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纪和石这时倒是没有想这事。
因为他们一直在担忧天子是不是真如杨一清所言,有意在将来彻底清丈天下的田亩。
他们都是北方大地主出身,家里别的产业少,就是土地多。
如果彻底清丈天下田亩,对他们而言,不是啥好事,尤其是若真让跟天下任何群体都没有利益瓜葛,只跟皇室有利益瓜葛的驸马仪宾这些人去覆核,就更不是啥好事,会让他们连暗箱操作的空间都没有。
尽管,石为人刚正,主张吏治要严,但涉及到天下之利在官在民,他还是希望朝廷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这样做,特别是在如今不缺钱的情况下,当尽量藏富于民。
毕竟,他的思想主张也传承司马光这一派的,即主张藏富于民。
毛纪自然也是一样。
他虽然会因清丈对自家不利而有所抵触,但也不至于特别在意,而他更在意的是,天子如果真要一味取天下之民利,对天下社稷的安稳只怕也不是好事,只会让大明重蹈北宋变法之祸。
朱厚这里则正拿著玉如意,观看其玉质来,且还在这时对蒋冕说道:
“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是!”
蒋冕便拿出第一道本来说:“广东海防副使汪奏,香山县发现白虎一对,口中还出现写有字的绢布,内容是‘圣君当朝’四个字,因认为这是上天降祥瑞佑我大明、赞我天子,故请旨进献于朝。”
“又是祥瑞。”
“这南直士族是没完没了。”
“看来自己将来有必要建一个祥瑞动物园。”
朱厚如此想了起来,随后就把玉如意放回到架子上,然后看向蒋冕:“那依元辅之见,当如何批复此事?”
“回陛下,这是不是祥瑞,难以确证,臣不敢擅拟,故请圣裁。”
蒋冕慎重深思后回道。
朱厚听后就抬头看了看头上的彩绘藻井:
“如果是梁公在这里,他就不会这样回答!”
蒋冕未言。
他自然知道皇帝喜欢听什么,但他有著与梁储不同的主张,自然不会什么都顺著皇帝的心意来答。
“朕记得,这个汪,在广东跟佛朗机人打了两次海战,而且都胜了,可有此事?”
朱厚这时又问道。
蒋冕回道:“确有此事!”
“这是功臣啊!”
朱厚说了一句。
在朱厚看来,确实是功臣,毕竟没让晚清的命运提前出现在大明朝,但此人在中国海战史上的名气却低得没几个人知道。
朱厚也是如今成了嘉靖帝,收到塘报后,才知道敢情这个文官在对抗外来侵略这方面如此有战绩。
而朱厚这里说后就问著蒋冕:“这样的功臣所献祥瑞,朕能不信吗?”
“陛下圣明!”
蒋冕回道。
朱厚则问道:“还有什么事?”
“回陛下,让驸马负责覆核清丈之事,内阁不敢票拟。”
蒋冕回道。
朱厚听后问道:“为何不敢票拟?”
“这有违祖制!”
“臣请陛下收回成意!”
蒋冕回道。
他已经通过朱厚对祥瑞的态度,得出朱厚是真心喜欢祥瑞而有意粉饰太平、不再务实,而不再务实自然也就不会再有进取之心,如此正适合自己夺权。
所以,他也就大胆地没按朱厚的心意来回答。
朱厚听后嘴角抽动了一下,又把架子上的玉如意拿在了手里。
但他忍住了,没言语。
他现在虽然把玩著玉如意,但心里是越发的不如意。
蒋冕也抿紧了嘴,低著头,心里既兴奋又担忧。
他兴奋的是,自己终于敢挑战皇权了,担忧的是,皇帝会不会直接不顾自己元老大臣当朝首辅的身份杀了自己?
但他知道,只要皇帝没有这样做,那他这个首辅就是可以压制皇权的首辅,就是真正能权倾朝野的首辅,而不是梁储那种“三旨相公”!
如此……
自己就算因此被罢职,那也会是一笔巨大的政治声望等著自己去得到!
一想到这里,他就更加不由得心脏砰砰直跳。
他还抬起了头,看向了朱厚,俨然要赌这一把,赌聪明的天子不会把他怎么样。
因为在他看来,天子只要聪明,就必然有顾忌,知道贸然处置自己这个首辅,尤其是因为自己恪守祖制而处置自己这个首辅,则难保不会被守旧党可能埋伏在宫中的细作对付。
所以,蒋冕胆子大了起来。
朱厚把玉如意撑在茶几上,立起身子来,看著蒋冕道:“朕让驸马核查,是为了已经清丈的结果更公正!”
