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嘉靖四十五年。
四川捕获了大盗蔡伯贯,供述曾在山西李同那里学习过妖术。
于是,官府在山西把李同逮捕审问。李同供述自己是李福达之后,世世代代执掌白莲教,假称唐朝后裔,迷惑群众,密谋叛乱。
所交代的姓名与此案完全一致,李同后来被判处死刑。
这样一来,在隆庆初期,徐阶就为被贬谪的大臣平反复职。
然而同时代的郭子章怀疑此案当如初审结果,张寅不是李福达才对。
毕竟如果张寅真是李福达,没必要等了四十年,在嘉靖帝驾崩后,才又突然有其子孙派人跑到四川去谋反,而不是在本地带教徒造反。
后来的名臣高拱和张居正也都坚持认为,昔日张璁、桂萼的判案才是正确的,徐阶才是颠倒黑白的人,即张寅不是李福达,即便张寅很可能也接触过白莲教。
而这里面,本质就是皇权和士权的斗争。
以士权为重的清流们在嘉靖初期自然不乐意嘉靖借用郭勋等勋贵巩固皇权,所以利用恰好张寅与李福达神似和薛良又告张寅是妖贼的案子要牵扯到郭勋,让郭勋倒台,进而挑战皇帝。
历史上的嘉靖本来想息事宁人,不想加剧内斗,所以搁置不问,只将张寅处死,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无奈代表士权的清流不依不饶,非要嘉靖处置郭勋,郭勋和张璁等帝党见此也怂恿嘉靖不能让。
于是,历史上的嘉靖也就再次与整个清流展开战斗,在张璁、桂萼等帝党支持下,压制了清流,为此,还放过了可能不那么干净的张寅。
无论如何,大明的制度和当时的社会背景决定了皇帝只要不肯主动让权,士权还是不可能斗得过皇帝的。
所以,嘉靖也就压制了清流。
但等嘉靖驾崩后,加上隆庆皇帝不是个爱权的人,代表清流的徐阶也就趁此翻了案,让士权重振起来。
但高拱、张居正是两个有志于改革、主张用循吏,希望借助皇权进行改革的大臣,所以也就主张相信张璁、桂萼的处理结果,不赞成徐阶的处理结果。
因为在大明本质上还是皇帝兼了相权,所以要改革,也还是得借助皇帝。
总之。
正如杨金水言,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但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这件事。如果没有被马录和跟他一样力争让士权大过皇权的清流们,逼着历史上的嘉靖把这事放在称上,那就只是一件小案,也就牵扯不到长达半个世纪的权力之争。
哪怕真是冤案,那倒霉的也只有太原卫指挥使张寅一人而已。
但马录和他背后的清流同党们,执意要把这案子放在称上,也就造成这案子一下子不简单起来,乃至长达半个世纪都还在有人提起,等到后世也有人提起。
但历史上,总的来说,还是马录等清流赢了,因为徐阶在嘉靖驾崩后,背刺了嘉靖,给他们恢复了名誉。
高拱和张居正虽然对此不支持,但他们也都人亡政息,明末投清的士大夫们和他们的子弟在编明史时,也就仍站在了马录、徐阶等这边,如张廷玉,认为张寅就是李福达。
只是有少数人一直在提出质疑。
现在,来自后世的朱厚也在嘉靖五年遇到了这件在历史上影响不小的案子。
他能嗅到这背后的政治动机和挑战。
所以,他才对费宏说了这么一句,且问着费宏:“元辅觉得朕该如何处置?”
“陛下图治中兴,激浊扬清,如逆流而上,难免掀起波涛。”
费宏说到这里,就从袖中拿出一道本:“臣这里也有一道本准备拿给陛下看。”
朱厚接了过去,看后却发现是福建到御史张禄弹劾费宏尸位素餐、致使朝廷寅吃卯粮的奏疏。
第344章 警告郭勋,廷推有问题!
朱厚一看这奏疏,就知道费宏是有意不当这首辅了。
不然,费宏不会把有关自己的弹章主动交到御前来。
因为费宏这种执政大臣被弹劾已是家常便饭。
通常他们不会把这事拿出来向皇帝哭诉。
现在拿出来,只能说明费宏不想干了。
朱厚也就在这时问着费宏:“你怕了他们,所以要乞休,还是内心其实并不想朕图治中兴?”
“陛下容禀!”
“臣非是不想陛下图治中兴。”
“只是臣不配为中兴之臣。”
“这话臣之前说过。”
“臣虽是清流出身,但臣并不清白无暇。”
“臣是无德之人,留了太多把柄于他们,待在朝堂,只能被他们逼着成为阻止陛下的逆臣贼子。”
“故臣才找了自己在科道上的人弹劾臣,而求陛下因此准臣乞休。”
“还请陛下成全!”
费宏说到这里就跪了下来,匍匐在了朱厚面前。
朱厚俯视着费宏,沉默了半晌。
“但他们只怕也不希望你退吧?”
