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一幕。
不少胆大的围拢过来,对著这具尸体开始指指点点地讨论起来。
碰巧路过这里的县学生员李奕甚至主动走到里面去,让自己家奴把这吊死的人放了下来,还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一纸诉状。
而这吊死的人正是戴罗氏。
她控告的也是知县林廷贤以及朱希周,在她的诉状里,朱希周成了林廷贤背后的靠山。
无论是李奕还是在场的士民对此都不怀疑,因为他们也本能地觉得林知县敢胆大妄为,肯定是因为朱希周这种大官在后面撑腰。
“我等怎不如一妇女?”
“而眼睁睁地看著这些奸臣狗官在我吴地欺民枉法,大行苛政?”
同在这里的县学生员欧阳宇这时也不由得喊了一句,而一脸愤慨。
其他士民们也一脸愤慨。
“哭庙吧!”
“奸臣狗官当道,蒙蔽圣听,我们不如哭庙向先帝诉冤!”
闻讯赶来的另一县学生员徐诚这时提议了一句。
李奕和欧阳宇皆颔首。
年轻生员素来是易被鼓动的。
再加上……
改革也的确动了他们应天府上下所有人的利益。
何况,还有许多权贵士族在其中推波助澜。
另外,官府中不少贪官污吏也的确自身不干净,使得整个应天府早就成了一火药桶,只等著一颗火星就能彻底炸开。
所以,三人在来县学这么一提议后,几乎全部的生员都来了文庙。
而哭庙算是本地士子对抗官府的一种常用手段。
哭庙既是为了表示自己是为了祖宗社稷,不是不忠,也是借此看看有多少士民会来响应,而决定要不要闹更大的事。
“维嘉靖元年,仲冬时节,江宁县学生员欧阳宇与本乡士民,敬告皇明孝宗建天明道诚纯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天下臣民不肖,未匡护正礼,致使奸臣乱政害民,前有张璁乱礼,如今更是有朱希周此等酷吏残害百姓,逼烈妇自缢!”
欧阳宇等士子就在文庙哭起孝宗来。
明孝宗依旧是他们最怀念最有感情的君王,他们自然还是哭孝宗。
毕竟孝宗离他们最近,给他们的恩惠让他们最有印象,比如雇工犯上同谋逆这条孝宗朝所定的律例,就让他们这些江南士绅富户特别感恩,而又有回到了元朝的感觉。
所以,欧阳宇念起祭文后,许多出身大族的士子乃至跟来的富民都嚎啕大哭起来,喊著孝宗,向孝宗的神位不停磕头。
周尚文这时已经通过锦衣卫知道了这事。
他是负责维持秩序的。
所以,他听闻后,立即就下令集结自己在城外扎营的兵马,且对李秉吩咐说:
“你先带几个人进城去!警告那些士民,让他们有冤可以向上面告,哪怕去都察院,也不能哭庙!”
“哭庙是在表示对当今圣上不满,如同骂当今圣上是昏君,姑且念他们无知幼稚,受了人挑唆,不明厉害,只暂时派人来警告,当若他们执意不走,就休怪王师无情!”
第172章 亲军卫出动,对哭庙者放铳!
李秉听后就带著张斌几个昔日正德朝威武营亲军的骑兵老卒,先进了南京城,往江宁县学赶了来。
“让开!”
“让开!”
急促的马蹄声伴随著李秉等呵斥行人的声音,没多久就响彻在南京的街道上。
而行人们纷纷避让。
与此同时。
周尚文也带著勇卫营主力披坚执锐地往南京城而来。
且说。
江宁县学这里。
欧阳宇等士子在哭庙后,聚集到这里也哭庙的士民是越来越多。
许吐司子,甚至有致仕乡宦都带来了家奴来,在这里哭泣,哭孝宗,哭诉朝廷奸臣当道,哭诉苛政害民。
普通富户与城市手工业者以及普通雇工,乃至士族大户的家奴,也都跟著哭。
因为清田和折银比例调整也的确损失了他们的利益。
毕竟……
很多富户的隐田被查出来。
很多雇工和城市手工业者也因为大地主们借口税重压低价钱而收入减少。
而且,折银比例调整,以前利于南直的税政变了。
所以,这些人都对眼下的新政有怨气。
再加上,士子们一挑唆,拿贪官污吏盗卖官粮、互相包庇、残害生民的事一说,也就都跟著觉得孝宗时代很好,觉得当今朝政不好,自然也都跟著哭泣,跟著控诉。
而就等谁在这时再加一把火,就能组织起来冲击官衙,进行民抄。
这一情况,自然也惊动了许多官僚士绅。
县令林廷贤已经不敢再出去,焦躁地在县衙内院踱步。
应天府尹赵文奎这里昨日刚见过朱希周,坦白承认了自己盗卖官粮的事,而哀求朱希周看在他叔父的面上对他网开一面,但朱希周没有答应,只让他坐等处置,所以他一整夜都没有睡好觉,直到第二天得知江宁县衙有人吊死,然后许吐司民在哭庙后,他就更加魂不守舍起来,也一整天都没有出去,只躲在府衙内,求神拜佛。
致仕侍郎方宁倒是和南京右副都御史任鉴等官绅,在知道这事后先赶了来。
任鉴还先对一干哭庙的士民们劝道:“诸位,请先离开,哭庙是不妥的,有什么冤情,可以去府衙,去巡抚衙门,乃至去都察院!在这里哭孝宗,有质疑陛下诽谤朝廷的嫌疑!”
