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了。”
“得立即派兵救援余姚。”
“要是余姚有什么闪失,乃至王实庵真要是死在海寇手里,我们就反而会被上面怀疑是谋害王实庵的罪魁祸首!”
孙润在回过神来后,就立即说了起来。
接著。
孙润就看向顾:“事不宜迟,顾兵宪,你立即持本院关防去附件卫所调兵!”
然后。
孙润又看向贺钺:“贺巡按,你立刻去绍兴,防范海寇窜向府城!”
顾和贺钺皆点头而去。
浙江余姚。
虽说是阳春三月。
但余姚知县丘扬,却若在三伏天一般,正满头是汗地立在城垛上,看著城外乌泱泱的一大群海寇,且眼睁睁地看著这些海寇把附近村民抓来当著他的面杀掉,乃至摁在地上强暴。
同丘扬站在一起的还有锦衣卫千户朱五与百户朱七。
朱五把著刀,面似寒霜地看著这一幕,且指著这些海寇,对丘扬说:“丘知县,你看,这些海寇居然带有火炮,这说明他们不是一般的海寇。”
虽说文官与厂卫之人素来不和,而且也往往不得不互相针对。
但丘扬现在还是很感激朱五这些锦衣卫的。
因为……
若不是这些提前著便衣而潜入余姚县的大量锦衣卫,通过每日仔细明察暗访,查缉到了行动异常的外来人,也就不会发现有海寇细作提前混入了余姚城,使得他可以及时和这些锦衣卫一起及时铲除了城内细作。
恐怕……
现在的余姚早就为海寇攻破。
而现在。
丘扬唯一的担心就只是自己这边的兵民和锦衣卫们能不能守住余姚城。
朱五这时对他说起外面海寇的情况后,丘知县笑著点了点头,但他也因此更加担忧,说:“这么看来,这些海寇非寻常贼子,乃有官军暗中相助,否则士族大户在暗中相助!”
“正是此理,他们只怕就是当地官军假扮,因为他们不少还拿的是官造腰刀。”
朱五跟著说道。
丘扬能成为余姚知县,就是因为他是王学门人。
所以,丘扬也因此颇为愤慨地说:“这事也当与他们不欲让天子兵强马壮有关,所以欲扮海寇,杀实庵公,让阳明先生早日丁忧!”
“丘知县说的没错,我们必须守住余姚,即便守不住余姚,也要在今晚找机会先把实庵公送走!”
朱五说道。
丘扬颔首。
没多久,海寇就开始了第一次攻城。
不过,当这些海寇开始第一波攻城时,丘扬就发现这些来自京师的锦衣卫所持的带火绳的神铳是真的凶猛,让这些海寇吃了大亏,居然没有攻进城内,而不得不改为继续围城。
“可恶!”
“这些锦衣卫秘密聚集余姚也就罢了,居然还拿出这么厉害的火器!”
在这些海寇中的一叫钱知德的生员在看见余姚城还是没被攻破后,就忍不住大骂了一句。
随后……
他就对与自己同在船上的一海寇头子说:“闵首领,锦衣卫提前来了余姚,让我们没了内应不说,现在也让余姚的兵民在火器上反而比都指挥司的火器更厉害一层,如今看来,也就只能先派人提前回苏州,让诸公知道,我们借海寇灭王氏九族的希望已经不存在。”
闵首领颔首。
……
京师。
在原南京吏部尚书王华请求朝廷发兵救援余姚的事在朝中不胫而走后。
礼部右侍郎顾鼎臣就在这一天秘密见了御史陶中夫:
“所谋之事休矣!”
“如今看来,只能上本以海寇猖獗为由,请求加强海禁!”
“且言浙江多大户走私通倭,尤以谢、王、张诸士族为最!”
“把海寇之患归咎于这些浙江走私大户!”
“让天子知道,海寇攻余姚,皆是他们浙江大户咎由自取!”
顾鼎臣这么说后,陶中夫颔首,且于次日上朝言说了此事。
沿海大族走私是常事。
史上有记载的例子里,最有名的就是大学士谢迁家因为走私与海盗产生矛盾,而被海盗灭门。
朱厚这时也首次在朝堂上听到有御史弹劾谢迁、王阳明、张璁这些家族参与走私。
“陛下!”
“浙江大户勾结海寇,行走私之事不说,如今又因分赃不均,导致海寇肆虐海疆,臣请派得力大臣速去海边巡视,严查走私之事,以平海患,还两浙以安宁!”
