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拜上帝会湘乡县分堂堂主马宝才的说法,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所以就由那几十个地主老财所在的村子的驻村讲士指挥民兵把他们逮捕了押送到荷花塘镇由曾国华来判他们的死刑,然后还要由曾国华监斩!
哦,还要打着曾国藩的旗号干这些事儿!
这下曾国藩算是跳进洞庭湖里都洗不干净了!
不过曾国华却不觉得是自己坑了曾国藩,也不觉得这些被人押到荷花塘镇来的地主不该杀他们该死,不是因为他们是地主,收租放债,剥削农民。而是因为他们打不过被他们剥削的农民!
不仅他们打不过,连他们效忠的主子也打不过!
打不过,那就只有割肉求生了。可这些人既打不过,又不舍得割肉,还有什么活路?
“杀吧!”曾国华一挥手,“杀了后,就把脑袋挂在荷花塘镇外,算是杀一儆百了!”
“是!”
马宝才在旁拱了拱手,一副听命办事的模样,实际上他才是荷花塘镇真正的当权者,曾国华只是他的傀儡而已。
而且这个傀儡也不过是在荷花塘呆上一阵子,等罗耀国率军东出洞庭湖时,还是要把他带走的。
因为凭着一篇《讨虏兴儒檄》,他已经是一块拉拢“进步儒生”的招牌了。
等罗耀国到了儒生遍地的东南,还是要用他的。
而等曾国华一走,那整个荷花塘,不,应该是整个湘乡县,就都是他马宝才一个人说了算了。
到时候还得再多杀一点!
想到这里,马宝才就转过头,对八个捧着鬼头刀的刽子手一挥手,吐出一个字:“杀!”
八把磨得锃亮的大刀挥过,八颗大好头颅高高飞起,又重重落在地上,有几颗还滚了几滚,露出了鲜红的脖颈断裂处,断裂处的肌肉还在颤抖,鲜血汩汩往来流淌。而失去头颅的身体则喷出血箭,向前栽倒,抽搐几下后,才彻底失去了生机。
“好!”
“杀得好!”
围观的群众发出了一片叫好!
一张张消瘦、麻木,充满苦相的面孔上浮出了兴奋的表情。
仿佛杀了这些地主士绅后,他们的生活就会变得好起来.实际上,是会好一点,但很有限!
原因很简单,土地真的不够!
哪怕杀光了湘乡的地主,把所有的土地都平分了,又能有多少?人均能有二亩地吗?有点悬啊!
有了这二亩地,又能好过多久?最多二十年吧?等到本来不该出生的和不该活的人长大了,人均二亩就不够了,到时候再杀谁?
还有,这天下可还没太平呢!
湘乡现在又处在太平军和湖南团练交锋的前沿地带,双方现在都在积蓄力量,还没真正开打。而一旦开始大战,呵呵争地以战,杀人盈野啊!
现在叫好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会成为乱世之中的累累白骨?
曾国华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在杀人的刑场,正在欢呼的群众,心头只浮现出两个字末世!
也许这就是末世吧!
几十颗脑袋很快就砍完了,刑场之上,只剩下一具具倒在血泊中的无头尸体,等着他们的亲人来收拾如果还有亲人的话!而砍下来的头颅则被吊在了荷叶塘镇新修建的城垣外示众。
荷叶塘镇的城垣外竖着很多竹竿,每一根竹竿上都挂着一颗头颅,一只只失去光彩的眼珠子,无精打采地看着城垣外通向衡山边缘的官道。
如果这些头颅还没有死透,也许可以看见遥远的地方,有一支无精打采的清兵正慢悠悠而来。
僧格林沁骑在马上,昏昏沉沉的,似乎睡着了,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有长毛!”
这位王爷猛地醒来,面露惊惧往后望去:“是,是洪秀全追来了?”
他真的怕了洪秀全!
这个传说中只会泡在后宫中的癫佬伪天王发起癫来真是太可怕了。
他不是一个人发癫,而是会带动几万人一起发癫!
僧格林沁手下那点兵遇上不发癫的太平军已经打不过了,这还遇上发癫的,人还那么多,打个毛啊!
如果洪秀全现在又追了上来,僧格林沁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算洪秀全不来,他的头也够疼了。
因为他为了保全自己,已经抛弃,唔,或者说是哄骗钦差大臣赛尚阿去送死了.这该怎么蒙混过去?
“不,不是的,王爷,是两边的田野中有野长毛!”