“他们蛇鼠一窝,沆瀣一气,你们让我们怎么上告?”
“我们只能哭庙,只能向先帝控诉这累民害民的苛政!”
士子欧阳宇大声回道。
“没错!”
“奸臣敛财无度,加税清田,是要把我们应天百姓往死里逼!”
“我们能去哪里告?还不如求先帝在天之灵!”
另一士子李奕也说了起来,且说著就不由得揩拭起眼泪来。
方宁则在这时跟著劝道:“话不能这么说,清田是应该的,太祖祖训,朝廷应至每十年清丈而重造黄册一次,如今多年没清丈,陛下刚即位不久,清丈天下田亩人口,以掌户田人口之数,是从祖制的,也是为了疏解民困,防止大户兼并,避免小民承担过重的税。”
“你们不能连这个也不明白,尤其是读书人,既然学的是圣人之教,就更应该懂得这才是长治久安的根本。”
“何况,这次清丈也是因为我们应天府架阁库被烧,所以,朝廷才不得不这样做!”
“是啊!”
“你们说的加税也不是加税,那只是调整了折银比例,是根据粮价浮动调整的,只是眼下粮价低,所以相对而言,就加了税!”
“你们如果觉得交银子是加了税,完全可以交本色嘛!”
“为什么要诋毁朝廷加税呢?”
“杨阁老作为曾经扳倒权阉刘瑾的功臣,所主持的改制不至于真是为了学王安石,也是为了利民,毕竟重塑钱法,需要银子回流,你们要理解杨阁老,更要理解朝廷,理解天子的励精图治之心。”
任鉴继续说了起来。
两人都很苦口婆心的劝说著,为朝廷说话,为在中央朝廷主持改制的杨一清说话。
闻讯赶来的便衣锦衣卫朱七一时看了,都不由得觉得这两人是大忠臣,要不然,也不会在自己利益也受损严重的情况下,还如此大义凛然地站在朝廷这边劝这些哭庙士民。
但从小在兴王府受过阶级教育的他,在认知上早已比普通士民要开智许多,也就还是不敢十分相信这两人是大忠臣,也就只是静静地看著两人表演,而在心里想著该怎么确认一下最好。
南京协守守备梁永福、南京礼部尚书汪俊三人也从南京守备太监廖堂这里闻知了有人自缢于县衙和哭庙的事,而汇聚到了一起。
“时机终于到了!”
汪俊先笑著说了这么一句。
廖堂跟著笑说道:“是啊,我们也该去凑凑热闹了。”
梁永福也点头笑道:“也该让我们那位新天子知道,南京不是北京!”
于是。
汪俊、廖堂、梁永福也都一起往哭庙的地方而来。
哭庙这里。
官绅任鉴和方宁劝后,士子欧阳宇则先说道:
“就算朝廷新政本不是苛政,但在奸臣酷吏朱希周的操纵下,也变成了苛政!”
“只要朝廷一天不将朱希周还有他的同党赵文奎、林廷贤这些人绳之以法,我们就一天不缴税!”
“没错!”
“我们有应天府尹赵文奎盗卖官粮的确凿证据!而林廷贤打死百姓,逼死烈妇的事,更是满城皆知!”
“而他们敢如此大胆,就是因为朱希周包庇指使他们,他们才敢这样做!”
士子李奕跟著说道。
“这个朱希周,为取媚奸臣而出卖乡党,才得如今高位!”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虚伪卑鄙,贪婪阴狠,有他在,什么改制都进行不了。”
“欧阳兄,没说错,朝廷不杀朱希周,我们就不缴税!”
士子徐诚会意,也就在这时,点名指责起朱希周来。
“不杀朱希周,我们不缴税!”
“不杀朱希周,我们不缴税!”
一时。
士民纷纷高喊起来。
虽然……
他们哭庙的本因是反对改革,但他们也知道不能明著反对,所以也都需要有一个可以具体的对象去恨去声讨。
而朱希周就成了这个对象。
似乎他们早就约定好了的,要把朱希周作为一个具体来声讨的对象。
至于为何是朱希周?
因为朱希周坏了乡人不叛乡党的规矩,也因为朱希周是这次改革的最高执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