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承明 第246节

  如张璁所言,眼下的大明,决定天下人心的不再是宗室。

  真正能决定天下人心所向的已经成了缙绅。

  历史上,满清能入主中原成功就是因为满清在初期允诺缙绅的土地所有权全部承认,官爵功名全部予以承认,乃至在明朝是什么官在清朝依旧是什么官,所以促使缙绅几乎全部站在了满清这边,而一起对付农民军。

  当然。

  满清在入主中原成功后为了自己本族利益自然是开始对缙绅的承诺一一变卦或不严格兑现。

  但无论如何,现在能决定大明内部是否稳定,也就是是否政通人和的的确是缙绅阶层。

  毕竟官僚选自于缙绅,绝大多数人口和土地乃至金银和先进技艺又在缙绅手里。

  所以,朱厚只要想大明政通人和,能集中力量一致对外,惩治外部势力,拓取外部资源,就需要整个缙绅阶层还愿意承认大明政权,愿意承认天子和当朝执政不是昏君暴君和奸臣当权。

  但是,缙绅阶层又因为是地主阶级,所以其对朝廷的最大要求就是,朝廷得支持他们盘剥百姓,他们才会拥护朝廷。

  他们对外剥削没有兴趣。

  而对外剥削有兴趣的是资本家。

  可大明眼下有资本的都是大地主,所以都更倾向于通过兼并土地剥削自己本族百姓。

  哪怕他们是在工商业赚了钱,更大的动力也不是把钱用在扩大生产规模上,而是用在攫取权力和兼并土地上,然后进一步使劲盘剥百姓。

  总之。

  他们最大的动力就是盘剥本国百姓,而且难以控制地要把百姓逼上绝路。

  哪怕,他们自己当中有知道吸取历史教训的人,在苦口婆心地宣传仁爱,也扼制不了他们要把百姓吃干抹净的动力,甚至会反过来责怪怨恨自己这一阶层中的清醒者。

  这也是朱厚为什么明知道得罪缙绅不利统治稳定,不利于政通人和,还要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从严处置的原因。

  他要是不对这个阶层严一点,他们就能逼出更多流民造反,也会让统治危机出现。

  可对他们太严,他们又怨朝廷。

  他们虽然不敢明着造反,但不满朝廷后,故意暗中使绊子不配合,乃至煽风点火,鼓噪生事却是敢的。

  而这就会让朝廷光是维稳都得耗费大量精力,自然就不能对外发展了。

  正所谓,宽亦误,严亦误,宽严皆误。

  朱厚对此的应对办法,内阁大臣毛纪和杨一清已经明白,知道皇帝是要在缙绅阶层之上再培植一个特权阶层。

  这个特权阶层是军事贵族。

  军事贵族在经济利益的分配上有更大的特权,但却要承担更多的军事任务。

  也就是说,朝廷不怎么需要他们交钱税,但他们得交血税,而缙绅不需要交血税,却需要交钱税。

  这样,军事贵族会为了自己更大的特权地位稳固,而天然拥护皇帝去遏制缙绅过度盘剥庶民。

  而缙绅也会为了阻止军事贵族过度垄断权力资源,而去拉拢皇帝和庶民,一起遏制军事贵族在经济利益上的扩张。

  皇帝、贵族、缙绅,便能在因为彼此制约而使得百姓不被盘剥太狠的前提下,实现政通人和。

  不然的话。

  以现在的局面,皇帝没有强大贵族集团的拥护,不能制约缙绅对庶民的过度盘剥的时候,去实现政通人和,那只能是皇帝和缙绅一起过度盘剥国内百姓,如此光是应对国内叛乱都得耗费不少精力,也就谈不上对外发展。

  可培植一个军事贵族,让缙绅阶层被制衡,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首先,缙绅阶层不会主动让渡权力资源给贵族。

  其次,贵族更愿意和缙绅一起合作逼着皇帝让无论是贵族还是缙绅都不交任何税,只一起盘剥百姓最好。

  所以,毛纪才会对皇帝说,缙绅不会因为他小小的让步一下就会跟着妥协。

  但由于他知道皇帝的心思,因而他也不好再劝皇帝直接让步到底为好,把缙绅欠缴秋粮就革功名的旨意撤掉,让缙绅们彻底感到皇恩之浩荡。

  只是,毛纪把朱厚的圣谕转述给了杨一清后,还是为了尽快实现政通人和,而对杨一清说道:

  “你我还是召集九卿来内阁,让大家尽量劝劝天下缙绅吧,陛下既已退让,就别跟朝廷对着干,政通人和这事,不能天子让步,底下不让。”

  “应该如此。”

  杨一清颔首,但又叹息说道:“不过很难有大的效果!毕竟素来缙绅都是严了有怨,宽了生胆,心里有朝廷的,不用多言,早就把税缴了,敢一直欠的,那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毛纪道:“只要能有点用就行!”

  ……

  ……

  而除内阁以外的朝臣们,对朱厚缙绅不如期欠缴秋粮就革功名的诏旨,本就恨抵触。

  毕竟,他们很多就出自于缙绅之家。

  山东巡抚周季凤、江西巡抚盛应期、四川巡抚诉庭光、陕西巡按喻茂坚的上疏,自然很令不少朝臣在暗中叫好与称赞。

  但也因此,当这几个地方抚按被撤职令致仕的旨令下达后,不少朝臣自然是愤愤不平。

  许多科道言官更是因此纷纷上疏,言这几个大臣都是忠心清正之臣,为国远谋才上疏直言,没有因此就将之罢黜的道理。

  内阁对此自然是按照圣意全部只票拟三个字。

  “知道了!”

