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冠回道。
马继贤讪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但两眼却不由得婆娑起来,似乎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董冠见此倒是猜到马继贤是因为想起了其父当年被豪右逼迫得自杀的场景,也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培训结束后,他们这些因为朝廷作战而受轻伤不能再当朝廷正规战兵,或因年事渐老且疾病渐多,所以要被派去内地任巡检司巡检司官,以练民壮的的老军勇们,也就陆续登船被运去了湖广。
盛夏时节,朝阳门外,绿树匝地,船密如林。
马继贤等顺著河边绿树,看了一眼紫禁城。
他们之所以会在临走前看一眼紫禁城,是因为他们知道,大明天子就在那里。
大明天子让他们这些本该要因为伤病从此失去正兵资格,而从此经济收入一落千丈,且只能成为边镇贫民或京师流民的人,有了继续体面生活、为社会创造价值的机会。
这对于他们而言,也就难免会让他们在内心里感激这位天子,而觉得这位天子是真的好皇帝,居然把他们这些不被社会重视的人都挂在了心上。
……
……
而紫禁城内的朱厚在太液池与王阳明看完白鹿后,就收到了郭勋从湖广发来的密奏。
朱厚也因此得以知道湖广巡抚萧琮欲联合郭勋害袁宗皋的事。
“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
朱厚腹诽了一句,就写了手谕密旨给湖广的锦衣卫朱安发了去,让其著手调查辽王府的那个和尚,以及辽王世子朱致格本人,一有其罪行证据,立即呈报。
朱厚知道自己在湖广改革吏制,增加基层官员,不可能那么容易。
所以,巡抚萧琮的阳奉阴违,让他也不感意外。
须知。
他早就给在湖广的锦衣卫下过密旨,如果抚按官不诚,即便拿不到实证,也可在得一人佐证后,借乱贼之名杀之,让其即便不能成为改制的执行者,也要成为改制的献祭者。
朱厚不是只会用阳谋的人,敢行阴狠之举的时候,他也会行阴狠之举。
没办法,中央皇权与地方士权之争,注定要血淋淋,不可能轻轻松松地一道旨令下去,下面各级官吏也不会跟忠诚度百分百的游戏人物一样认真执行。
因为人总是复杂的,有为财而死的,也有为义而死的,甚至可能之前为财拼命,后面又敢为义而拼命的。
不过,朱厚在湖广的改制也不复杂,无非就是把火耗归公以后,增加官吏俸禄和增加一些基层官僚。
按理,官吏不应该反对才是。
但这只是按理,对于地方官僚们而言,实际上是让他们失去了火耗决定权和被迫将地方财政向中央朝廷透明化。
当然,即便地方官吏反对,朱厚也是要推行的。
毕竟如果地方财政不能被中央朝廷摸清楚,那中央朝廷还怎么控制地方,还怎么调度地方钱粮,怎么确定哪里的官吏很贪婪,哪里亏空最严重?
如此,一旦遇到赈灾,就会遇到赈灾粮发不到百姓手里的情况,就会出现惠民专款发不到最底层百姓手里以促进市井繁荣的情况。
但朝廷真要想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光靠火耗银也不够。
因为大明的税率有结构性的问题。
正税从朱元璋建国开始就定得很低,别说田税定的很低,就是商税等也定的很低。
这就导致火耗归公后,虽然遏制了百姓被过度盘剥的可能,但总的税赋还是会因为正税的基数太低而不够高,如此与他相关联的火耗银也不会太多,以大明年税额两千多万石粮计,火耗即便定的跟正税一样多,也才五千多万石粮。
当然,大明皇帝还不能干出这种事,即把火耗加得跟正税一样高。
但这也的确说明正税的基数太低,而限制了大明的税收总数不会太高。
所以,朱厚要真的在全国广泛增加十万乃至百万的基层官僚,那就会使得火耗银也不足以支撑地方开支。
尤其是西北、西南的许多地方,穷得正税都难以征收得足数,火耗银自然也就更加少,哪能维持得了一个庞大的基层官僚体系?
偏偏这些地方又最是地域广阔,面临的局势又最复杂,士绅、土司、外虏各种势力交错。
所以,朱厚很清楚,他要想真的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光靠火耗归公不够,还得筹备著对一些地方进行财政拨款。
而这也就要增加中央朝廷开支。
说白了。
他这个皇帝要想真的加强对地方的控制,还是多挣钱,多从各处捞钱。
只要钱砸得多,就没有控制不了的地方。
现在最能给朱厚带来额外收入的就是东莱的矿产。
但在朱厚让给湖广的锦衣卫下了密旨后,毛纪却向他奏报了一件事,就是福建巡按御史来渊上奏说,东莱矿脉已尽,请改组织移民和流放罪犯挖矿为屯垦。
朱厚对此自然是不信的。
因为他知道,东莱的金瓜金矿在近代被日本挖了半个多世纪才开采尽,以这个时代的采矿能力,怎么可能一年就挖得差不多。
这让朱厚想到了梁储的话,而知道这些人是真觉得他这个远在紫禁城的皇帝好骗,便不禁冷冷一笑,心道:
“这些地方豪右果然是想独吞朕的金矿!”
