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被误杀,也无处伸冤,更不敢妄加指责。
良久,吴贵妃方才平复了情绪,心有余悸道:“皇上,您终于醒啦!”
“醒了醒了,爱妃莫怪,是朕梦靥了。”
清醒过来的万隆帝,露出了一抹关切,并将手探至吴贵妃脖颈处的红痕上,来回摩挲。
只是,这抹关切,在劫后余生的吴贵妃眼里,却反而叫她不寒而栗。
她生怕皇帝又犯了病,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奈何鸡皮疙瘩却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吴贵妃只得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假意握住皇帝的手,将其从脖颈处挪开,并强颜欢笑,善解人意道:“臣妾没事了,陛下也是无心之失。”
随即,又低下头,继续假装咳嗽,缓解心中的后怕。
万隆帝服用的丹药,本就有暴虐的副作用,导致他偶尔神智不清,行为失控。
而春耕大典上的遇刺,也加重了这种刺激,这已经不是皇帝第一次在梦中暴起伤人了,她也不是没有耳闻。
只是,一来她并未亲身经历,并无切肤之痛。
二来,自恃皇帝宠幸,总觉得不至于,也舍不得伤到自己,加上,眼看着妙音夫人临盆在即,对于皇嗣的渴望,愈发浓烈,难免带着侥幸心理。
而今,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试试就逝世,若非突如其来的钟声,只怕这回真的在劫难逃了。
想到这,她猛然一惊,忙岔开话题道:“陛下,刚才的钟……”
正说着,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急促而尖利的呼喊:“陛下!不好了,太上皇驾崩了!”
太上皇毕竟丹毒已深,近来又接二连三的遭遇变故。
先是两个儿子兄弟阋墙,自相残杀,之后,又亲手送走了甄太妃。
终于没能熬到万寿节,京津铁路的开通。
“啊?”万隆帝这才猛然惊醒,钟声到现在还未停息。
吴贵妃连忙劝道:“陛下别管臣妾了,快些过去,臣妾收拾一下就来。”
“爱妃先歇着吧!”
万隆帝也知道不能耽搁,连忙起身。
待皇帝穿戴整齐,离开养心殿,吴贵妃再也无法掩饰眼中的惊恐,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无力的瘫软在了床上,筛糠似的颤抖不止。
经历了劫后余生,她再也不敢以身犯险。
至于恩宠、皇嗣什么的,哪里有性命重要?
她已经死过一回,哪里还敢再抱侥幸心理?
只是,侍寝不侍寝,恐怕由不得她自己。
不过,有了这次的经历,倒是给了她一个惊吓过度的借口,想必皇帝自知理亏,也能体谅她受惊过度,不至于强人所难。
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皇帝又不缺女人,自己又死过一回,轮也该轮到别人了。
想到这,吴贵妃猛然一个激灵。
自己大难不死,旁人却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眼下,妙音夫人临盆在即,待产下皇嗣,做完月子,久未侍寝的她,必然免不了侍寝。
皇帝继位之前,正妃病故,一直没有扶正,登基之后,皇后之位也一直虚悬。
倘若,妙音夫人被皇帝梦中误杀,自己这个贵妃,无疑是最有希望获得孩子抚养权的。
反正,自己只是逼祸,又不是主动害人。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数,自己要否极泰来了?
想到这,她竟然莫名联想到了一桩旧事。
当初,妙音夫人怀上皇嗣,周显祖意图针对家里,摊薄自家在曲苑杂坛的股份,却被张云逸给挡了回去。
原以为,张云逸颇有眼光,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以自己的荣宠,皇嗣不过是迟早的事,所以才向自家示好。
可如今想来,只怕大有深意。
外头未必清楚,可做为皇帝的枕边人,对于此次宁王的处置,她却十分清楚。
张云逸不但受兴献帝还魂,还灵光乍现,在关键时刻救了圣驾,那么太上皇的考虑也不无道理。
他既然能够预见皇帝遇刺,当初的示好,未必不是预见,妙音夫人是在给自己做嫁衣。
吴贵妃越想越觉得煞有其事,也愈发坚定了装病的决心,干脆也不再急着起来,去太上皇灵前,表什么孝心。
……
这一连串钟声,不但惊醒了丧失神志的皇帝,也同样惊扰了蘅芜苑中的张云逸。
不同于万隆帝,他倒是一直在随着节奏,心中默念,足足数了四十五下,方豁然从薛宝钗身上起来。
“恐怕宫中有变,我得立即进宫。”
张云逸一边往身上找补衣物,一边对薛宝琴道:“只怕过门的事,还得要过一阵子了。”
能够有此待遇的,也就只有太上皇和皇帝了。
虽然,从年纪上来说,太上皇的可能性更大,可张云逸却十分清楚,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这种事,自然不能跟宝钗二人细说,只能以宫中变故代指。
不过,不论是皇帝还是太上皇,国丧是必然之事,别说在这个档口娶妻纳妾了,就连即将出生的几个孩子的满月酒,百日宴都不得不作罢。
“妹妹知道轻重,逸大哥不必自责。”
薛宝琴虽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轻重。
一面点头称是,一面暗叹自己命运多舛,不但婚约一波三折,就连过门,也能遇到国丧。
……
第738章 铺路
出了蘅芜苑,张云逸的脸便沉了下来。
太上皇驾崩倒还罢了,若万一皇帝出了问题,即便宁王被皇室除名,可谁又能保证,太上皇不会改弦更张呢?