蒋冕没有回答。
这时,内阁其他阁臣已经来到了御前。
朱厚也就看向了这些阁臣:“你们也认为让驸马仪宾覆核清丈之果是有违祖制?”
“是的,陛下!”
“请陛下恪守祖制!”
毛纪听朱厚这么说,就知道蒋冕对天子说了什么,便跟著附和了一句。
“请陛下恪守祖制!”
石也跟著附和道。
朱厚则看向了费宏和杨一清。
而蒋冕则在毛纪和石也如此表态后,眸露出更加振奋的神色来。
费宏这时则道:“陛下,臣觉得有些祖制可以恪守,有些祖制已经不合时宜,也就可以不恪守!”
杨一清跟著道:“这个恪守祖制要看什么才算祖制,陛下继承的是宪庙之统,又是太祖之后,所以到底是恪守太宪庙的祖制,还是恪守太祖的祖制,如果恪守宪命的祖制,就该定期搜套犁庭女真,如果恪守太祖的祖制,就该恢复剥皮楦草的祖制!”
蒋冕猛然睁大了眼,眼里陡生怒火。
朱厚这时也嘴角微扬起来,看向了蒋冕:
“元辅,你说,朕到底该如何恪守祖制。”
“陛下,抛开祖制不谈,让驸马仪宾清丈本就有鼓励皇亲国戚干政、不信任士大夫之嫌!”
“故臣实在万难从命!”
蒋冕抿嘴回答起来。
他决定继续坚持,他相信皇帝既然喜欢祥瑞,就会妥协的。
朱厚拿起玉如意,沉著脸道:“朕要你必须从命,按朕的手谕票拟!”
“如此!”
“臣只能封驳圣旨!”
蒋冕说著就把朱厚的手谕真的举过了头顶:“请陛下慎思斟酌再行!”
“反啦!”
朱厚突然把大吼一声,然后把手里的玉如意砸了出去,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蒋冕身旁的金砖上。
玉如意碎如冰裂后的碎块。
朱厚则沉重地呼吸著,看著蒋冕,神色冷冽地指著他道:“来人!把这个抗命的逆臣贼子的冠带去了,下诏狱,待问其谋逆大罪!”
“是!”
锦衣卫骆安带人走了进来,两人将蒋冕双手扣住,而一人也取了蒋冕的冠带。
蒋冕神色大骇。
第195章 朝堂地震,御史惊慌,皇威大张!
“陛下!臣封驳乃阁臣效仿古大臣劝谏之责,有何不妥!”
蒋冕这时大声问了起来。
朱厚因而挥手让锦衣卫先别带走他,只问道:“朕问你,阁臣封驳可是祖制?”
蒋冕沉默了。
“真当自己是宰执了?”
朱厚又冷笑著问了一句。
蒋冕张口欲言,却不知该如何言,同时心里诧异不已。
接著。
朱厚就挥手说道:“我大明朝从太祖废丞相制后,从来就是天子独治,而政归六部,并令后人不得再设相制!后设内阁,不过是让尔等承旨预机务而已。”
“所以,是谁给你的权力,在朕面前行宰执封驳之事?!”
随后。
朱厚又叱问起蒋冕来。
蒋冕这时才冷汗直冒,顿丧肝胆,脑袋一片空白。
“如果是梁储封驳朕,也就罢了!”
“人家毕竟是迎立元老,还是朕即位后,真正意义上辅佐朕打开新政的第一任元辅。”
朱厚接著又说了几句,且说著就看向蒋冕,又冷笑著问:“你摸摸你的脸,够格吗?”
“萧规曹随的道理你不是不懂,你应该清楚,你是能做萧何,还是能做曹参。”
“也不想想自己脖子上有几个脑袋,够不够朕砍,就敢抗圣命!”
“这么想夺朕之权,要不这个位置直接给你得了?”
朱厚指著自己的宝座,说著蒋冕。
蒋冕一时哭了起来,道:“陛下这话,让臣死无葬身之地啊!臣岂敢有僭越皇权之心!”
“你已经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