而这时,陶中夫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言。
第146章 士族决裂,蠢蠢欲动
朱厚没有立即表态。
这对他而言。
政治改革真正难的地方就在于此。
支持他的改制派官僚,并不是大公无私到真的只在乎社稷苍生的所谓圣人君子。
在现实中,作为活生生的人的他们也就没有因为尊者三讳的传统而像历史上记录的那么完美。
他们个人乃至他们家族以及他们这个乡域的人,作为当地的统治阶层,也会做一些对不起朝廷、有悖国法的事。
就如现在谢迁等浙东士族参与走私的事。
这在闽浙几乎已经是很普遍的情况。
别说谢迁这样的大学士,按照历史上提督浙江、福建海防的朱纨所言,连当时著名理学家林希元都参与走私,乃至庇护海盗。
所以,按理,朱厚没有理由庇护谢迁、王阳明、张璁这些浙东士族,是应该秉公处理,派大员去巡查闽浙海防。
但朱厚只要这样去做,就等于自己这个天子,要授予反对改制的官员收拾自己改革骨干的权力。
不过。
倒也奇怪的是,这个时候的改制派,基本上还主要就是浙江人。
张璁、王阳明,连历史上后来被嘉靖重新起复回内阁的谢迁,都是浙江人,王阳明和谢迁甚至都是余姚人。
但其实也不奇怪。
因为,历史上,闽浙士族就是力主开海的一派,与力主禁海的南直士族形成鲜明对比。
没错,南直地区的士族很多是反对开海的。
比如嘉靖朝禁海最卖力的大臣朱纨就是苏州人。
与历史明确提出加强海禁的彭泽同属杨廷和一党的毛澄、朱希周也都是苏州人。
不过,事实上,不只是南直士族主张加强禁海。
在倭患大起以前,除闽浙外,大部分地区的士大夫都主张加强禁海。
这也就给了护礼派施展阳谋的机会。
因为只要朱厚同样派大臣去浙江加强禁海、巡视海疆,而由于按照官制,官员不能在本籍为官,那朝廷要派大臣巡视海防,如果连闽浙也都一起巡视的话,那就不能是闽浙的人,就得选其他地区的人。
其他地区的人担任海防大臣,大概率会是主张加强禁海的人,而且会是道德与能力肯定都无可指摘的禁海派。
就如同,历史上会是朱纨这么个不惜自杀的方式表达抗议的刚烈之人,成为巡视闽浙的钦差大臣一样。
朱厚不得不承认。
不只是他会阳谋。
反对改革的人也会用阳谋。
王阳明这时已经面色十分难看,心若火炽。
因为他发现,这些人欲阴谋害死他父亲,乃至不惜以全城士民性命为代价外,居然还要用阳谋的手段,直接把他们这些浙东士族的罪恶在朝堂上揭露出来。
这等于直接掀桌子。
不再因为大家都是士大夫,所以都彼此遮掩对方做的丑事了。
等于你要联合皇帝,加强中央集权,加我的税,让我做不成土皇帝,那我也联合皇帝,打击你的走私,断你的财路。
大家现在别和和气气了。
你说我缴税不积极是不忠,那我也可以说你走私牟利也是不忠。
大家都可以给彼此扣一个逆臣贼子的罪名。
但王阳明也清楚,这事说到底,其实也是自己这边先撕破脸。
毕竟……
本来,杨廷和这些护礼派大臣是打算让皇帝认孝宗皇考,进而继续走守成最多只是小修小补、乃至尽量一起只让皇帝受委屈,规谏皇帝勤俭节约的。
但作为自己同乡的张璁,却先对大礼提出质疑,乃至冒著生命威胁,也不肯附和护礼派。
然后……
大礼就走向了不让皇帝遵循弘治之制的方向,而是成化时积极扩边内改的方向。
现在代表护礼派的南直士族还有其他传统的官僚,不再为自己遮掩,似乎也无可厚非。
王阳明现在也算是体验到了改制的艰难。
这对于首次在京师做九卿主官的他而言,在京做尚书,的确和在地方做封疆大吏的感觉不一样。
在地方,他是唯一的皇权代表,他可以将自己的意志直接与天子的意志的挂钩,没人可以质疑。
但在京师,他虽然是兵部尚书,但他不能一人代表皇帝,皇帝的意志也就不能再被他绑架。
他只能争取皇帝的支持。
可是。
他的反对者也可以同样争取皇帝的支持。
而且……
正如,他可以以正当的理由,让皇帝无条件争取他的理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