突然。
朱厚问了一句。
费宏哽咽道:“他们高不高兴是他们的事,臣知道臣不能阻拦陛下的路,不然,就是连半点廉耻之心也没有了!”
“那好,朕准你乞休。”
“首辅就让杨一清接替,你自去拟旨吧。”
朱厚说道。
费宏忙叩首道:“臣谢陛下!”
“起来吧。”
朱厚这时吩咐了一句,又道:“另外,都察院复核的这件李福达之案,让刑部不要牵扯到郭勋和两位国舅,只可到张寅为止!风浪虽因朕而起,但不代表朕就会翻船,所以,朕希望他们能识大体。”
“是!”
于是,费宏便在回去后拟了乞求的本,且得到了批准,而在陛辞后就出了京。
费宏辞官离开的事很快也不胫而走。
许多朝臣对此颇感意外。
而护礼清流中,想利用费宏身份的特殊性,和他曾经做过不少贪污纳贿等不法之事的把柄而逼迫费宏为他们对抗皇帝的大臣们,更是因此气愤不已。
砰!
吴荆就在得知费宏离开后一拳砸在了桌上,掸袖背手而立:“谁让他辞官的!兑斋先生没让他辞官,他怎么能辞官!”
国子监司业陆澄跟着一脸阴沉地言道:“他这是想逃!”
“说白了,他这是还支持天子用为难大户的方式以图中兴!”
“因为漕运改革的利,把他喂饱了,喂得他费氏现在已经不在乎天子怎么做了。”
“所以,他才在这个时候选择急流勇退,让位给适合助陛下成事的锐意革新之臣,不然的话,像他这种元老大臣,若非他自己想退,陛下一般不会随意让他退。”
陆澄看向吴荆继续说道。
“可太傅的意思是得让此人死在朝堂上为好!”
“为此太傅还特地在南昌见了林莆田一面。”
“只是不知道为何林莆田从入朝后,就昧于此事。”
“现在兑斋先生也有意借陛下之刀除掉此人。”
“只因这费铅山奸猾可恨,留之恐为大患!”
“当年李士实他们,为压制北党奸贼而挑起的宁王之乱,明着是王阳明坏了事,实则就是他出尔反尔,表现出了宁被掘祖墓杀亲族也不背叛天子的忠贞之举,才让江西其他士族也不敢支持宁王,只能提供钱粮助力王阳明平叛!”
“所以,这笔账不算不行!”
吴荆说着就捏紧了拳头,眉目紧锁地看向了国子监外的天空。
当年,宁王之乱,明面上是藩王作乱,但背后也的确是皇权和士权之争。
因为挑动宁王作乱的士大夫群体中,悍然有都御史这样的高级文官不说,中央的公卿级的士大夫也大多在暗中配合着促成了宁王的叛乱。
如恢复其三护卫,等于在军事上给其解禁。
而当时,让宁王和他背后的人在起兵后,没有想到的事则有两个:
一个是王阳明突然集结起不知何处的人马攻下南昌;
一个是作为江西巨族代表的在家阁臣费宏,突然宁被挖祖坟也不背叛正德皇帝。
要不是,在当年,正德突然落水,王阳明又烧了许多罪证,指不定有一大帮人要被秋后算账。
自然,费宏和王阳明的账,也会有人要算。
何况,费宏眼下做的对不起士林的事已经不只曾经的一件。
故力争要让士权压过皇权的士大夫们,自是不能容忍费宏这种狡猾之辈继续存于世。
所以,吴荆才会在这个时候如此说。
这也是为什么朱厚会对费宏说,他急流勇退,会让有的人不高兴。
但费宏确实急流勇退了。
宁失去首辅的权力,也不愿意再被争权夺利的人当工具使,乃至被逼得死于天子之手。
而吴荆这么说后,陆澄则道:“他要退,我们也没有办法,现在还是先关注山西李福达这个案子吧!能不能让郭勋和两个国舅倒台,阻止他们替皇室放低息贷而鱼肉缙绅,就看这次了。”
在陆澄看来,皇帝通过勋戚放低息贷,就是鱼肉缙绅,毕竟这伤害到了缙绅的利益,所以他才这么说。
吴荆笑道:“不用担心,兑斋先生既然敢让马录把这案子掀起来,那就意味着他已可以操纵官场,就比如这次廷推,就会按他的意思而推!”
朱厚在召见费宏后,准予费宏致仕回乡后,就召见了郭勋。
他需要向郭勋问清楚,他们和张寅到底有没有关系,以及张寅的底细。
“回陛下,张寅是捐官任到了山西卫指挥使,但主营是经商和放贷,臣也托他在山西放贷。”
郭勋在朱厚问起张寅底细后就回禀起来。
朱厚听后问道:“那他到底是不是李福达?”
“绝对不是!他要是李福达早反了,何必现在还老老实实地接受山西巡抚和按察司的查勘?”
郭勋回道。
朱厚又问:“那他有没有和邪教妖贼接触?”
郭勋想了想道:“这个臣倒是不知道。”
“那你觉得他有没有?”
朱厚看向郭勋问道。
郭勋道:“可能有,也可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