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涞对费宏在闽地查案中的行为并不满意,所以连带著对费懋中也没有好感,再加上费懋中素来就有是天子眼线的嫌疑,也就在费懋中开口说后就离开了这里。
费懋中见姚涞直接离开,也不由得皱眉。
徐阶倒是没有离开,因为王鏊和吴一鹏等南直乡人对他嘱咐过,现在要尽可能的修复和天子以及天子身边人的关系。
徐阶也就向费懋中拱手行了礼,然后回道:“如此看来,倒也著实可惜!”
“是很可惜!”
“不过,陛下已经在让锦衣卫逼问佛朗机人自己透露他们自己的底细。”
“所以如今的报纸上会不停出现关于佛朗机的新文章,子升可以多去看看。”
费懋中回道。
徐阶则笑道:“我已经在看,只是,在下倒是想问问民受兄,这佛朗机人如果不加防范真会让东南大乱?”
“难说!”
费懋中也笑著回了一句,然后他就离开了这里。
徐阶和费懋中这些南方大地主家的子弟其实对要不要加强武备以防佛朗机的事很矛盾。
因为,一方面他们的家族是靠著家乡豪右跟这些佛朗机人做走私贸易而获取巨额利润的,一方面他们也怕佛朗机真的因此在认识到东南富庶后野心膨胀,反过来勾结沿海豪右抢掠东南。
这也就使得他们也不知道是该支持朝廷宣扬佛朗机威胁论,还是不支持。
所以,徐阶才会决定先认真了解佛朗机之余问一问费懋中的看法,毕竟费懋中的看法肯定会代表费宏的看法。
反正天子朱厚是要极力宣扬佛郎机威胁论的,因为这利于他的统治。
一来,他可以借此作为推广新政的理由,达到强化皇权在地方控制力的目的。
二来,他可以转移很多反对改革的人的注意力。
三来,他可以借机加强武备,尤其是广造新战船,创建强大水师,为后面开海和出海开发更多新资源做准备。
为此。
朱厚还特地在许多沿海科道言官因佛郎机威胁论甚嚣尘上而开始上疏请加强海备时,召集阁臣九卿们说道:
“朕欲广造战船,创建更强大的水师,以防海夷,诸卿以为如何?”
第236章 造船成策,税政改革是基础!
朱厚这话一出,大殿内顿时落针可闻。
阁臣九卿们皆屏气凝神,面色各异。
他们近日也看见报纸上在广泛报导佛朗机的罪孽,宣扬佛朗机的威胁,也知道如今朝野对佛朗机的挑衅议论纷纷。
但他们很清楚,天子如此做是有深意的。
而当天子提出要造战船、创建更强大的水师后,他们就不由得暗道果然天子是要为加强海上力量做准备。
他们甚至能够猜到天子在造战船、创建强大水师后的下一步,肯定是要进一步夺取海贸之利,以助新政。
这让他们不得不承认,天子是真的会谋划!
为了进一步夺取海贸之利,竟然先宣扬佛朗机威胁,为加大造船规模和加强水师做准备,使得现在他们也不好明著反对!
毕竟朝野已经开始形成佛朗机威胁不能不重视的舆论,而他们也不好打包票说佛朗机就真的不会给大明带来深重的动乱。
这是阳谋。
所以,他们当中有人即便想反对,也无法反对。
“陛下圣明!”
“眼下这的确是当务之急,不然,西夷海贼只怕真以为我国朝不能出远海征讨不敬之邦。”
刑部尚书赵璜更是先开了口,表示赞成此议。
大学士杨一清也跟著说道:“陛下,臣亦认为,造战船,加强水师确实是眼下很急迫的事,海上有新患,我们若不加强海备,早晚都会因此吃苦头!”
“臣为此特地查阅了历朝历代造船情况,臣认为当今国朝造船制度太过紊乱,应该设立专门的船政局,由船政局统一造船,再分拨给需要船的各衙门,乃至可以卖给需要船的商贾。”
“毕竟眼下各地造船的费用由当地百姓承担,要么是竹木抽分,要么是折为了船价银,比如清江浦造船厂承办的漕船,就一直是由当地匠户们承担造船的费用,当地军户则承担修补漕船的费用,且皆已改银;而南都龙江造船厂的造船费用则是来自于太平的竹木抽分。”
“所以,不如将各地造船厂全部集中起来,由船政局统一管理,船政局的造船费用也由朝廷统一征收和拨款,再由朝廷统一分配,同时船政局可以请命卖船于商贾,以利商业交通。”
“准!”
