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说著就问了起来。
大臣们这时皆一一传看起来。
即便是平时最激烈抨击皇帝让亲信权贵在民间放低息贷之行为和抨击舒晟、桂萼的朝臣,在看了一些谢表后都闭了嘴。
因为他们不能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再继续瞎说,那样天子就会有理由杀他们了。
“陛下!”
“即便低息贷与民争利不存在,舒晟和桂萼在湖广也没有惹得民怨沸腾!”
“但朝廷也不应该因为个别妖僧妖尼谋不轨就要借严酷对待僧侣,流放没有度牒的僧侣啊!”
“还收功德钱。”
“这与陛下所求仁政理念不符且不说,且会加剧民怨啊!”
这时。
礼部右侍郎汪伟因知道再抨击低息贷和舒晟、桂萼已不合适,便干脆直言起整顿寺院地主的不是来。
太常寺卿邹文胜也跟著附和道:“陛下,臣附议,低息贷或许算不上与民争利,但收功德钱则明显已算是与民争利!不合圣人轻徭薄赋之教!恳请陛下下旨不再试点推行功德钱之制!”
第219章 朝臣认罪,天子正文政!
“你们能不能看完这些谢表文章和供状后,再向陛下进谏!”
“你们就这么急不可耐地要抨击试点整顿僧尼等人?!”
因为天子准许朝臣讨论,大理寺卿张璁便在这时突然诘问起汪伟和邹文盛来。
然后……
他就拿著一沓谢表文章和供状,看著这两人说:
“这些儒士文章和百姓供状明明揭露的很清楚!”
“寺院庙观不但没有因朝廷给予免役特权而救济贫民不说,反而借此特权大肆接受投献,侵占小民田地,在灾年囤积居奇,抬高借贷利息,盘剥附近百姓,逼民破产为奴娼!乃至窝娼聚盗、妖言惑众!”
“石首县学十六名生员更是联名声讨元觉寺垄断石首借贷之利,逼得大量百姓卖儿卖女,乃至逼迫宗室王亲也卖儿卖女!”
“难怪宗室子弟也在谢表中称低息贷也助了他们,不是与民争利!”
张璁这么说后,汪伟和邹文盛不由得一惊,心想自己没想到严嵩这个奸臣在湖广任观风整俗使期间,连僧尼的丑事也反映,也让儒士百姓去揭露。
两人不由得忙从别人手里找来这些材料看。
看后没多久,汪伟就先跪了下来:
“陛下,臣有罪!”
“臣未历地方,不知民情,太过想当然,如今看了地方宗亲儒士和百姓反应的实情后,才知道地方真实情况与自己所想的大为不同!”
“臣亦然!”
“臣过于操切进谏,险些酿成大错,而有颠倒黑白、强博直名之嫌,实在是有罪,臣自劾请罪!”
邹文盛也立即跪了下来,一脸痛苦地回道。
同时。
两人心里也恨死了严嵩,暗道:“这个严分宜,让你观风整俗,你整的这么认真作甚!你将来富贵后不想设家庙,不想利用佛寺为子孙谋福祉的吗?”
刑部尚书赵璜这时暗自庆幸没有急著站出来进谏,不然现在也会这么尴尬地不得不脖颈主动伸到陛下面前让其砍,同时还自己抽自己嘴巴。
但也因此,赵璜决定反向利用这么个机会固宠,也就故作激动道:“令人发指,简直令人发指!要不是陛下圣明,设观风整俗使于湖广,我们这些理学门人都要被蒙在鼓里!”
“陛下!”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臣请立即在全国推广选任观风整俗使,也请立即在全国整顿寺院道观!”
张璁看了赵璜一眼,忙道:“陛下,臣认为不可!凡事不能操之过急,湖广试点的效果越好,就会越是让其他地方的食利者警惕,故而,这时候,越是不能大意,还是要根据各地实情,继续循序渐进的来!”
“张卿所言极是!”
“现在湖广的事还没有尘埃落定,推诸试点新政还没总结讨论,能不能推行全国,说这个还早。”
朱厚说到这里就看向了汪伟和邹文盛。
他自然不相信这两人是真的不懂地方上的情况,毕竟作为堂堂三品朝臣,不至于真的单纯得跟宫里的妇人一样。
但朱厚现在拆穿两人也没意义,只在这时说道:“你们既然自劾请罪,朕也就不过多责备你们不查事实,轻浮急躁之非,更不严治尔等欺罔之罪,但有罪也不能不罚,有过也不能不改,有漏也不能不补!”
“传旨!”
“礼部右侍郎汪伟谪外任,贬为东莱府同知!”
“太常寺卿邹文胜亦谪外任,贬为金县县丞!”
“朝廷接下来,当著力于用东莱金矿之财,养移去东莱之民,助其垦田兴教!以解决天下人多地少之根本矛盾。”
“故朕外谪尔等于此,望尔等好好改正前非,知悉地方实情,以练才干,将来能重新为朝廷重臣!”
朱厚说后,汪伟和邹文胜皆面色震颤,但又只能叩首谢恩。
但朱厚对汪伟和邹文胜的处置,也著实让一众清流护礼派不满。
因为他们还是觉得皇帝的处置太刻薄寡恩。
尽管,皇帝没有杀他们,只是外贬,大有以观后效的意思。
可汪伟和邹文胜毕竟都是弘治朝的翰林庶吉士出身,乃是正色立朝的清流代表啊!
这样的清流被贬为外任,落入浊流,还去东莱那种比琼州还不如的蛮荒之地,岂不是轻慢礼臣?
