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则,出海为寇的本国之民,多是迫于无奈,官绅豪右逼迫所致,不见得就是忠良泯灭,招募为兵,严加训导,不一定就不能改正为忠勇之卒;”
“三则,卫所官军已腐朽不堪,多不习水战,甚至水性也不熟,军官已转为缙绅,或与缙绅联姻,而军户则已只会耕作,大多一时不能用;而流窜各海域的本国之寇,多为户,水性本就极好,能吃苦耐劳,自当适合招募训练为新军,同时也能制衡卫所中不德者。”
“不知阁老以为如何?”
汪问道。
招安海寇是一个很容易招骂的主意。
因为大明朝主张守内虚外的文官为大多数,所以素来讲究的就是对本国之寇强势镇压,对外怀柔示仁,只以驱赶为主。
所以,汪不敢擅自上奏,但又觉得眼下新天子即位后,风向似乎真的在变,也就斗胆向杨一清提了出来。
杨一清听后点了点头:“此乃妥当之策,公不妨拟成奏本,我与你联名上疏。”“是!”
汪听后大喜,忙拱手应了一声。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有杨一清这种执政领衔上奏,就算出了差错,也能有为自己担事的执政元老,自然能减少风险。
这时。
嗒嗒的马蹄声从前方的青石板路上载来。
“有谕旨!”
杨一清和汪,以及跟来的樊继祖等官僚听后忙跪了下来。
“敕谕:昔日太祖惩民,本为移风易俗,端正民风,而非令子民负卑贱之累,为势豪盘剥压榨,因而使其离乡背祖,飘零天下……如今,国朝定鼎百五十年,民风大改,朕又欲施仁布德于民,故怎能再使归为贱民者,不能改业从良乎,故著天下凡习俗相沿,不能振拔者,咸以自新之路,所有贱民,皆除贱籍,户可上岸居住,也可读书改业……以为励廉耻,而广风化,全太祖之德也!”
但来骑念完圣旨,将谕旨递到了杨一清面前:“陛下口谕,请阁老接旨,咸使闻知。”
杨一清已眼涌热泪,而道:“陛下仁爱如天,老臣不胜感佩,为万民涕零领旨!”
说著。
杨一清就起身接过了谕旨。
然后,杨一清就转身对樊继祖和汪等官僚说道:“传达圣谕去吧!”
诸官称是。
这样一来,诸官也都明白,杨一清在福州做事,天子是真的会百分百支持,甚至还主动配合,直接把贱籍废除了事。
汪更是欣喜自己刚刚没有白表态,从京里来的阁臣的确更清楚圣意。
只是杜庆比较倒霉,如果他早一点听到这圣旨也不会如此。
但现在,他已被押去了城门集市处,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枭首当场,血水直接染红了青石板。
汪连夜拟好了请招安海寇的本后,就请杨一清过了目。
杨一清在略微指正了一下后,就与之联名上了这道奏疏。
与此同时,沿海户在得知自己被天子下旨给予良民身份,允上岸居住读书改业后,皆流涕而哭。
海澄户黄木就因此背著自己的母亲罗氏上了岸,而对母亲罗氏说:“娘,县衙布告说,皇上废了贱籍,允许我们上岸了,您可以在陆地上找个舒适的地方养病了!”
罗氏笑道:“这敢情好,没想到老了病了,还能遇到这么好的皇上!”
同黄木一样,许多户都因此旨上了岸,甚至有做海寇的户也主动回来,登岸找活干。
且说,嘉靖四年炎夏时节。
在御书房里吃著冰镇西瓜的朱厚,就从费宏、王琼这里知道了杨一清和汪上的关于招安海寇的奏疏。
“这道奏疏非同寻常啊!”
“这意味著朝廷对夷寇和本国之寇的对待问题要有个大的转变。”
朱厚因此说了起来,然后看向王琼:“王阁老,你现在兼管兵部,你怎么说?”
王琼忙拱手道:“回陛下,臣认为,可以招抚,但不能直接给军籍,而应该另编为一支水军营,让立功者才能入军籍。”
“因为,朝廷有时候施恩不能太厚,否则会使之轻视朝廷之恩,如同名器不肯滥封一样!”
“何况,陛下如今有意贵军籍,自当慎给新招安和新除贱籍之人,以最贵之籍。”
“有理!”
“那就明谕杨一清、汪,可以招安,但招安只先编为水师海备营,待有立功者,再转入水师正兵营。”
朱厚吩咐道。
“陛下圣明!”
接下来。
朱厚又问道:“朝鲜使臣到了没有?”
为了开发朝鲜北境铁矿,朱厚特派大臣降谕朝鲜,令其派可全权代表其国王的使臣来华。
而现在海边诸事妥当,只等水师练成,他自然要关注一下北方,问问朝鲜使臣的事。
费宏这时回道:“礼部奏,已到蓟州。”
朱厚听后颔首。
此时。
蓟州兵备副使杨应凤就正在招待朝鲜国王李怿所遣陪臣郑允谦等三十余人,而说道:“诸位可知陛下召贵藩派使臣来是为何事?”
郑允谦会意,便立即起身拱手道:“正要请兵宪解惑!”
