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臣九卿见到刘健谢本后,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意味著刘健不会强力阻止皇帝,同时,他们又可让刘健去分担天下南直人的怨恨。
“为什么会这样?!”
“晦庵公难道没有打算劝谏天子对江南犯事士族法外开恩,反而借此为自己家乡邀恩?!”
新科探花徐阶就在得知此事后,一脸惊诧。
随后……
他就急忙与同乡翰林侍讲崔桐一起离开翰林院,来拜见了如今南直领袖礼部左侍郎吴一鹏。
吴一鹏这时也已得知了此事,而在徐阶和崔桐来后,还因此沉著脸说:
“这就是阁臣九卿中,没有我们吴人的后果!”
“但凡我们有个人在阁臣九卿里,也不会让这样的旨意轻易下达!”
“至少会拼死力谏!”
“不会让朝廷轻易拿我们南直为代价来救天下!”
“而且,没有人在阁臣九卿里,很多事,我们就会比别人知道的晚许多,很多事情,败就败在晚知道那么一二日。”
吴一鹏说著就一脸激愤起来。
徐阶道:“可我们现在也可以力谏啊?”
吴一鹏苦笑说:“现在没用了,王命已下,连晦庵公都上本谢恩了,谁还敢封驳?”
徐阶和崔桐听后皆捏紧了拳头。
吴一鹏则起身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要忍!好好做官,好好展现自己的才德给天子看,要尽快让我们南直能够有人进入内阁,至少要成为九卿之一。”
两人皆郑重地点头。
不过,徐阶这时则主动对吴一鹏说道:“可是,我们俩即便将来有幸得天子器重,也是多年以后,关键是眼下,我们南直得有人成为内阁九卿才行,而且如果眼下没人在阁臣九卿之中,我们这些后生恐也难进步啊!”
“子升说的是啊!”
听徐阶这么说后,吴一鹏不由得瞅了徐阶一眼,然后颔首回应著。
接著。
吴一鹏又道:“眼下,不但应该要在阁臣九卿中有我南直之人,还应该有一位足够有声望影响天子的人才可啊!”
“吴公的意思是让震泽先生可以被起复回朝?”
徐阶这时问道。
吴一鹏点头。
崔桐也跟著道:“这样极好!”
徐阶也跟著笑道:“这样的确好,但问题是如何让天子愿意起复震泽先生才是关键。”
“这是后话。”
“现在关键是如何让震泽先生自己有回到朝堂的心思。”
吴一鹏道。
徐阶道:“那只能让乡人们力劝了。”
吴一鹏颔首,对徐阶道:“你给令外祖顾公写信,汇报此事,然后就说是我的意思,我希望他去劝劝震泽先生,让震泽先生愿意回朝为乡人执言!只要震泽先生愿意,朝中奔走之事,我来办。”
徐阶拱手称是。
接著。
吴一鹏又对崔桐说:“你给令母舅秦公写信,汇报此事,也说是我的意思,让他去劝劝震泽先生,让他愿意回朝!”
崔桐也拱手称是。
吴一鹏等南直京官也算是彻底认识到了没有自己同乡在朝为大官会很吃亏的道理。
这让他们因此没有选择上疏反对,而是选择了隐忍,只暗中开始运作让自己这边威望高的人尽快回朝为官,别因为抵触新政,而选择在乡养闲。
很明显,士大夫在开始逐步分裂,从一开始分裂成议礼、护礼派,大有开始在往以籍贯为区分的团体进一步分裂的趋势。
像弘治朝那样,各省的士大夫都团结在一起,已经是不可能。
而这也算是这大势所趋。
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甚至,朱厚这个皇帝都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因为这本质上就是士大夫群体壮大,国内资源又没怎么增加而使得资源争夺更加激烈后导致的,像以前不分乡党,团结做事,是不可能的。
而且……
按照历史趋势,即便朱厚后面放弃改革,等到隆万时期,因为资源争夺的激烈程度更高,想改革对自己阶层动刀的士大夫会更多,毕竟斗争会更加激烈,等到万历末期,改革失败后,还会因为资源斗争更加激烈而出现各种乡党。
但朱厚希望他以后可以改善,让内部资源的争夺没那么激烈,变得缓和。
毕竟,他是打算积极对外开发新资源的。
很吐司大夫不知道朱厚的心思,他们只看见士大夫阶层正在迅速堕落,这让他们比皇帝还著急。
即便是刘健自己,也的确在看见阁臣九卿的表现后,内心开始觉得士大夫在迅速堕落。
当然。
他当年在正德朝也早就因为李东阳的背刺、焦芳的行为,而早就对自己士大夫群体素质不一而愤怒过。
现在,阁臣九卿的表现,只是加强了他的这种看法。
以致于,他自己也干脆不再坚守所谓的士大夫权宜,也决定只为自己儿孙谋。
杨廷和也一样。
他在得知刘健没有阻止皇帝对江南谋逆士族大肆株连以获取大量白银的事,反而上本对皇帝照顾河南的恩旨谢恩后,自然非常破防。
“他刘洛阳怎么也这样!”