僧格林沁听见了官文沙哑的声音,心中稍安。
只要不是洪秀全就好,可是这里不是湘乡县吗?湘乡县乡下哪里来的野长毛?
僧格林沁赶忙打起精神,四下张望,然后就瞧见了让产生了恍若隔世之感的一幕。
他只看见附近的农田当中,有不少也许是来松土的农夫,正目瞪口呆地打量着官道上突然出现的清兵。而这些农夫的打扮怎么那么像明朝人?
今夕是何年?
此间又是何地?
第189章 天下苍生太多,我不杀,谁杀?
“这是何地?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野长毛?”
僧格林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扭过头望着江忠源发问。
“王爷,这里是长沙府湘乡县,靠近荷叶塘镇了。”江忠源嗓音沙哑地回答。
“什么?”僧格林沁一怔,“难道曾涤生真的”
他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一张瞧着有点灰白的面孔上显出的都是惊惧的表情。
僧格林沁现在正在前往常德府的途中,而曾国藩现在就在常德府办团练。如果曾国藩真的反了,那他还能往哪里逃?
“不可能的,王爷多虑了。”江岷樵看见僧格林沁的脸色不对,赶紧拍着胸脯打包票道,“曾涤生绝不会背叛朝廷,背叛皇上因为湘湖士林是不会背叛朝廷,背叛皇上的!王爷要是不信,可以捉几个野长毛来问问。”
“问问,问什么?”
江忠源一字一顿地道:“问长毛有没有给他们分田地?有没有领着他们烧债票?有没有带着他们分士绅家的浮财?有没有逼着他们去杀田主家的人!”
他又冷冷一笑:“王爷,无论如何,曾涤生终究是湘湖士绅的首领,不是湘湖小农的头目!”
“长毛的所作所为,对于小农而言如救星,对于士绅而言就是仇寇。若曾涤生要投长毛,如忠源者必与之割席。不仅忠源要与割席,连曾涤生的同窗、门徒、宗亲、乡党.都得与之割席断义!”
“到了那时,他还有什么资本可以养私兵,据州府,霸一方?”
“他要没了本钱,投到长毛那边,又能成什么事儿?当个一无所有的食客吗?他能甘心吗?”
江忠源最后信心十足地道:“所以,王爷可以尽管放心,曾涤生绝不会反,他最多就是拥兵割据自为主公,只要朝廷能够优容”
僧格林沁的头脑本来就挺明白的,刚才只是一恍惚,现在听江忠源这么一说,马上就明白了。
曾国藩不是反贼.只要朝廷可以顺应时事,不断调整反贼的标准,那他就不是反贼!
如果朝廷一定要较真,那不仅他是反贼,左宗棠、江忠源、黄世杰、陈起书、罗泽南等等的湘军首领,就都是反贼了!
而且曾国藩、左宗棠、江忠源、黄世杰、罗泽南这票人和太平天国真的不是一路的这帮人之所以能把团练队伍拉起来,是因为他们背后有老师、同窗、门徒、宗亲、乡党等等一大群土豪劣绅组成的一张张庞大的利益网!
而这张利益网基础就是这些人对土地的占有,可太平天国现在就是要剥夺他们的土地!
所以太平天国和天下士绅的矛盾是很难调和的!
哪怕罗耀国拿出来的《反经》也只是在煽动天下的士绅和汉官不当奴才当主子,也没有拉这些人加入太平天国因为太平天国根本给不出相应的好处,也不可能改变自身的土地政策。
毕竟太平天国的基础就是没饭吃的穷苦人啊!就是得领着他们去杀富济贫,这要改变了,太平天国就没有了。
僧格林沁顿了顿,轻轻点头:“岷樵,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因为我自己其实也是个大地主!
只不过我占有的是科尔沁草原上的牧场和牲口,草原上的蒙古人大多都是我这样的蒙古贵族的牧奴,和你们汉人的贫农一样吃不饱,穿不暖。谁要分我的草原,那也和杀了我的父母一样!
好在草原牧奴的人数没有你们汉人贫户恁般多,因为太多人出家当喇嘛了。”
江忠源哀叹了一声:“我看这天下事坏就坏在汉人的穷人太多上面了.四万万穷人,不到十万万亩土地,不能果腹者数以千万,又不甘为安安饿殍,这便是大乱之源。除了一场厮杀,怕再无解法了!”
“哈哈哈!”僧格林沁忽然笑了起来,“天下苍生那么多那么苦.这可是神仙都难解的局!”