第203章 阁部之争,皇帝大权独揽与改革!
朱厚倒是没有明说,而是问著毛纪:“元辅以为呢?”
毛纪对此也不清楚。
但他知道皇帝更愿意听到的回答是不相信东莱金矿已尽。
因为他清楚,自己这位陛下抱负很大,所以肯定需要很多的钱。
可偏偏自己这位陛下又很爱民,那需要的很多钱只能在没有成为民众私产的新辟地方开发。
如此……
自己这位陛下肯定是不希望东莱的矿产被挖尽的。
可毛纪又不想真的一味逢迎皇帝,而不顾地方实情。
所以,毛纪也就只得说道:“回陛下,臣认为,可以派可靠的人去东莱查验一番为妥!不能真的只听地方抚按一面之词!”
“派谁去为好?”
朱厚问道。
毛纪建议道:“浙江巡抚夏言!浙江离东莱也不远,可以少花许多时间。”
“也好!这种事派福建本地官员自然是不合适的。”
朱厚答应了下来。
“来渊!”
接著。
朱厚就在心里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他决定把这个名字记在自己的小本上。
因为他已经可以百分百确定,这个巡按御史官在欺骗他!
而且是在不顾国家利益和民众利益的情况下欺骗他,要把自己花钱找到的矿,要变成沿海豪族的私矿。
这简直是盗卖官产!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厚自问自己现在也就是没有明确的证据,不好明说自己来自未来,比谁都清楚金瓜金矿的矿产。
要不然。
他是真恨不得直接派锦衣卫把这人捉拿进京。
严审严办一番!
毕竟,如果不严肃处理了这人和他背后的人,将来岂不是去开发吕宋岛的大铜矿,日本的石见大银山,都将是给地方豪族做嫁衣?
自己付了彩礼,入洞房的却成了别人,想想都觉得亏。
朱厚现在只看夏言会不会撒谎。
如果夏言也撒谎,他不排除也要将夏言提前列入待杀名单。
毛纪在回到内阁后,费宏等就来问道:“元辅,东莱的事,陛下怎么说?”
“陛下自然是同意了我们的意见,让夏言去查一查。”
毛纪回道。
费宏听后放下心来,抚掌而笑道:“陛下果然圣明天纵,没有那么容易被地方的人骗了!”
“话虽这么说,还是要提醒夏言一下,他要是欺瞒朝廷不会有好下场。”
杨一清这时说道。
石这里颔首:“他是我的学生,我来写信提醒他吧。”
而吏部尚书林俊看到内阁对福建巡按御史来渊的批文,倒是神色阴沉了下来,忙来到内阁,对毛纪等问道:
“诸位阁老,为何不信来巡按的奏疏,还要派大臣去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哪有不信抚按的道理?”
“何况,派大臣去东莱,必耗费不少。”
林俊说后,毛纪、费宏、杨一清皆神色颇为复杂起来。
杨一清先说道:“但是没有必须要信的道理。”
费宏跟著道:“是啊,东莱的金矿关系着朝廷的财帑收入,也关系着改制,我们不能不慎重。”
“来渊是我行取为御史的,内阁不信此人,便不信我矣!”
林俊沉声说了一句。
“大冢宰!”
毛纪这时唤了一声,然后对林俊说道:“这里面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这东莱金矿以及附带的铜矿,是陛下一直很重视的财帑收入,我们不能不慎啊!”
“没错!”
“如果我们内阁选择相信吏部,那陛下就会不相信我们内阁!”
杨一清这时跟著说道。
林俊听后呵呵冷笑:“诸公如今是真的变了。”
林俊说完就拱手离开了内阁。
“公且留步!”
毛纪喊了一声,但林俊没有留步。
费宏见此则道:“将来阁部难免有隙啊!”
“这也是我们内阁的为难之处,从了六部,那就是成了六部对抗陛下的器物;从了天子,就成了压制六部的器物。”
“可这林莆田如此作态,我倒是有些怀疑东莱之矿没有被挖尽,而是有人欲尽吞其矿利。”
杨一清这时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