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璁也跟着走了出去:“那还等什么!”
朱厚这里则来到了张太后的仁寿宫。
张太后也早已听闻到了外朝清流,要借李福达一案,整治郭勋和她那俩弟弟的事。
而张太后在得知三法司和廷审都执意要求皇帝审查和处置郭勋和她那俩弟弟交通逆贼的事时,更是着急的饭都吃不下,也因此让朱厚也知道了此事。
对于张太后而言,她也的确怕嘉靖皇帝向清流们妥协,要审查和处置郭勋和她那俩弟弟。
所以,当朱厚以看望她为名来到仁寿宫时,她也忙问起朱厚来:“怎么样,他俩真的要被处置吗?”
朱厚先唉声叹气了一番。
张太后见此不由得双手放在了心口,退了几步,而接着就把桌案奋力一拍。
啪!
“我就不明白,当年他们做的那些的确过份的事时,也不没有这么多人想他们死,怎么现在他们听了我的话,也听了皇帝你的话,开始做些利国利民的事,反而要他死的人就更多了,甚至不惜还逼着你这个皇帝处置他们!”
张太后说着就瘫坐在了榻上,落下泪来。
“皇伯母,您别太生气,以免伤着了自个儿的身子。”
“另外,您可能不知道的是,正因为两位国舅现在开始做利国利民的事了,才更遭那些奸臣贼子恨!”
“他们都是恨不得把我大明折腾亡国,也不愿意自己受半点委屈的。”
“而偏偏现在奸臣还不少,毕竟杨廷和虽然提前走了,可他留下的门生故旧还很多,这些人因为资历与关系还在的缘故,也就依旧猖狂的很。”
“所以,现在才出现两位国舅越是改过自新,真用不伤百姓的方式取利,反而越被他们恨得咬牙切齿的情况,除非两位国舅既不取百姓的利也不取缙绅的利,更不取国家的利,就每天省吃俭用,过苦日子,那样他们才会高兴。”
朱厚这时对张太后如实分析起清流们为何欲置两位国舅的原因来,并以此为契机让张太后更加恨这些清流。
张太后作为一个深居后宫的妇女,且素来性格也是容易走极端的,在弘治、正德朝闹起来时,都让两位皇帝和大臣们头疼不已。
所以,张太后听后直接委屈愤怒道:“那皇帝你就应该把这些奸臣贼子都砍头抄家!我就不相信,大明还成了他们的天下!”
“我只知道先帝遗命,是把祖宗的江山是交到了你手里,没有交到他们手里!而且,也只让我凡事从你,没叫我从他们!”
张太后接着还补充了起来。
朱厚道:“朕自然也知道,所以朕在摆平了南方后,就推翻了廷审,更换三法司堂官,把原来那些不忠于朝廷的三法司堂官都下了狱,以朕这个君父的身份,维护公正,让两位国舅不因此被冤枉!”
“但是,皇伯母啊,你猜怎么着?有官员王科等人,公然在朝会上叫嚣朕无故换官,且不以廷推而以特简用人,是乱政!特简明明才是祖宗成法,廷推不过是特简演变而已,结果他们却说朕是乱政。”
“那你就不能准予他们!”
“一个个真是反了天了。”
张太后听朱厚这么说,就越是生气,恨不得自己亲自去骂那些官员们一通。
朱厚继续添油加火道:“朕自然没允,可他们又要死谏,还说朕如果不应允他们,他们就长跪不起!”
“皇伯母,他们这是宁愿拿命威胁,也要逼死两位国舅呀!”
朱厚一脸愤慨地说道。
张太后听后也非常愤慨:“他们怎么这么蛮横不讲理!”
朱厚则又说道:“现在我已经让元辅他们去劝,但以朕看,很可能劝不动,他们是要拿命来对抗朕,逼朕处置两位国舅,朕固然可以如了他们的愿,但也会被他们用这种方式让天下人误解朕真是无视天下民意的民贼,毕竟他们这次是争廷推之制,而非要朕姑息不法,自然也就让天下士人有理由以认为天子该用天下公推之贤臣才能使天下长治久安,而天子不肯这样做,还杀这样的诤臣,则无疑是民贼独夫。”
“所以,你就要答应他们,向他们服软?”
“可你自己说过,要把他们当你亲舅舅的呀!”
张太后问着就激动站了起来,看着朱厚。
朱厚道:“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只是这个办法,有损您的名望,因为得您去表个态,才能断绝他们的希望,省得他们以为你会站在他们那边,支持他们这样乱祖宗章法。”
“只要能维护祖宗的江山社稷,不让那些奸臣贼子得偿所愿,就是要我的命,也无妨!”
“你说就是!”
张太后咬牙说道。
朱厚道:“朕能入继大统,固然是祖宗轮序,但眼下在礼法上,您是天家最尊贵的长辈,您代表着列祖列宗和先帝,您如果为捍卫祖宗成法,要朕不从公论而循祖制独治,朕自然不好为从公论而不尊崇您,拆自己的台,即便是他们也不敢掀这个桌子,毕竟他们也是不敢弃礼制的,若弃了礼制,他们自己在家族里也会失去权威!”
“本来这也是他们最大的问题所在,自己在家里说一不二,却要皇帝听从天下公论!”