另外,考虑到宁王还得先回宗室,才有继位的可能,自己又是太上皇跟前的红人,即便真的继位,也未必敢立即对自己下手。
加上,一家子好几个临盆在即,他这才放弃了先把家人送出城的打算。
不过,这些担心,在他赶到西苑,看见万隆帝的时候,全都烟消云散了。
只是,皇帝看着也不像悲痛欲绝,怎么脚步虚浮,似乎站都站不稳,莫非与自己一样,也是刚从女人肚皮上起来,这是出现了用药的后遗症?
张云逸虽心下疑惑,却也不可能打听宫闱之事,转而跟着一众赶来的大臣一道,加入了哭丧的行列。
人死如灯灭,哪怕是太上皇也是一样。
在召集了一众大臣商议丧葬事宜之前,皇帝首先提出的居然是改元。
是的,万隆帝虽然继位,可年号却一直沿用太上皇的年号。
如今太上皇已死,改元也名正言顺。
只是,如此一来,倒是让一众老于世故的臣子,揣度出了圣意。
最终,打着朝政繁多的幌子,商议出了一个停灵七日,送入皇陵,全国举孝半年的结果。
不过,饶是这七天,也把身子本就被掏空的皇帝,折腾的够呛。
待到扶灵安葬过后,便一病不起。
国丧期间,皇帝又卧病不起,京城一片萧瑟,不但停止了一切的婚嫁喜宴,而京城里的秦楼楚馆,以及曲苑杂坛这类的戏园子,也几近到了关门的地步。
皇宫之中,更是如此,就连妙音夫人诞下皇嗣,都没有带来多少喜气,反而更添了几分萧杀之气。
“说!皇儿到底怎么回事?”
脸色煞白,躺在龙榻上的万隆帝,厉声喝斥。
几个太医大眼瞪小眼,终究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受丹毒荼毒,也影响到了皇子,导致……导致先天不足……”
皇子倒是四肢健全,却还是出现了与正常孩子不一样的地方。
虽然出生才刚满月,但即便是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手掌触碰到大人伸出的手指,也会本能的做出握紧,类似的本能反应。
而妙音夫人诞下的这位皇子,却毫无反应,有些痴傻的症状。
只是,他们如何敢对皇帝明言?
先天不足,已经是太医们再三斟酌,才给出尽量委婉的回答了。
可饶是如此,还是给了万隆帝一个晴天霹雳。
“什么?”
万隆帝厉声惊喝,差点没昏死过去。
几个太医连忙上前好一通折腾,皇帝才终于缓了过来。
“废物,难道你们就束手无策吗?”
几个太医见势不妙,连忙推诿道:“眼下皇子年幼,臣等也无从判断,兴许只是有些先天不足,待调养两年,便可恢复也未可知……”
“那你们就好好给皇儿调养,若是出了岔子,提头来见!”
能够暂时保住性命,几个太医已然如释重负,忙不迭道:“是是是!陛下放心,臣等必定竭尽所能,保殿下周全。”
待到几个太医离去,万隆帝方冲着一旁瑟瑟发抖的夏守忠,沉声道:“冲虚老贼交代了没有?”
皇帝扶灵回来,卧病不起,当太医诊断过后,第一时间,便控制了当初献丹的冲虚老道。
但凡出了问题,少有会自查自省,多半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万隆帝也不能免俗。
更何况,太上皇服用丹药多年,虽称不上长寿,倒也活到了五十好几。
而皇帝却只服用了两年不到,丹毒却已经侵入了五脏六腑,让他不得不怀疑,有人暗中捣鬼。
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便是宁王。
“回陛下,丹方已经交由太医院,寻找对症良方,那老贼也交代了,确实受宁王指使。”
说到这,夏守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奴失察,以至于皇上为奸人所害,还请陛下降罪!”
夏守忠跟随皇帝多年,早已体察圣意,虽不敢明目张胆安插罪名,可冲虚老道耐不住大刑,稍加引导,便得到了皇帝想要的结果。
只是,皇帝这边的差事能够应付过去,但当初试药的差事,却是他的差事。
纵然也曾屡次劝谏,都被皇帝一意孤行,挡了回来,可丹药出了问题,他便难逃罪责。
想要死中求活,也唯有以退为进,主动请罪。
为了提醒皇帝,他不免又旁敲侧击道:“哪怕当初魏国公提醒老奴之时,老奴能够多留一个心眼,陛下也不至于……遭奸人毒害啊……”
夏守忠这么一说,皇帝不禁后悔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