升为翰林侍讲的舒芬和御史卢琼此时就很想出列进谏执言,以泄心中愤懑。
但就在他们要出列时,朱厚又让人拿出了严嵩所呈的另一类关于湖广缙绅私编野史污蔑先帝、太后、天子和公卿,乃至在诗词文章中讥讽时政、诽谤朝廷大臣的章奏和附上的相关实证材料。
“你们再看看这些。”
朱厚指著他让黄锦领内宦又拿出来的一大堆材料和章奏说了一句,就道:“编野史抹黑先帝、太后、乃至朕,和元老公卿,就算这些只是风闻,但这是一个受国恩的士大夫该有的节操吗?!”
“你们先看,看了再议怎么处置这些人!”
朱厚随后又严肃地说了这么一句。
朝臣们便继续传看起这些新章奏和新材料来。
“陛下,臣请严办这些缙绅!”
“他们这样做简直是大不敬于先帝,大不敬于太后,大不敬于陛下!”
“其所涉不臣书籍、文章、诗词当焚毁之,并令民间不得私藏,若有发现,当交于有司焚毁!否则,皆当以私藏妖邪之书论罪。”
大理寺卿张璁这时出列先奏禀起来。
朱厚颔首:“自当严办!”
“传旨!”
“向文鼎等缙绅风闻相关宫廷秘闻谣言就写到笔记里,还说是内廷大所传,可谓大不敬,家风亦不正,未将忠孝之本放在心上,杀之也不为过,然姑且念其是听闻他人之言,而非自己捏造,留其命,只削为民,并与全族流放东莱!同族中有在朝为官者,令革职流放!”
“至于讽刺时政、诽谤朝廷公卿大臣,有惑众乱政之嫌,本人削为民,且流放东莱!”
朱厚站起身来,宣达了自己处置的旨意。
朱厚没有一味的情绪发泄,还是在尽量的以客观公正的方式处置此事。
毕竟,他也没有真的要毁掉整个中华文化活力,而真的要跟野蛮的满清一样,为了文化专制,不惜让天下文人处于万马齐喑的状态。
所以,他没有选择杀掉这些缙绅文人,而是以这些人自供是风闻不是捏造为由而选择流放为主,表示允许天下缙绅文人进行相关创作,但不能带著强烈的个人情绪去胡编乱造乃至疯狂抹黑,那样就必须付出代价。
因为如果一个文人利用自己可以传播知识的能力来肆意污蔑他人乃至国家和民族,那也未尝不是一种独夫行径。
朱厚不允许天下存在著除他以外的专制统治者。
但是,士大夫们要的就是士权的无限自由,要的就是可以在文化创作上肆意宣泄自己的情绪,攻击自己不满的人和制度。
所以,朱厚这个处置即便还是在恪守“君主当持正”的理念,但还是让朝中一些只希望士权不受约束的护礼派朝臣非常不满。
“陛下!”
而大明的文臣素来就有不怕事的,再加上,又都知道朱厚非昏暴之君,所以,福建道御史卢琼这时就毅然出列,接著就言道:“臣有谏言!”
“讲!”
朱厚心里颇觉不对劲,也就看向云鹤旁一脸凝重的御史卢琼,沉声说了一句。
“臣请诛杀严嵩!”
“此人蛇蝎心肠,为讨陛下欢喜,不顾士情,当杀之以安天下。”
“另外,陛下当撤废观风整俗使,且下诏永不再设。”
“谣言止于智者,缙绅固然有一二愚蠢之举,但无伤大雅,若过分责备,乃至设观风整俗使钳制其言,只会毁我斯文元气!”
“自古明君多以仁恕之道待士,臣请陛下效仿古之仁君!”
卢琼叩首言道。
朱厚心里陡然火起。
张璁更是在这时先冷声问道:“卢御史,你说这无伤大雅?他们污蔑先帝、太后、陛下,在你嘴里却变成了无伤大雅之举!你要陛下讲仁恕之道,你的君辱臣死之道在哪里?!”
“陛下!”
张璁质问后,就也出列向朱厚拱手:“即便陛下要饶恕这些人,臣也不会饶恕这些人,而自会日上一本,请旨严办这些人!否则,纲纪礼法就不能得到维护!”
“张卿所言有理。”
朱厚颔首,然后看向卢琼:“卢卿,你还是忠臣吗?”
“陛下问此刻薄之言,臣无法作答!”
卢琼咬著牙回了一句。
朱厚顿时红温:“你说朕刻薄?”
“陛下因大臣冒犯就动辄抄家流放,株连九族!”
“不是刻薄寡恩是什么?”
“如今湖广缙绅擅自将所听闻的有关陛下的不实之言,加于笔记文章之中,还不就是因为陛下素来行事不够宽恕,而过于刻薄,他们才会愿意相信这些不实之言。”
“陛下看见这些污蔑之言,难道就不该反思一下自己为何会被缙绅乡贤如此抹黑吗?!”
“若陛下效仿孝庙,礼待天下之士,宽仁待之,岂会有如此之言!”
卢琼沉声言道。
朱厚怒极反笑:“大不敬的是他们,你却让朕反思,你怎么不让他们反思反思,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泯灭天良?!”
“以朕看,还是两朝元辅刘公说的对,你们这些人都不认忠君爱民之道,要做名教罪人!”
朱厚沉声说了起来。
“臣非要不认忠君爱民之道,亦非要背叛名教,臣只是请陛下与士人治天下,而不是与百姓治天下,请陛下礼待士人,不行刻薄寡恩之事,以成圣君仁主!”
卢琼继续言道。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