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话。
他还真拿王没有办法。
毕竟王欠发兴王府禄米的理由是为了先拿粮赈济灾民。
他自然不能说王先拿粮赈济灾民不对,也不能将来就要因此把王处死。
不过,王现在把禄米折银补发给他,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因为这笔款在赈灾结束后,只会被留在地方藩库里,而被贪官墨吏慢慢漂没掉。
与其如此,朱厚还不如自己收下来。
何况,他现在也很需要银子。
须知,他这十四年来,由于要立一个重义轻利的儒家君子人设,基本上就没有任何开源手段,自然也没怎么增加财富。
而无论做什么事,都是要钱的。
朱厚也就没有拒绝收禄米。
而朱厚这么说后,王也忙一脸感激涕零地躬身一拜:“世子宽仁爱民,臣铭感五内!”
朱厚只是淡淡一笑,而看向左长史袁宗皋说:“兵宪运禄米来辛苦,赐兵宪宴于卿云门,还请先生作陪,以全国朝亲亲之谊。”
袁宗皋拱手称是。
王这里也忙谢了恩,且在看见朱厚袍服下的布襟后,怔了一会儿,暗叹这兴王世子果然节俭。
接下来,朱厚就暂时离开了承运门,回了中正斋。
中正斋是朱厚目前读书之所,在寝宫卿云宫之北。
而卿云门则在卿云宫之南,是朱厚历来宴请朝廷官员的地方。
所以,王在接下来就跟著袁宗皋来到了卿云门。
等他们来到卿云门时,卿云门内,已摆好了宴席。
而王就因此看见,整个席面上,燕窝鹿尾、鱼翅海参皆有,便向袁宗皋拱手说:“请公告知世子,国中赐宴实则太奢,臣不当消受!”
袁宗皋则笑著说:“我们世子说,公等皆是国士,礼当如此,非只待公这样。”
王听后非常感动,嘴角抽动,而不禁望北而叩:“世子礼士如此,臣唯有戮力为国,方可报答!”
接著,王也就还是入了席,与袁宗皋东西对坐。
恰好。
黄锦在这时带著提著食盒的王府内官,刚好路过卿云门,且说了一句:“快点,世子爷到现在都还没用膳,早饿著了!”
王听到了黄锦这话,因想到杨廷和的嘱咐,便放下筷子,走了过来,拦住黄锦,拱手一拜,问道:“敢问公公,世子食(晚餐)怎样?”
黄锦便让人打开了食盒给王看。
俄然。
王就见食盒内就野菜豆腐汤一碗,稀粥一碗。
“世子怎吃的如此清简?!”
王大为惊讶地问了起来。
黄锦则笑著回答说:“我们世子爷说,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眼下安陆灾民遍野,多食野菜啃树皮之辈,身为世子,他自当与民同苦,然后方知民生之难,知祖宗之德,故决定孝期食茹素,而以野菜和豆腐为主。”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王听后喃喃念起了这句出自清朝理学大儒朱柏庐《朱子家训》的话,而接下来则是久久不言,且半晌后,只红著两眼到了席上,而对席上的袁宗皋说:
“世子果然深得理学之教,大有俭朴仁爱之德,令人钦佩!”
袁宗皋笑著颔首说:“世子素来敬重王公的为人,如今能得王公此言,必当大悦!”
“鄙人不敢当世子如此看待。”
王则拱手回了一句,且不禁哽咽著说:
“虽说尊者赐,不当辞,但臣怎能一边坐视世子茹素食野一边在这里食肉尝荤,故请长史转告世子,此宴,臣万不敢再受用!”
“也罢!”
“其实世子早知公忠介,不喜铺张,故早已有命,若公辞宴,便将此宴所有菜肴皆赐予义学,令义学中孤幼食之。”
“既然公不肯受用,我便奉世子命,令人将此宴席撤去。”
袁宗皋叹了一口气,且说了起来。
王听后更加感动,不由得再次一拜:“如此更好!”
随后不久,王就来了朱厚这里,准备拜辞朱厚。
而他因此,得以亲眼见到,朱厚甘之如饴地就著野菜豆腐喝粥的场景,并不禁热泪盈眶,且在回衙署后,就立即给杨廷和写了信:
“恩辅谨启,兴世子确如传闻所言,不但礼待士大夫,还俭朴至极,食竟以野菜豆腐佐粥食之,且言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可见深谙圣贤之道,勘为圣天子也!”
王写完信后,就将信交给了自己的心腹:
“立即急递送京!”
“是!”
接著,王就满怀期待地走出屋子,颇有兴致地于中庭信步起来,而望著一轮皎月,嘴角微翘地自言自语道:
“苍天佑我士林,皇明将重现弘治之世也!”