  朱厚在看见复看这些奏疏票拟内容时,虽然欣慰内阁在很配合自己,没有跟着这些朝臣一起逼自己让步,但在通过奏疏知道官僚阶层对此表现得群情汹涌后,他内心难免还是有些烦躁。

  他也就让人开了殿门,在乾清宫广场,借着月光闲步起来。

  大多数官僚会和缙绅一样,不希望他这个天子严酷对待缙绅,朱厚对此是早有预料。

  但这不妨碍,他也希望,早日能够出现整个统治阶层都齐心协力一致对外的政治局面。

  而要实现这一目的,在朱厚看来,不识趣的抚按就应该被换掉,而换上听话的人。

  “传王阳明!”

  朱厚散了一会儿步且想了想后,决定连夜召见王阳明这个吏部尚书,以对付这些汹涌官声。

第233章 九卿妥协,疯狂撤官!

  王阳明没想到皇帝会深夜还要见他。

  这让他对天子的勤政进一步感到惊讶。

  “朕欲起用王琼!”

  而更让王阳明没想到的是,天子居然在这个时候有起用王琼的意思。

  王阳明自然不会阻止王琼被起用。

  尽管,天下很多官僚缙绅都恨王琼,但王琼对王阳明有恩,又在政见上与王琼颇有共通之处,他自然是不会阻止王琼被起复。

  当然,王阳明也知道起复王琼必然会引来反对声一片,所以他也一直没有主动请旨起复王琼。

  而且,王阳明这时也主动言道:“陛下,朝中清流恐非常不愿意看见晋溪公被起复!”

  “正是因为清流们很不愿意看见朕用王琼,才越是应该用!”

  “这样省得他们在朕催天下缙绅积极缴纳秋粮这事上多嘴,也省得在你接下来优先重用大量军籍士人之时多嘴。”

  “让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起复王琼这事上!”

  朱厚言道。

  王阳明听后一脸敬佩,忙又问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用晋溪公?”

  “让他直接入阁!专门负责让天下官员理念统一,也就是主张要一致!”

  朱厚回道。

  王阳明不由得嘴唇半张。

  “不如此,不足以引起朝野震动!”

  朱厚言道。

  “陛下高见!”

  王阳明立即作揖一拜。

  朱厚微微一笑:“那件事就由卿去运作此事。”

  王阳明拱手称是。

  翌日。

  王阳明倒是没有立即去做天子交待的事,而是先同九卿一起到了内阁。

  因为内阁要劝说九卿一起劝劝天下缙绅要公忠体国,积极纳税,既然天子都已经让步,天下官绅也应该感念天子仁德,向天子证明自己的拳拳报国之心。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所以,还是请诸公都给自己门生故旧说说,也给家里去信劝一劝,别真的到时候让君臣之间的嫌隙更大!”

  毛纪就在九卿们都到内阁后就说了自己让这些人来内阁的原由,且说了一番。

  吏部尚书王阳明先开口道:“我已经写信了,希望能有用。”

  新任户部尚书席书说道:“我也是,但眼下的情况是,秋粮基本上都是缙绅自己的人在收税,衙门的胥吏也都是他们的人,他们可以说这税他们已经交了,说欠税的都是普通百姓,这可如何是好?”

  “朝廷要是真的严催,必须缴足赋税,他们就会干脆加倍催征百姓,还把过错归到朝廷身上,说是朝廷催征必须缴足赋税,我们也没办法!”

  “所以,陛下没有说严格要求地方官必须完成税赋缴纳,只是让地方官去查,查到哪些缙绅没有缴足赋税,如果真要把全部欠税栽赃到百姓身上,那该地方官员自然也有失察之罪!”

  “中枢自然应该要先相信各地布按官和亲民官僚,进而再根据御史调查之舞弊事予以惩治,而没有一开始就直接认为各地布按官和亲民官僚不能查奸或已被缙绅收买。”

  杨一清这时说道。

  席书颔首:“阁老说的是。”

  礼部尚书吴一鹏跟着说道:“南直这边,我和在乡的震泽先生早就劝了,不要和朝廷对着干,而且南直经过这么多事,剩下的皆是忠良之家,不会大规模欠缴秋粮的。”

  兵部尚书王宪这时言道:“劝自然是要劝的,但让天下缙绅自觉缴足秋粮,的确也不是一两句大义之言就能劝动的。”

  “我想问问,让我们去劝,是内阁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刑部尚书赵璜这时问了一句。

  毛纪正要开口,杨一清却猛地先抬头沉声问赵璜:“这两者差别大吗?”

  “没差别,没差别!”

  赵璜讪笑了笑,就靠了回去,道:“我会去劝,会去劝的!”

  工部尚书童瑞这时则说道:“秋粮欠缴,根子上还是士怨太重,和朝廷在地方上整出的动静太频繁有关,比如眼下湖广和福建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我认为我们也得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是不是有些事太操之过急了?”

  “这不是操之过急的问题,今日也不是反思我们朝廷自己问题的时候。”

  “今日只是让诸公去劝劝。”

  杨一清这时继续言道。

  童瑞道:“那行,我按照内阁的意思去劝就是!”

  而大理寺卿张璁这时倒也跟着继续童瑞的话题,不顾杨一清已经在把童瑞转移了的话题往回拉,就道:“根子上不是士怨太重,是收税之权,从民自征变成了缙绅大户自征!这和包税有什么区别?”

  “太祖高皇帝为了避免大户垄断税权,所以设粮长制,让各里各甲轮充粮长征税,结果轮充粮长变成了大户家奴充任,要么大户佥充到衙门的胥吏直接下乡征税。祖宗成法被破坏成了这个样子,我们也该议议是继续改正祖宗之法,还是恢复祖宗之法。”

  杨一清看向张璁,神色不悦地道:“只是让你们去劝,没让你们在这里谈税政改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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