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张璁质问后,就也出列向朱厚拱手:“即便陛下要饶恕这些人,臣也不会饶恕这些人,而自会日上一本,请旨严办这些人!否则,纲纪礼法就不能得到维护!”
“张卿所言有理。”
朱厚颔首,然后看向卢琼:“卢卿,你还是忠臣吗?”
“陛下问此刻薄之言,臣无法作答!”
卢琼咬着牙回了一句。
朱厚顿时红温:“你说朕刻薄?”
“陛下因大臣冒犯就动辄抄家流放,株连九族!”
“不是刻薄寡恩是什么?”
“如今湖广缙绅擅自将所听闻的有关陛下的不实之言,加于笔记文章之中,还不就是因为陛下素来行事不够宽恕,而过于刻薄,他们才会愿意相信这些不实之言。”
“陛下看见这些污蔑之言,难道就不该反思一下自己为何会被缙绅乡贤如此抹黑吗?!”
“若陛下效仿孝庙,礼待天下之士,宽仁待之,岂会有如此之言!”
卢琼沉声言道。
朱厚怒极反笑:“大不敬的是他们,你却让朕反思,你怎么不让他们反思反思,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泯灭天良?!”
“以朕看,还是两朝元辅刘公说的对,你们这些人都不认忠君爱民之道,要做名教罪人!”
朱厚沉声说了起来。
“臣非要不认忠君爱民之道,亦非要背叛名教,臣只是请陛下与士人治天下,而不是与百姓治天下,请陛下礼待士人,不行刻薄寡恩之事,以成圣君仁主!”
卢琼继续言道。
“放肆!”
啪!
朱厚这时拍案而起,指着卢琼。
第220章 天子之怒,腰斩于市!
“真是越发的大逆不道。”
“本朝国体,是天子独治,然后与军户共天下,而非与士人治天下!”
“故太祖废丞相,罢中书,设锦衣卫,太宗削藩设东厂,内阁只令预机务,且皆令卫所世袭,行坐粮免丁役而戍守卫国。”
“现在你却跟朕讲,当与士人治天下!”
“这天下是谁打下来的?”
“不是你们士人!是我大明朝太祖高皇帝和一起反抗暴元的义军打下来的!”
“士人当时在干嘛?当汉人百姓被暴元盘剥得饿殍遍野时,你们在向暴元摇尾乞官,在做着暴元的走狗,在帮着一起欺压汉人百姓呢!”
朱厚此时也算是彻底不给士大夫留体面了。
既然他对湖广犯事缙绅只是流放,而卢琼还是说他刻薄,那他也就决定干脆真的说些刻薄之言,把士人的脸直接踩在脚下。
而他这话一出,朝臣们皆缄默不言。
有无地自容的。
也有捏紧着拳头,呼吸急促的。
还有暗自微微叹息的。
“只有欺负孤儿寡母的赵宋,需要奴役汉人的蒙元,才需要求着士人与自己治天下!”
“我大明不是靠欺负孤儿寡母立国,也不是要汉人为奴,需要求着你们士人为自己治天下吗?!”
朱厚接着又诘问了两句,算是直接撕破脸。
卢琼再次咬了咬牙,但也的确无法辩驳,因为朱厚这话是事实。
但卢琼不愿意放弃。
大明的确跟大宋不一样,因为立国太正,所以大明帝王在法统上没有需要向士人妥协的地方,所以士大夫要争士权,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包括生命。
而有明一代,为争士权,以制衡皇权,以死相争的文臣很多。
从朱棣靖难成功后不惧灭族,到后面以被杖毙为荣。
整个大明朝,骨头硬的文臣的确不少,精神固然可叹,但对皇权而言,却是严峻的挑战。
嘭!
卢琼此时也决定以死相争,故在这时一头磕在坚硬的地砖上:“陛下既然这么说,臣甘愿领死!”
朝臣们大为变色。
不少朝臣更是露出佩服之色,佩服卢琼敢以死逼迫天子妥协,同时也都期望着天子因此被震慑住,因疼惜一刚烈之臣而愿意让步,让士大夫可以自由抨击朝政、掌控舆论。
朱厚也沉下了脸,走下了丹墀,一步步来到了卢琼面前。
“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朕不是宋仁宗,不会受责备还唾面自干,朕是有着太祖血统、顶天立地的铁骨头硬汉子!”
“你以死相逼吓不到朕!”
朱厚沉声说着就转身而走,且丢下了一句语调很轻的话:“朕成全你,拖出去,斩首示众!”
卢琼面色大骇。
不少朝臣不禁抬头,一脸惊诧。
朱厚则在回到御座上后,又道:“再有欲乱国体者,亦杀之!”
“臣翰林侍读舒芬愿领死再谏!”
“请陛下善待士大夫,撤废观风整俗使,诛杀严嵩!”