朱厚这时颔首。
大明的财政素来很乱,朱厚也很头疼。
按照国初的规定,营缮之事,也就是造宫殿、战船这些是由各地工匠以服役的方式来制造。
这就同朱元璋所规定每十年一次清丈田亩后的覆核黄册制度,是由国子监监生以服役的方式来承担覆核功能一样。
只是随著大量工匠逃亡或者转行,加上都城被迁,大量工匠北上服役代价太大,如果强制实行原有服役为官方营缮的制度,只会加剧工匠逃亡,便干脆改为竹木抽分,也就是只让各地匠户改交竹木等实物,然后朝廷自己组织流民营缮。
后来,一些地方的竹木抽分又因为当地匠户纷纷转型为农民或者市井工人,也就改为交粮交银,总之根据地方实情在改。
也正因为有各地有不一样的实情,所以,一些在南方的造船厂附近工匠依旧是以服役的方式来承担造船任务。
反正造船厂就在家乡附近,对于货币缺乏的大明普通匠人百姓而言,自然是服役更划算。
所以,这样一来,就造成大明的营缮服役制度特别紊乱和复杂。
也就是说……
有的地方还在坚守国初的形式。
有的地方已经把营缮服役任务变成了税,只是这税里,有的还在征收竹木等实物,有的已经改为收银。
总之,主打的就是一个复杂与各有各的地方特色。
当然。
杨一清建议设船政局,真正的目的除了便于集中力量造船外,还有就是加强内阁钱权。
故杨一清这时提议道:“陛下,臣提议,船政局也同矿业局一样,归属在度支总司,由度支总司根据需求统一确定造船规模。”
工部尚书童瑞一听就明白了,明白内阁是要把工部的作为造船使用的竹木抽分收入变成自己的收入,用的是移花接木的计策。
故童瑞则在这时说道:“陛下,臣认为船政局归入度支总司不妥,因为工部才是负责天下营缮之事的,也只有工部才清楚营造战船的费用,和如何节省营造之费。”
“就归入度支总司!”
“工部只管具体营造的事,根据度支总司船政局所拟定的造船需求提供营造所需费用与营造之才就是。”
朱厚一锤定音道。
童瑞则不敢再说什么。
毕竟兵强马壮的天子现在已经拥有绝对的权力,他要是再反对,就会触怒龙颜。
朱厚接著就看向其他阁臣九卿:“诸卿对此还有何异议?”
“臣等无异议!”
除张璁外,毛纪等阁臣九卿皆表示不反对。
朱厚也就问向张璁:“张卿还有何异议?”
“臣认为现在就不该提议大造战船,加强水师建设!”
张璁这时直言道。
大殿内再次变得安静起来,只听得飒飒风声。
外面明显是要下雨。
而殿内似乎也开始温度骤降,首辅毛纪都不由得颤了一下,颇为埋怨地看向张璁,心想你平时挺爱迎合天子的吗,怎么今日唱反调了?
杨一清却是面色阴沉,他仿佛已经猜到张璁要说什么。
朱厚也很感诧异。
因为反对自己的人是张璁啊!
所以,朱厚也就强笑著问:“为何?”
“启奏陛下!”
“臣认为,税政乃一切大政之基!”
“税政不革,一切新政不过是空中楼阁。”
张璁回道。
朱厚听后颇为凝重地点了点头。
“譬如杨阁老所言,设船政局,统一造船,还由内阁度支总司负责造船之规划一事。”
“按照国朝现在的制度,造船之费主要取自于竹木抽分和匠银,竹木抽分和匠银素来由工部收取,当然实际上也跟田赋一样,事实上由各地缙绅大户代为催缴。”
“现在设船政局,且要把船政局归入到内阁,这也就意味著竹木抽分和匠银之收入要归入内阁,如此,工部肯定不再积极收取,而缙绅大户自然也乐得因此把竹木抽分和匠银能拖就拖。”
“这样一来,竹木抽分和匠银收取必然更加困难!”
“臣认为,杨阁老的想法应该是,直接用金矿收入来负责造船,而这笔合计每年估计八万两左右的竹木抽分和匠银收入,既然征收更加困难,那不如直接免了!得个解小民之困的仁名!”
“反正金矿现在每年光是黄金都能采得价值五十万元银元以上,让陛下拨个十万用于造船是绰绰有余了。”
张璁说著就看向杨一清:“杨阁老,鄙人所言,不知然否?”
杨一清不由得起身道:“陛下!臣能否不回答?”
“必须回答!”
朱厚言道。
杨一清道:“那臣不敢瞒陛下,臣确实有此意,适当革除一些苛捐杂税,以达到轻徭薄赋、疏解民困的目的,也是为了能够在革除大量缙绅功名、陡增士怨的时候,能够以一二减税之仁政拉回人心,达到政通人和的目的。”
“陛下!”
“杨阁老是老成谋国,但也不过是隔靴搔痒,不到实处。”
“税政不改,只利用朝廷增加了采矿收入的机会一味减税,则并不能长久,因为迟早有一天,东莱的矿会开采殆尽!”
“朝廷是可以利用现在的采矿收入,拿出一部分增加战船数量,加强水师,可将来一旦矿尽了呢?维护和修葺战船的费用,以及新募水师的供应如何出?”
“总不能陛下这一代可以水师强大,海备严密,待后世之君,又要海备松弛、水师败亡吧?”
“臣认为,既为阁臣公卿,当为之计长远!”
张璁说到这里,就对朱厚再次拱手作揖道:
“故臣请陛下暂缓造船之议,先整顿税政!”
“陛下,臣反对!”
“眼下整顿税政太过急切!没有十年二十年之准备,不宜改动税政,因为祖宗的税法在一些地方没有尽去,自然是有他存在的好处,而新的税法又没有普遍推广,那自然也有他的缺陷!”
杨一清这时则提出了自己在税政上的看法。
朱厚算是听了出来,杨一清更稳重,张璁更激进。
也可以说,杨一清相对于张璁要保守一些,不愿意在税政上大动干戈,但可以接受朝廷拿额外收入的钱来适当加强军事力量和减轻民众负担,哪怕只能一时的加强和一时的减轻,等于是走一步看一步,至于将来,那就是相信后人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