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清啊,要是不欺一点、瞒一点,什么都挑明了,这大清国还怎么糊弄下去?
坚定了一下心神的肃顺,深吸了口圆明园的冰冷空气,步伐坚定的向着圆明园内美轮美奂的海宴堂而去。
肃顺、元保他们抵达海宴堂的时候,咸丰正在海宴堂的书房里面和一个身材高大,长了张国子脸的“孝子”说话。
之所以说这人是“孝子”,因为他是“挂孝而来”的,官袍外面还套了孝衣,属于夺情起复的装扮。
此人就是咸丰的恩师杜授田的儿子杜翰,属于挂孝入军机.而且昨儿才到北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咸丰就派人把他传到了园子里,绝对属于炙手可热了!
“不瞒皇上.如今的小民的确是穷苦到了极点,以臣的老家山东为例,雇一个短工所需的工钱摊到每一天,只够买两斤面粉,另外再管一顿饭。”
君臣二人的谈话内容不知不觉间又转到“人地矛盾”和“小民生存艰难”上去了。
杜翰是山东滨州人,山东省也是个人口大省,听咸丰提前这个,他也是一脸唏嘘,还把如今山东那边的工价报给咸丰了。因为怕咸丰听不懂,还直接给折成面粉了。
“一天才两斤面粉?”咸丰听到这个数字心跳都有点加快,“够吃吗?”
不够吃又要反!
山东距离北京可没多远,要反了可怎么办?
“唉”
杜翰叹了口气:“吃面肯定是不够的,但是换成地瓜干总能熬一熬.其实山东还算好的!”
咸丰问:“还算好?那哪里算坏的?”
“河南东部和淮河两岸更困难。”
“河南东部和淮河两岸?那不就是.”咸丰不由得想到一个元末的要饭和尚!
杜翰见咸丰卡住不说了,还以为这位皇上想到了总是泛滥的黄河、淮河,叹了口气,接着咸丰的话往下说:“就是给黄河、淮河害的!这二三十年,黄河的河道不稳,已经有了改道的迹象,连年泛滥。”
“淮河的情况也不好,被黄河带来的泥沙淤积了几百年,下游荡河床抬得很高,连入海口都淤了,不得以南下走长江入海.也是连年发大水!”
话说到这里,杜翰忽然忧心忡忡地对咸丰道:“皇上.黄河、淮河已经多年没有好好治理了,大坝年久失修,这两年每年都会有多处决口如果再不大加修缮,臣担心有朝一日黄河、淮河来个大泛滥,可就.”
“不可!”
杜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咸丰给打断了,咸丰又压低了些声音道:“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皇上,可是”
杜翰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了安德海的声音:“皇上,肃顺、元保、白斯文、金阿多、图喇嘛都到了。”
“叫肃顺先进来,其他人且等着。”
咸丰吩咐了一句,然后又对跪在地上的杜翰温和一笑,道:“杜翰,朕不是不想治理黄河、淮河,而是眼下时机不对,一来朝廷实在没钱;二来粤匪发逆到处传播拜上帝教,若朝廷发数十万民进行大工,就怕蹈了元末的覆辙。”
“不过朕已经有了挽回时局的办法!”咸丰的语气当中充满了自信,“朕将会开放关外的数千里沃野,把土地分给愿意为朝廷出力剿贼的团练头子和练勇杜翰,依你看,山东、河南、淮河两岸的穷苦汉子和豪强愿不愿意替朕打长毛?”
“愿意!一定愿意!”杜翰重重点头,“据臣所知,在淮河两岸有许多据寨而守,亦匪亦农的暴民!如果好处给够,他们是愿意帮皇上打长毛的!”
“真的?”咸丰的语气都轻松了一些。
他这段时间也思考过最坏能坏到哪里了?
长毛过江是肯定的,接下去要么是沿长江下江东再沿运河往北推。要么是拿下武昌后沿汉水北上襄阳,再进入河南。
而要挡住长毛,大清朝廷就必须在河南、淮南、淮南等地大办团练。
如果淮河两岸有愿意帮大清打长毛的暴民,他倒是可以放心了。
但他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于是皱眉问:“可是关外毕竟苦寒,他们能受得了?”
杜翰道:“皇上放心,他们用不着自己去吃那个苦。”
“用不着自己去?”
咸丰一时也没明白杜翰的话。
杜翰则不知道该怎么和咸丰解释,他总不能说那帮丧良心的团练头子会绑大清的子民去辽东当苦力吧?
正在君臣相对无言的时候,安德海通报的声音又传来了,肃顺已经被领到了书房门外。
咸丰这会儿的心情显得不错,笑着招呼了一声:“宣!”
肃顺本来还有忐忑,现在听见咸丰皇帝仿佛心情不错,都松了口气,一块儿跟着安德海走进书房,又一起下跪、叩头、请安、请罪.
海宴堂书房之内,咸丰皇帝等肃顺请完了罪,就用有些失望地语气看着跪地请罪的肃顺说:“肃顺,朕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肃顺听了这话就是一哆嗦,然后就用带着哭腔的语调说:“皇上,湖南那边已经是礼崩乐坏的局面了!奴才如果不哄着他们,他们也许就要投到长毛那边去了,所以奴才只能和他们一样!”
