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虽表现的云淡风轻,可张云逸却察觉到他眉头紧锁。
饥寒起盗心,饱暖思淫欲。
古代远没有现代的救灾效率,即便提前做了安排,仍旧免不了流民四起。
并且,甄家等江南几个排的上号的豪族倒台,罪名却不是兼并土地引起。
非但没引起江南士族的警觉,反而因为失去了甄家的约束,变本加厉起来。
倒也不是甄家起到多好的作用。
只是,往年遇到这种情况,甄家占大头不说,也唯有与甄家交好,经甄家同意的世家大族,才能大动干戈。
而甄家与这些家族,也不愿吃相太难看,加上地方官也需要政绩,米价虽然虚高,却始终保持在一定的范围内。
而他们,则一面兼并土地,一面施粥博取善名,另有朝廷的赈灾钱粮,不至于闹出什么乱子。
而今,却是群狼无首,你见我慌我见你忙。
饶是抄了几家大户,查抄了不少钱粮赈灾,可乱象却比往年尤甚。
乱子虽不算大,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可万隆帝刚刚登基,便出了这样的糟心事,尤其上头还有个太上皇,又怎么能不心烦意乱?
故而,今日早朝得到禀报,所以,一下朝便又把李从文召来商议。
也就是打扰的是张云逸,外加又是来报喜,否则,皇帝未必会有这么好的态度。
察觉到万隆帝忧心忡忡,张云逸不惊反喜,忙道:“陛下忧国忧民,励精图治,叮嘱臣在报纸上招贤纳士,发扬仙学……”
他说了一大堆歌功颂德的场面话,方步入正题道:“竟然真的发掘出了一个不世之材!”
张云逸倒也不是单纯为了拍马屁,而是替王徽着想。
一旦给皇帝冠上了识人之明的帽子,非但不会影响王徽的功劳,反而会受到重视。
只可惜,听闻是仙学相关,万隆帝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有所察觉的张云逸,连忙从怀里掏出王徽的手书,道:“此人非但精于奇器,于军械亦有建树,设计的连弩精巧无比,正好李尚书也在,不如请尚书大人也帮忙点评点评!”
他毕竟不能真的未卜先知,见皇帝私下与李从文商议,以为有外族犯边,这连弩可谓及时雨。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虽然皇帝也不觉得,江南的流民能够动摇社稷,可能够让张云逸如此评价,他也来了兴趣。
他毕竟不是前世明朝那个木匠皇帝,明熹宗朱由校,倒也看不出门道。
而李从文掌管着兵部,对于军械制作虽涉猎不深,却还算有点眼光。
他略微沉吟,转向万隆帝道:“皇上!此连弩设计的颇为精巧,比军中所用还要稍胜一筹!”
稍胜一筹,是给他自己脸上贴金,毕竟,军械司隶属于兵部,抬高手书上的连弩,无异于贬低自己。
不过,虽然极力贬低连弩的价值,但人却不想错过。
于是又接着道:“此人于军械司也算不可多得的人才,还请侯爷把人交给军械司,以便为国效力!”
张云逸嗤笑道:“呵!李尚书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此连弩既然只比军中所用稍胜一筹,于军械司而言,倒也可有可无,李大人又何必这么急着要人?”
他毫不留情的揭破李从文的小心思,侃侃而谈道:“且此人对于军械只是有所涉猎,反倒是书册中所载的其余器械,却与仙学、天工院息息相关,请恕本侯不能割爱了!”
听了张云逸这番话,李从文也有些急了,忙道:“此连弩关乎社稷安危,军械之重岂能掌握在外人之手?还请陛下明鉴!”
他被张云逸抓住了话柄,一时有些情急,拿军械制造说事。
可无形之中,也坐实了自己有意贬低连弩价值。
万隆帝只是不懂军械知识,可对于为官的门道却知之甚深,听出了其中的门道,略带不满的瞪了李从文一眼。
只是,李从文虽为了遮丑,有意瞒报,可他的话却也不无道理。
冷兵器时代,别说是连弩这等军械了,就算是铁器管束也颇为严格。
他正在纠结,张云逸却已然开口:“李尚书说笑了!何谓外人?只有你兵部一心为国,难道觉得我天工院是陛下私臣,便成了外人不成?”
虽说口口声声,天下是皇帝的天下,可真到了朝堂之上,那些文臣却将皇帝和朝廷,分得清清楚楚。
所谓忠诚不绝对,等于绝对不忠诚。
张云逸就是要顺势而为,让皇帝对李从文心生芥蒂。
他抓住这一点,步步紧逼道:“我天工院虽比不得你兵部,高居庙堂之上,可也盼望能为陛下鞠躬尽瘁!不久前,陛下还准许我改良火器,如今好心把连弩图纸献给陛下,天工院、仙学推陈出新,改良军械,交由军械司督造,武装我大夏将士,二者本该相辅相成,怎么到了李尚书嘴里,却成了张某包藏祸心?”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李从文也知道落了口实,一时语塞。
张云逸却并未乘胜追击,反而以退为进道:“不是我不愿意割爱,实在是仙学羸弱,百废待兴,难得有一个造诣颇深的举子……”
说到这,他摇了摇头,面露纠结道:“可既然同为陛下效力,自当力同心,若是争执不下,难免让圣上为难,不如将人请到殿上,问一问他的意思,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原本,听了他的一番话,万隆帝心里已经有了倾向。
帝王心术,也是制衡之道,能够分了军械司的权,也符合他的想法。
张云逸如此识大体,与李从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免赞许的点了点头,不置可否道:“居然还是个举子,此人现在何处?朕倒是真的想见上一见了!”
张云逸躬身行礼道:“臣已经将人带来,正在宫门前听宣!”