“他不是素来大公无私的吗?!”
砰!
杨廷和为此再次摔了茶盏,气得呼吸沉重。
紧接著。
杨廷和就瘫倒在了椅子上,对自己四弟杨廷仪,很是沮丧地说:“这一下子,无人可以阻止天子掌控天下钱权了。”
“是啊,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他刘洛阳自然也不例外,兄长不该对他抱有期望的。”
杨廷仪跟著说道。
杨廷和叹息一声:“也罢,或许真的只有让陛下变法到自己主动想放弃的时候,才会恢复到弘治之时吧。”
杨廷仪点了点头。
且说。
王鏊在从顾清和秦金这里知道刘健没有阻止皇帝大肆株连南直士族,还谢恩给河南多加十个贡士名额后,也诧异至极,进而也叹息一声:“这是注定要以我南直士族为代价救天下啊!”
“陛下手段之高明远超我们所想像,如今我们是真的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想著靠只约束天子就可以救天下了。”
“我们需要拥护天子,尽量避免让我们自己成为天子要中兴国朝的代价。”
顾清这时说了起来。
秦金跟著附和说:“没错,而要拥护天子,就得先能接触到天子,这次南直吃如此大亏,根子上还是因为阁臣九卿中没有我们的人!”
王鏊听出这两人的意思,也就不由得问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阁老,我们和还在京里的少宗伯吴公都认为,只有您老起复,才能撑起我们南直的门面!”
顾清这时直言道。
秦金跟著附和说:“是啊,阁老,只有您老在梁顺德告老后,重新入阁,才能避免我们南直继续成为陛下中兴大明的代价啊!”
王鏊摆手:“我早已绝意仕途!何况,今上主张富国强兵,与我轻徭薄赋的主张不同。”
“阁老,这些还重要吗?”
“您要是不起复,我们南直不知道接下来还要承担多大的牺牲呢!”
“说不准,以后彻底就没几个子弟能入朝为公卿了!”
秦金言道。
顾清跟著道:“是啊,没权就没势,越是富足的地方反而越是会被盘剥,就如国初,因我们未支持太祖,受了多少罪,您不是不清楚。”
“可我就算愿意入仕,也得陛下愿意起复啊!”
王鏊这时松了口。
顾清道:“只要阁老愿意迎合天子,没事上本庆贺问安,陛下自然会对您老印象加深,然后生出起复之意的。”
“这恐怕不够!”
“我思忖著天子眼下大婚后,宫中美色已增添不少,再加上又会得大量白银进京,说不定就会有享受太平、期盼祥瑞之心!我们当适当为陛下献祥瑞,以满足陛下期望天下大治的愿景,阁老也当借此多贺天子有德,治国有方才是。”
秦金言道。
嘭!
王鏊把桌案一拍,愤然起身道:“你们竟然打算让我谄媚天子?!”
“阁老,这哪里是谄媚天子,只是为君父尽忠,代乡梓以睦君父而已!不如此,何以使君父心悦,何以使乡民安宁?”
“这就如同二十四孝里斑衣戏彩一样,身为臣子,必要的时候是需要在天子面前作丑弄怪的,为的是让君父舒心高兴,这样天下人才有福!”
顾清劝了起来。
秦金也跟著道:“是啊,尽孝需和悦父母,尽忠自然也需要和悦君父的!”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天下也无不是的君父!”
“南直眼下吃这么大的亏,就是之前把圣人之意理解错了,把对君父的敬爱之心削减了不少,才犯了天理,以致于有今日这般后果。”
“哎!”
王鏊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是吧。”
接著。
王鏊又道:“可这献祥瑞还是要慎重,天子未必真喜欢此事。”
“我们是这样想的,先让我们南直在地方为官的人试一试,看看天子反应,反正贬黜一个地方文官对我们南直影响不大。”
顾清回道。
王鏊颔首。
然后,他就挥手让顾清和秦金退了下去。
因为他现在想一个人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