舒芬是正德十二年的状元,以敢言直谏为名。
在武宗南巡之争中,他就因谏阻武宗巡游无度、荒废朝政,遭谪为福建市舶司副提举。
历史上,他也在左顺门事件中因与杨慎一起号召百官哭谏长跪在左顺门外而受廷杖,且一直有“忠孝状元”的称号。
而此时。
他选择毅然站出来,明显是要再度以死相抗。
许多朝臣不禁再次暗中大赞,而心想:“国朝从未杀状元郎,若天子连舒芬这种忠直状元也杀,那这嘉靖朝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指望了。”
“朕话没说完!”
“再有欲乱国体者,不但杀之,还要以明知朕已严告在先,而依旧忤逆君父、破坏君臣大义之罪,从重处置,判以腰斩!”
“故将舒化腰斩于市!”
朱厚说到这里,群臣大哗。
但无人再敢言。
丹墀下,寂静无声。
毕竟天子连腰斩都说出来。
决心已经很明显。
一个御史死谏吓不到他。
状元郎死谏也吓不到他,反而会进一步激怒他。
跪在地上的舒芬也未发一言,只身子微颤。
朱厚没有想这样严酷。
如同他也没有想说出这些刻薄之言一样。
但偏偏有大臣要以生命来挑衅他,逼他退步,似乎觉得皇帝会怕他们死,会因此就退步。
可朱厚怎么可能会让步?
他知道今日只要让一步,明日就得让两步,乃至一直让下去,到最后什么事都做不了。
作为天子,他要想握住手中权柄,他可以让利,但不可以让步,哪怕真的做错了事,也不能直接认错,因为一旦认了让了,就失去了权威。
所以,无论卢琼、舒芬是蠢还是坏,他必须如此对待。
宽严相济、恩威并用是上位者必须必备的技能。
朱厚接下来直接宣布了散朝,毕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君臣都需要冷静冷静。
朱厚被卢琼这么一逼,也算是真正道出了自己治国的理念,那就是把军籍之人彻底放于士人之上。
这对许多非军籍出身的大臣们而言,触动不小。
但也仅仅是触动。
如朱厚自己所言,大明帝国不是士人自己联合开国皇帝朱元璋打下来的,所以士人们没有参与分蛋糕的原始资格,也算不上是大明的根基。
正因为此,历史上的明王朝也不是亡在士大夫手里,而是亡在了自己的军户手里。
因为无论是组成李自成精锐而跟着进入北京城的原明朝九边军户,还是后面投降满清南下的原九边军户乃至在万历末期就因为高压榨军户过度而投奔后金的辽东军户,皆是亡了大明朝的真正原因,而他们才是明帝国真正的根基。
士权如今膨胀不过是大明朝自永乐后的许多皇帝主动让权让其有了分蛋糕的资格而已,但严格来说,也只能算是皇帝赏的资格,不是他们自己挣来的,而既然不是自己挣来的资格,那就会很容易失去,皇帝也就能随时拿回去。
所以,士人除非自己起兵造反挣这个资格,不然就不能正义凛然地要求皇帝必须给他们这个资格。
在卢琼和舒芬被锦衣卫带去西市牌楼时,不少朝臣没有回家,而是聚集在宫门外,他们还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天子能突然下旨要刀下留情。
因为这次天子如此严厉,也着实让他们也大为心惊与失望。
有扬言天子若不刀下留情就干脆辞官的,有说真要这样下去大明朝就彻底没有什么指望的,更有激忿者说礼义廉耻既已不存那就干脆摆烂,该贪就贪,该欺压百姓就欺压百姓,反正天子不喜正臣喜弄臣。
一时间,大有朱厚若坚持要杀人立威,士人的道德水平就有急剧下降的趋势。
内阁大臣和九卿已递牌子请求面圣。
这些重臣自然也是为卢琼、舒芬求情来面圣的。
他们自然比卢琼和舒芬成熟理智一些,知道不能在朝会上直接与天子决裂,那样的话,闹到最后,吃亏的仍只会是士人。
朱厚还是见了他们。
因为他严归严,但不是说真的要与士大夫群体决裂,真的只用武夫。
“陛下,卢琼和舒芬虽狂悖忤逆,但到底是一片赤城,算得是诤臣,故臣请陛下略赐慈爱,饶其性命,改为流放。”
首辅毛纪先说了起来。
而吏部尚书王阳明这时倒也跟着说道:“陛下,卢琼还颇有能为,昔日整顿盐政,他负责整顿长芦盐场,就有功绩,算是能臣,臣请对其宽恩!”
石这时也跟着说道:“陛下,舒芬更是有名的贞烈状元郎,卢御史亦有贤能之名,若杀之,恐士心大寒啊!”
朱厚看了向这些阁臣九卿:“朕只问你们一句,你们觉得士心大寒更重要,还是君心大寒更重要?”
“君心大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