“这就导致礼制对上对下出现了偏颇,要天下从公论,那他们首先在家里就得从公论!”
朱厚说到这里,张太后就神色严肃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接着。
张太后就冷声说道:“就劳皇帝让司礼监给我拟一道护祖宗成法诛不臣的谕旨,然后给我,我要亲自拿着谕旨去会会他们!”
“既然不要章法,那就都不要章法了!”
张太后说着就吩咐道:“给我取冠!”
“取冠!”
张太后身边的宫人们大为惊讶。
张太后因而只得再次大喝一声。
于是。
张太后身边的宫人就只得给张太后取下了冠。
而接着。
张太后就愤然拔下了头上金簪,让一头长发如瀑布搬散了下来。
随后,张太后双手合在腹前,大步就走了出去,一脸冰霜。
朱厚见此大吃一惊。
他是有意让张太后出面掀桌子,逼外朝文官同意他杀人,替他维护皇权,也在礼法上彻底断绝那些士大夫以死争士权的路!
但是他没想到,张太后会用这样激烈的动作。
不过,朱厚不知道的是,历史上张太后就是这么极端的人,因历史上嘉靖要处置张鹤龄和张延龄,她在历史上就以披头散发下跪的方式逼过嘉靖。
只是这一世,嘉靖巧妙的把皇帝和后宫外戚的矛盾转移为了后宫外戚和缙绅的矛盾,才让张太后这种礼法上属于掀桌子的激烈行为不是对向他而对向了百官。
第356章 既然不讲祖训,那就都不讲祖训了!
大明紫禁城分前朝和内廷。
太后一般不会来前朝。
因为大明没有太后垂帘听政的情况。
成熟的文书政治制度,让皇帝再年少都可以不用亲自处理国政,自然也就更加不需要太后垂帘。
当然,这也与大明妃嫔皆选自民间与“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有关。
但这不是外朝官僚们已经先不守祖宗规矩,不肯接受皇帝特简,非要皇帝以廷推任命大臣了嘛。
所以,张太后也就在朱厚的故意纵容下,来了外朝,也不用讲规矩了。
朱厚的确在故意纵容。
因为他立即让人跑去给值守的锦衣卫打了招呼,放张太后出去。
于是,张太后顺顺利利地往外朝走来。
各处宫门值守锦衣卫在骆安的带领下,主动退到了一边,恭顺地跪下来行礼。
而在张太后走向前朝时,杨一清等已经来到了跪在左顺门前的王科等面前。
“特简本就合乎祖训,廷推亦是从特简之制而来,你们这样做,是在违背祖训!立即回去!”
杨一清一来就先斥责起王科等人来。
王科等则回道:“廷推乃祖宗良法,陛下不从祖宗良法,非我等致君尧舜之愿!”
“冥顽不灵!”
“真是冥顽不灵!”
“祖宗成法如何,岂是尔等所能置喙,尔等再这样下去,与谋反篡权何异!”
王琼乃至直接叱骂起王科等来。
王科等并不回答。
因为他们不是不明白这是逼迫皇权,而是他们早已笃定要以死争得皇帝让步,以死造成士权与皇权分庭抗礼的事实。
王鏊这时则不由得痛心心道:“你们既有如此骨力,何不用在为民请命上面,何必在这里逼天子与朝臣共治啊!难道你们非得等太后再下懿旨,饬尔等乱祖宗制度吗?!”
“我们就是在为民请命!”
“天下公论即民意,陛下不从廷推,便是不从民意!”
“即便太后下懿旨饬责我等为逆,我等也要力请陛下用舍刑罚从公论!”
王科等毅然言道。
王鏊听后不由得闭眼。
杨一清也神色阴冷下来。
而王琼则是呵呵一笑:“公论即民意,我看不过是公论即士意。”
“没错,你们这是逼迫陛下做暴君!真要让陛下从天下民意,你们受得了吗?!”
张璁附和着说后就冷声问起来。
王科等没有回答。
这时。
王鏊则看向杨一清低声说:“他们这是抱定了必死之心啊!”
“关键是如张孚敬所言,陛下不是柔弱可欺之君,而且拿命来争到底失于下乘,再这样下去,我们只得主动诛灭他们!国朝不是李唐赵宋,士人没有参与反抗暴元,而共造乾坤;而没用刀枪挣来的权力,拿命也是争不来的,除非真的也重新拿刀枪去争,可一旦如此,就真成贼寇了!”
杨一清沉声言道。
王鏊颔首,然后又看向王科等人:“所以,你们这是何必呢!轻贱自己性命者,如何爱他人性命?”
“正因为天子非柔弱可欺之君,更非昏聩不仁之君,才更应该以死争之!”
王科等言道。
“我明白了,你们这是明知天子有仁待百姓之心,才敢如此欺君啊!人善则被人欺,君善则被臣欺,你们果然是貌忠实奸,奸邪卑鄙,乃至坏天下礼法之根基!”
张璁冷笑起来。
王科等依旧未答。
因为张璁说的事实。
他们的确玩的还是好人就该被人拿枪指着那一套。
所以,他们不是不聪明,而是太聪明,是正因为知道当今天子非是以天下为私的极端利己者,才敢这么以死逼迫。
对于他们而言,天子杀死他们,正好可以把天子一步步推向不再仁善而是越发暴烈的境地。
这样看上去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