说著。
郑允谦就将一份礼单递给了杨应凤的随从。
杨应凤笑了笑:“贵藩客气!我也不是为了这些东西要泄情于你们,而是为了我皇明不至于因此生怨于藩邦!”
“陛下这次召你们来,是因为要在你们国境内开矿,镇远侯被派去代替郄永镇守辽东,就是为了这事!”
杨应凤说道。
郑允谦等听后大惊失色,纷纷议论起来。
最后,在这些人安静下来后,杨应凤就对郑允谦说道:“想必诸位知道应该怎么做!”
“知道!”
“自然是主动请旨,让上国派人来我朝鲜开矿裕民!”
杨应凤听后很是意外地沉下脸来。
第289章 嘉靖干内政,赐理学典籍
杨应凤不得不将郑允谦单独叫到了一间房室。
然后。
杨应凤就对郑允谦切齿低声言道:“公怎么不通,鄙人不是这个意思!”
“那兵宪是何意思?”
郑允谦忙问了一句。
杨应凤道:“本朝陛下要联合勋贵夺贵藩矿产,贵藩坐视尚且不对,怎么能有主动请旨开矿的道理呢?”
郑允谦回道:“这也是没有办法!正如兵宪所言,为了不惹怒上国,以维系彼此和睦亲和之态,我们献一些矿给上国也是可以的,毕竟我们与上国本就有君臣父子之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何况,现在只是要一些矿,为臣子的怎能不孝顺恭从呢?”
杨应凤:“……”
他发现,对方居然比自己还恪守圣人之学。
“尔等这样做对得起你们大王和社稷吗?!”
杨应凤接著就不得不诘问了郑允谦一句。
郑允谦听后拧眉:
“兵宪,话不能这么说,对于我国朝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和上国和睦相处,不惹怒上国,只要做到这些便是对得起大王和社稷了。”
“余者,皆不重要!”
“何况,素闻现今陛下虽怀仁于民,但记仇阴狠,所以,我等又怎么能因吝啬一铁矿,而违拗其意,招致战争呢?”
杨应凤翻起了白眼。
“若兵宪实在是看不下去,体谅鄙藩,还请代为上奏,劝陛下不要开矿,驳回我的奏请。”
郑允谦说著就向杨向凤拱手作揖一拜:“若能如此,鄙人和鄙藩上下,皆会对兵宪之义感激不尽。”
杨应凤呵呵冷笑:“你们都要主动献矿了,我怎么可能主动为你们上奏,而里外不是人?”
“看来兵宪也怕触怒陛下龙颜。”
郑允谦回了一句。
杨应凤把手背在后面,转到了另一边,脸色阴沉,没有搭理郑允谦。
但明显,杨应凤是有些心虚的。
他的确不敢直接劝谏皇帝不要开朝鲜的矿。
他今日想劝朝鲜使臣别答应,也是因为担心为天子开矿的勋贵武臣因此财富增长,进而在政治上的价值也开始增长,乃至大明开始对外部开采新资源的路子,形成路径依赖,最终使得“文贵武贱”的现状被打破。
他本以为,朝鲜使臣会在乎自己国内矿产,而对大明要开采他们铁矿的行为会非常抵触,而表示要拒绝大明在自己境内开采铁矿的。
但他没想到,这朝鲜使臣竟这么愿意出卖自己的国家利益!
自己这边主动提醒他,天子召他来要开采朝鲜咸镜北道的铁矿,就是想让朝鲜使臣提前想办法阻止此事。
可朝鲜使臣自己,却表示,会主动请旨让皇帝派人去咸镜北道开矿。
这让杨应凤感到非常尴尬。
而郑允谦这时则继续对杨应凤说道:“既如此,无疑说明,们上国大臣都不敢得罪陛下,那我们这些外藩大臣又哪里敢?”
“所以,鄙人作为外藩使臣,为了亲和上国,自当主动达成圣意,以请求助我外藩实边为名,让陛下下旨开我国北境铁矿,使陛下此意名正言顺,圣德昭彰才是。”
“哪能因为一处铁矿,就激怒陛下,指使边镇不宁,父子如仇仇?”
“正如宋时司马文正公也为平息西夏之怨,而主动献出所得之土一样,我李氏藩国为使上国君父高兴,以免起纷争,出一矿山也实为孝举,当更合乎圣人之理也!”
郑允谦为了让杨应凤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也就多说了几句。
杨应凤越听越不舒服,只哼了一声,就离开了这里。
而对于朝鲜使臣郑允谦而言,他的确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想有什么不对。
何况,他作为朝鲜的大臣,更看重的也是自己李氏朝鲜的内部党派利益,而不是整个李氏王国的国家利益。
自然!
他更想要做的事,就是讨好大明皇帝,进而让大明皇帝不会因此厌恶他,视他为奸佞,然后逼自己的大王罢黜了自己和自己这一党。
另外!
郑允谦也早就通过别的一些渠道知道,大明近来的确有派官校在自己藩国北境勘探。
在他看来,如果大明真要在这些地方开采铁矿,那倒也可以替自己藩国挡一挡女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