他又一挥手,放声道:“弟兄们,都歇够了没有?歇够了就继续赶路咱们去湘乡县城,那里有曾涤生的湘勇驻扎,曾涤生是靠得住的,到了那里咱就安全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等到了武陵,本王还要替皇上问问曾涤生,如今天底下的穷鬼那么多,都吃不饱要反了,他有什么对策?”
常德府,武陵县,湖南团练大臣衙门。
随着太平天国在湖南省内越闹越兴旺,一座座府城、州城、县城相继易主,各处乡村的穷棒子更是在拜上帝会讲师和太平军小队的发动下,纷纷拿起武器加入到轰轰烈烈的分田分地运动中去。原本还有些迟钝麻木的地主士绅们,总算是知道厉害了!
这太平天国不仅要大清的命,还要他们的命和命根子!
而且大清天兵看上去也打不过太平军,一败再败,从镇城丢到省城,再丢下去湖南全省就都没了。到时候这帮湖南士绅都得跨省要饭去。
所以在曾国藩就任湖南团练大臣之后,来自尚未被太平天国攻占的常德、宝庆、辰州、沅州、永顺、靖州、澧州、岳州等湖南州府的士绅领袖,以及从永州、衡州、郴州、桂阳州等被太平天国占领的州府逃出来的团练头子,就纷纷向常德聚集。
等到农历十一月份的时候,武陵县内的湖南团练大臣衙门已经是门庭若市,每天都有不少士绅领袖、团练头子来拜访一身孝服的曾国藩,大多是向他请兵,或是找他要钱要粮要官。
当然了,也有一些人听说了《讨虏兴儒檄》,知道了湘乡有人打着曾国藩的旗号在搞“复衣冠、行周礼”。
所以在武陵城内也有不少关于曾国藩一臣忠二国,一奴侍二主的传言,甚至还有人说曾国藩已经受了太平天国的湖南总制的官职,他如今是白天拜皇上,晚上拜上帝.
而僧格林沁就在这种情形下,灰溜溜领着不到四千人的残兵败将,抵达了风言风语、人心浮动的武陵县城。
虽然僧格林沁带着的都是垂头丧气的败军,但曾国藩还是领着黄世杰的三营团练、曾国荃的两营团练,总共两千五百精兵,出城二十里相迎。
“涤生,本王这些年一直在京里呆着,真是不知道民间之疾苦啊!这次长毛闹得这么大,既有逆贼勾结西洋妖魔作祟,乱我大清天下,也有天下穷苦之人实在太多,难以存活之因.本王回朝之后,是必然要向皇上如实禀报的。可皇上要问本王如何平难,本王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涤生,你是先帝所看重的能臣,又是湘湖士绅之领袖,你能教本王如何回答吗?”
湖南团练衙门的大堂之内,刚刚被曾国藩迎进来的僧格林沁,才和曾国藩寒暄了几句,就当着一群湖南官员和士绅的面,向曾国藩提出了这个最难回答的问题。
曾国藩苦苦一笑,眯着三角眼扫视了一番堂上和庭院当中的官员、士绅,然后又是一声叹息,对僧格林沁抱了抱拳:“王爷,如今天下苍生太多,而养民之地太少。汉地十八省养四万万数千万之生民,地利尽矣,天下乱矣而弥合大乱之道,国藩不知,但国藩身为天子之臣,湘湖领袖,自当为君分忧,为湘湖士绅解难。”
曾国藩突然面露杀机:“若天下苍生真的太多了.我不杀,谁杀?”
第190章 人类减法大师曾剃头
湖南团练大臣衙门的大堂内外,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没想到曾国藩居然能给出如此干净利落,如此不要脸面的答案!
如果这话出自僧格林沁这个蒙古王爷或是江忠源这号见惯了厮杀的强盗书生之口,倒也不奇怪,可曾国藩只是个靠着苦读、考试和一手高明的跪舔功夫平步青云的儒生啊!
他虽然长了一副恶人相貌,但却从没有上过杀阵。
这怎么就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难道真是面由心生?他真是个天生的坏种?
曾国藩眯着三角眼,望着堂内堂外这群衣冠楚楚的官员和士绅首领,用严厉又有些无奈的声音说:“自打长沙遭遇兵祸,湘阴左季高就开始大声疾呼减租减息,要湘湖的士绅给湘湖的贫苦人一口饭吃.哪怕只是暂时的!
今日到我这里来的士子都是家产丰厚,又熟读圣贤之书的,不知有谁听了左季高这个今亮的疾呼,给下面的佃户减了租子和利息?”
底下一片寂静。
减租减息?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