不过,王不知道的是,朱厚在他感叹弘治之世将再现时,正于寝宫内喝著奶子。
对于才十四岁的朱厚而言,他可不想让自己因为目前要立节俭人设而营养不良,进而影响自己的生长发育,所以,他每晚睡前基本上都会喝一碗热奶子。
不过,这件事,自然只有王府里与他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而朱厚在喝完热奶后,就在长史袁宗皋和伴读黄锦的陪同下,来了王府广充库,对王送来的禄米折色进行过目。
无论是治家还是治国,财权的把控很重要。
历史上的嘉靖帝就一直在财权未肯有半点松懈,甚至后世有人称他是嘉靖朝真正的户部尚书。
朱厚既然立志要在权力的路上学习嘉靖,自然也不会在财权上有半点松懈。
所以,王府的每进一笔收入,他都得过目,且在开支上自己拿主意。
另外,不久前,正德已下旨,让他以嗣子暂管府事,因而,即便他现在年纪不大,但王府大事已经是他说了算。
且说,王这次一共给兴王府补发了五万两银子的禄米折色,算是基本补齐了安陆州历年欠发兴王府的所有禄米。
而价值五万两的大银锭皆是亮白如雪,堆迭在一起,也的确很晃人眼。
朱厚的瞳孔也为之铮亮许多,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朕的钱!
皆是朕的钱!
虽然只是五万两白银,但在这个百姓一年开支不过五六两的时代,已经算是一笔巨款。
不过,朱厚明面上倒是很镇定,也没有真的把心里的话明著喊出来。
毕竟他现在还不是天子,还不能直接以朕自称,也不能表现的太爱财。
第3章 会是好皇帝吗?
朱厚只背起手来,点了点头,像他前世下街道社区视察时一样,只对袁宗皋说:
“既然历年未发禄米皆已补发齐全,而现在王府用度也有限,且去年一场大灾让安陆州几成泽国,国中佃户都受损不轻。”
“那便下王谕,今年佃租减半!且从明年开始,国中佃租永减一成。”
袁宗皋和在场王府文武官属皆喜形于色。
按明制。
王府文官,包括长史,皆选自本地士子。
而武官自不必说,都是就藩时就跟随王府的锦衣卫子弟。
故而,王府赐田的佃农其实很多都是王府文武官员的亲友在佃租王府赐田,然后再把佃租的田进一步租佃给无地百姓。
而佃租王府赐田的文武官员们的亲友们,用后世租房的方式来比拟,就相当于二房东。
这也是为什么藩王府的官员爪牙们历来收租很积极,不惜打死佃农的原因。
朱厚现在减少佃租,本质上也只是让利于王府的官员和世袭护卫们,而并不能直接惠及到耕种王府田地的百姓身上。
所以,袁宗皋等藩王府文武官员们才都喜不自胜,而不是真的因为朱厚让利于百姓而为百姓高兴。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朱厚要保证自己王府的人对自己足够忠心,进而使其成为自己将来掌控天下的基本盘核心,让他们为自己的帝王路产生价值,就得先示恩于他们。
让他们知道,他这个世子得了好处后,是不会让自己人吃亏的。
人主可以刻薄,但不能寡恩。
朱厚也知道历史上的嘉靖也是这么做的,无论是他的老师袁宗皋还是奶兄弟陆炳,都因此在数年位至显贵。
而正因为历史上的嘉靖这样做了,所以陆炳才会在嘉靖寝居之处被烧时,不惜冲入火海将嘉靖背出来。
须知,十步之内无皇权,身边人的恩典要是不给足,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他现在减佃租就是一种名为让利百姓,彰显贤名,实为拉拢身边人的经济手段。
这样他既会让身边人满意,也会让外界觉得他是真的爱民如子,不会觉得他只知照顾身边人。
朱厚在这么吩咐后,喜形于色的王府官员们因而越发地期盼他能成为未来的大明天子。
在他们看来。
朱厚现在还是兴王世子都愿意主动降恩于他们,若是做了皇帝,只怕会降更大的恩德。
袁宗皋作为年过花甲的长者,还能在明面上显出淡然之态,除浓眉微展外,面色上倒无其他变化。
但作为王府伴读、侍卫的陆松与黄锦等中年官将已不由得抿紧了嘴唇,对未来眸露期待之色。
不过,还是朱厚身边一校尉的奶兄弟陆炳倒是因为年少单纯,只对朱厚眸露敬佩之色,而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这位如同兄长一样的世子爷是真的爱民如子,将来真要是做皇帝,那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
“兴世子会是一位好皇帝吗?”
京师。
杨廷和此时正于庭中仰望苍穹,喃喃自语了一句。
由于正德皇帝已处于弥留之际,所以到了需要考虑下一代天子的时候。
正如近日刑部员外郎周时望在奏疏中的话说:“圣体违和,辍朝累月,天象变异,人心忧皇。乞念宗庙社稷之重,创建国本以杜邪谋。”
言外之意就是劝正德早选宗室子而立为皇嗣。
但内阁首辅杨廷和还没有做好决定请旨选宗室子为正德皇嗣,所以对这些请定国本的奏疏皆未票拟上报。
因为杨廷和不想下一代天子继正德之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