“投长毛?”咸丰眉头一拧,“谁会投长毛?曾国藩、江忠源还是左宗棠?”
肃顺道:“只要兵为将有,地为帅有,谁都可以投长毛无非就是一个利字!投长毛有利,他们就投长毛,跟大清有利,他们就跟着大清。不过现在长毛在湖南分田分地,要挖士绅田主的根!
“而曾国藩、左宗棠、江忠源背后站着的毕竟是湖南的士绅。所以他们还是站在大清一边的,就如李思齐、张良弼站在大元一边一样,可如果咱们朝廷要和他们较真,要治他们的罪,那可就”
咸丰望着肃顺:“《讨虏兴儒檄》是怎么回事?还有,曾国藩给朕上了个折子,说他想当要抬旗当曾佳.国藩又是怎么回事?”
肃顺愣了愣,然后就摇摇头道:“禀皇上,奴才并不知道曾国藩想要抬旗的事儿。不过.”
咸丰看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眉头大皱:“不过什么?”
“不过奴才曾经潜入被长毛所占据的长沙城,并且在长沙城内撞见了一身汉唐衣冠的曾国华!奴才还潜入伪天使府中,亲耳听曾国华高声朗诵《讨虏兴儒檄》!”
“什么?”咸丰猛地站了起来,瞪着肃顺,“肃顺,你说什么?”
“皇上!”肃顺摇了摇头,“皇上息怒.奴才以为那是长毛的反间计!奴才还风闻曾国藩的家乡湘乡县荷叶塘一带被长毛的伪西王萧朝贵给打下来了,他们可能在荷叶塘俘获了曾国华!”
“什么?”咸丰瞪大了眼珠子。
肃顺则连连叩首:“皇上,皇上无论曾国华是不是真的被长毛俘虏了,曾国藩一定是忠心的,他也必须是忠心的,他提出要当皇上的奴才,就是在向皇上表忠心,皇上一定要给他这个机会啊!如今八旗、绿营都不堪用,唯有团练还能一战,而各省团练之中,只有湘勇初具规模,可堪一用.”
“够了!”咸丰打断了肃顺的话,又把问题丢给了杜翰,“杜翰,你怎么看?”
杜翰眉头大皱:“皇上.臣听说曾国藩是孝子!”
“孝子?”咸丰小眼睛一亮,“曾国藩的父亲还在吧?”
“还在。”肃顺说,“前一阵过世的是他的母亲。”
“好!”咸丰重重点头,“只要曾国藩把他的父亲送来北京居住,朕就相信他,就抬他入上三旗当奴才!”
第201章 皇上,快请洋人来帮忙吧!
“这当然是应该的!”肃顺松了口气,道,“如果曾国藩抬了旗,那他父亲曾麟书也该随他一起抬旗给皇上当奴才。上三旗的奴才户籍都在北京城,曾麟书理所当然要来北京居住了。”
肃顺的话其实有点牵强,儿子随爹那没问题,爹随儿子就没道理了。
不过咸丰本来就不是个较真的人,他只要曾麟书能来北京当人质,多抬个人入上三旗当奴才又怎么样?
“好!”咸丰笑道,“朕也把曾麟书抬进上三旗给他们父子抬个镶黄旗汉军吧!”
“奴才替曾国藩谢过皇上了,”肃顺道,“那曾国藩以后就是皇上的奴才了,是咱八旗的自己人了。”
咸丰思索了一下,觉得是这个理儿,于是又问:“那朕把左宗棠和江忠源也抬八旗如何?”
肃顺和杜翰一听咸丰这话,都有点哭笑不得。
八旗多个左宗棠多个江忠源那肯定是好事儿,但那两位自己可没提出要抬旗啊!
曾国藩可能是因为兄弟被太平天国捉了去,还当了贰臣,才不得不自请抬旗,以表心迹的。
而那二位又没兄弟被俘当贰臣,他们不需要通过抬旗表明心迹,而且他们俩的父亲早就死了,也不可能送到北京当奴才。
如果皇上下旨抬他们入旗,最后却被他们拒绝了,这事儿得多尴尬?
而且他俩拒绝入八旗当奴才的可能性还挺大的,特别是那个左宗棠!
肃顺暗忖:“左宗棠可是在潮宗门内和太平天使罗耀国相谈甚欢!后来朝廷赎回那五百多八旗兵的买卖也是通过他和罗耀国去做成而且那时候他还是湘阴一布衣,根本就不是大清朝的官,没准已经暗中受了太平天国的官,现在说不定就是两国忠臣了。皇上下旨抬他入旗,不是逼他在太平天国和大清朝之间做选择吗?可这些事儿能一五一十和皇上说吗?”
