫的群体中还是很有名望的。
翰林院的很多翰林也都还对杨廷和抱有殷切期望,期望他能够辅佐陛下。
所以,尽管现在他们对梁储的印象也改观许多,认为梁储的确也是老成谋国之臣,但他们当中不少人,还是对杨廷和抱有更大的期望。
毕竟他们当中的守旧派也愿意相信,杨廷和如果当国,可能不但撤了天下太监,还会不用借贷内帑,而是直接拿内帑补贴国用,如此,也就用不着改祖宗成法,也一样能建立太平治世之朝。
“据闻,天子已传谕旨,令两京一十三省宗藩与大小官员,在民间寻荐名医进京,为太傅调治。”
“可见陛下是真的倚重太傅,德亲元老,故而不惜令百官寻医于天下。”
“只是,不是说太傅已经大好了吗,怎么天子突然不惜扰动天下,要为太傅寻医,难道太傅病情又加重了?”
许成名这时说着就问向了杨慎。
舒芬也跟着追问杨慎:“是啊,修撰,令尊不会真的又病情加重了吧?”
杨慎不得不强作无奈地说:“承蒙诸位挂念,家父的确又病情加重,一时恐难以回朝,今日我来翰林院,便也是告知诸位,以免诸位一直悬心,只是不曾想圣德光耀,如此厚恩,竟欲为家父而惊动天下,恐家父不喜也,我得尽快回去告诉家父。”
杨慎说着就拱手告辞。
“太傅忽病忽愈,不会是有畏缩苟且之心,故在清田时忽病,如今在户部借贷内帑后又忽病吧?”
张璁这时沉声问道。
杨慎顿时脸红。
舒芬和许成名倒是颔首。
一刚选为庶吉士的新科进士黄佐也在这时跟着问道:
“的确令人可疑,明明才说大愈,就又病重了,若是真的,那欺我等没什么,但欺君可就问题大了。”
“修撰,太傅是不是真的也见大义而惜身?”
“如此可就真令天下人太失望了!”
舒芬这时也跟着问起杨慎来。
杨慎面色越发尴尬,讪笑着说:“怎么会。”
随后。
杨慎就捏紧着拳头,垮着脸,离开了翰林院。
“你不要命啦!”
“连太傅都敢质疑!”
江汝璧这时把张璁又拉到一边,低声诘问道。
张璁则目光深沉地看着翰林院外的天空,说:“或许天子就希望此时能有人出来借此质疑杨新都!”
江汝璧呵呵一笑:“你又不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
张璁此时只紧锁眉头,继续沉思着。
处死陈金后,户部就立即借贷内帑五百万。
接着,又召周尚文、伍文定进京。
如今还尽撤镇守太监、分守太监,以《育民报》为口舌。
而与袁宗皋相熟,且通过袁宗皋对朱厚更为了解一些的张璁,也就越想越觉得当今天子在下大棋,且才智当不是普通的十五岁少年可比。
在他看来,或许这位天子早就看穿了杨廷和,乃至可能比杨廷和自己都还了解他自己。
一想到此。
张璁就难以抑制内心激动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