肃顺正为难的时候,一旁的杜翰发话了:“皇上,关于左宗棠、江忠源抬旗的事儿,臣有话要说。”
“说吧。”咸丰道。
“皇上,臣觉得此门不宜大开。”杜翰解释说,“若此门大开,以后带兵剿匪的团练首领怕是都要抬旗,若是讨逆之战旷日持久,八旗里面得增加多少手握兵马的旗人?到时候皇上要怎么安排他们?如果新老八旗一视同仁,那现在的八旗子弟能答应?如果不能一视同仁,会不会.”
“有道理!”咸丰还是听劝的,当下就点点头道,“此门的确不能大开可是不给左宗棠、江忠源当奴才,他们愿意替朝廷卖命吗?”
杜翰说:“皇上不是已经决定拿出关外的沃野来分配给那些团练头目和练勇了吗?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啊!”
“皇上,杜翰刚才说.”
肃顺一到北京就马上来园子里面圣了,所以他并不知道咸丰已经决定将关外土地拿出来分配的事儿。
于是咸丰就先让杜翰把这事儿先和肃顺说了一遍,然后才问肃顺道:“肃顺,你觉得曾国藩、左宗棠、江忠源的手下能为了关外的沃土拼命吗?”
“一定能!”肃顺重重点头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长毛之所以能在湖南壮大如此,还不是靠了分田分地来煽动那些赤贫的愚民?若皇上给得更多,何愁他们不卖命?不过”
“不要吞吞吐吐,有话直说!”咸丰道。
肃顺叹了口气,说:“皇上,现在长毛的势力已经养成,麾下可战之兵不下十万,而各省团练才刚刚起步还需要不少时间才能历练出来。”
咸丰脸上刚刚出现的喜色瞬间又消失了,只是皱着眉头望着肃顺:“那该如何是好?”
“皇上,奴才倒是想到一个速成办法”
“说吧!”咸丰眉头大皱,“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皇上,奴才的速成办法是请洋人帮忙!”
“请洋人?”咸丰问,“你说的是图喇嘛这样的洋喇嘛?对了,那妖魔到底有没有被图喇嘛的圣炸弹给炸伤?”
肃顺回答道:“皇上,那妖魔的确受伤了!奴才还发现了那妖魔的真身.”
他又将自己在长沙城内搜集到的关于“牛魔王挨炸”和“牛魔法相消失”的消息一五一十又说了一遍。
说完这事儿后,肃顺又把话题转回了请洋人帮忙的事儿:“皇上,奴才觉得降妖伏魔的洋喇嘛当然是要请的但现在的长毛即已经做大了,即便没有了牛魔王也很难对付!所以奴才和僧王、胜保、元保都认为必须要多买一些洋枪、洋炮来对付长毛。而且洋人的练兵之法也颇为可取,或许可以再聘请一些洋将帮咱大清练兵。”
咸丰问:“请罗刹人帮忙吗?”
肃顺道:“罗刹人自是要请的,不过罗刹路远。如果长毛窜入江东、广东.奴才觉得还应该请上海和香港的英吉利人、法兰西人帮忙!”
“请英吉利人、法兰西人帮忙?”咸丰一怔,马上警惕了起来,“他们肯吗?咱们又有什么理由去请?”
肃顺道:“皇上,奴才问过图喇嘛。”
“他怎么说?”
肃顺答道:“他说只要能确定长毛那边有妖魔撒旦,包括英吉利、法兰西、罗刹国在内,西洋所有拜上帝的国就一定会和长毛的伪太平天国为敌。”
“是吗?”咸丰皱眉,“他们不都是拜上帝的吗?”
肃顺解释道:“但是长毛的伪天王自称是上帝次子,伪南王自称是上帝三子,伪东王自称是上帝四子”
“这上帝可是人家那里最大的神仙,拢共就一个儿子叫什么耶稣的,是西洋人那边的二号神仙。西洋人拜这俩神仙都拜了一千多年了。长毛一下弄出那么多上帝的儿子.西洋那边的皇上、国王、女王能认吗?况且,这几个自称的上帝之子还和妖魔有染,洋人最忌讳这个。西洋的英吉利国、法兰西国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咸丰琢磨了一会儿,低声沉吟道:“似乎有点道理.若真能请来英吉利人、法兰西人帮忙,无论长毛还是妖魔,一定都不是我大清的对手。来人呢,宣图喇嘛!”
守在外头的安德海马上应了一声:“喳。”
长江。
不计其数的沙船,正航行在武昌府城以西宽阔的江面之上,桅帆林立、驭风破浪,顺流而下,已经靠近了长江上隔江而望的两座府城汉阳府城和武昌府城!
每一条乘风而来的帆船的前甲板上,都站满了红巾包头的太平军,一面又一面的军旗在风中飘扬,远远望去,犹如一片片浮在江面上的火烧云,一眼望不到尽头。
长江两岸,还各有一支沿着大江行军的太平军,也是标志性的红巾包头,还且歌且行,唱着慷慨激昂的《男儿当自强》,虽然有些走音,但还是沿着长江一路飘到了武昌城的楚望台上。
楚望台上,已革湖广总督程采,代理湖北巡抚常大淳,湖北提督博勒恭武,已革湖北提督双福等人看见这一幕,一个个都惊得面无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