万隆帝当即拍板道:“好!守忠,快去宣他觐见!”
……
第523章 帝王心术
显然夏守忠已经叮嘱了面圣的规矩,王徽步入御书房后,目不斜视,中规中矩的上前行礼。
待到万隆帝一声‘平身’过后。
张云逸方冲着缓缓起身的王徽,笑道:“陛下对你设计的连弩颇为欣赏,只是兵部尚书李大人听闻,也起了惜才之心,想将你召至军械司为国效力。”
说着,他闪开了身位,指向李从文道:“这位便是李大人!”
张云逸并非故作大方。
一来,他深知王徽与李从文的仇怨,不担心他会选择兵部。
二来,也是想借机试探一下王徽。
他之所以把王徽带来,就是要给他一个面圣的机会。
虽然表面上说是举荐他的功劳,实际则另有打算。
只是没想到李从文居然恰逢其会。
虽说多了这个插曲,凭添了一些变数,可于他而言,却不是坏事。
毕竟,他昨日同王徽才头一回见面,还或多或少,带了些名人的滤镜。
倘若王徽仇人见面,不顾自己的叮嘱,小不忍乱大谋,那么他正好乘机抽身。
目前,他还未留下把柄,说破天,也不过是因为惜才,托关系、打招呼,照顾一下王徽表兄。
可随着事态的发展,却难免身涉其中。
如果王徽皇帝表现出赞赏,又面对仇人的时候,都能对自己言听计从,那么以后也多了一份保障,彼此也可以多一份信任。
可如果他觉得皇帝重视连弩,一时忘乎所以,那么即便张云逸还会用他,却只会把他当成一个寻常下属。
王徽显然没想到会碰上李从文,先是一愣,随即再度向万隆拜倒。
“启禀皇上,微臣乃是正庆三年举人,蹉跎半生却未能进士及第,早已心灰意冷,侯爷所创仙学博大精深,微臣酷爱奇器,又得侯爷赏识,还请陛下明鉴!”
他不大不小的拍了张云逸一个马屁,方又道:“这连弩微臣不敢居功,实是微臣舅舅的功劳……”
别说是举人,就算是秀才也是功名在身,除了享受免除赋税等相应的特权,也有一定的收入,也就不能再称草民了。
听到这,张云逸眯起了双眸,掩藏那一缕精光。
万隆帝和李从文却惊呼道:“哦?你舅舅何人?可来了京城?”
“回禀陛下,舅舅已然仙逝。”他深深吐了口气道,“舅舅虽稍有微名,却也不至于惊动陛下,不提也罢!”
听闻人已经死了,万隆帝和李从文难免有些悻悻。
张云逸却已然睁开了眼,给了王徽一个颇为赞许的眼神。
既在皇帝面前捎带着提了张家一嘴,为以后的谋划做了铺垫,又不至于引起李从文的警觉,倒也难为他想的周到。
不过,听王徽这么一说,皇帝倒也不必有失偏颇。
“既然如此,李爱卿也无需纠结了!”
万隆帝大手一挥道:“虽然这连弩是你舅舅设计,可你献图有功,张爱卿又强烈举荐,朕便赏你一个同进士出身!”
“臣谢陛下隆恩!”
万隆帝不置可否,转而看向张云逸道:“至于职务……张爱卿可有考虑?不如一同报来,朕参详参详,以便一并下旨!”
衙门无派千奇百怪,平衡之道,早就根植于万隆帝的内心。
仙学还好说,可天工院却另当别论,本就是日进斗金的衙门,哪怕有心扶持张云逸与文臣分庭抗礼,也不愿他一家独大,赐王徽同进士出身,也是原因之一。
不论张云逸是否安排王徽去天工院,他也会变着方的,给他安排一个天工院的职务。
王徽固然受了张云逸的举荐,可他毕竟是举人出身,又赐了同进士出身,且最终下旨的又是自己,皇恩浩荡,也算是在天工院内,埋下了一颗钉子。
张云逸虽并未看出皇帝心里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却听出了他施恩的想法。
他虽然也有笼络王徽的想法,却不完全指望这个,不愿与皇帝别苗头,便干脆顺水推舟道:“还请陛下明示!”
万隆帝当即拍板道:“既然爱卿极力举荐,想必他颇有才干,如此人才可不能浪费了,虽说仙学百废待兴,可天工院也不能懈怠,就让他两边都担起来,也好替爱卿分担一些!”
“陛下圣明!”张云逸趁热打铁道,“天工院和仙学少有功名在身之人,如此既可以学以致用,又能起到南门立木的效果,实在是一举两得啊!”
张云逸不大不小的拍了皇帝一个马屁,也不动声色的给了王徽一个较高的起点。
万隆帝点了点头,这才看向王徽道:“你毕竟刚刚入仕,先在天工院任个主事,仙学挂个博士头衔,待到有功之后,朕再另行封赏吧!”
即便是二甲进士出身,大多也要从八九品做起。
而王徽不过是同进士出身,刚刚入仕便是六品官衔,哪怕有连弩的功劳,入的也是天工院和仙学这种衙门,依旧让他受宠若惊。
“皇上!微臣寸功未立,何德何能……”
万隆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容置疑道:“好了!朕相信自己和张爱卿的眼光,心意已决,你快些谢恩吧!”
张云逸颇为识趣,皇帝也没好意思太过露骨,便把他给捎带上了。
待到王徽谢了恩,领了官服,张云逸方与他一道离开了皇宫。
去了一趟天工院,宣读了皇帝的旨意,并介绍了一众同僚给王徽认识。
张云逸又选了十多名能工巧匠,方带着王徽,驱车赶往城外的仙学。
虽然制作纺纱车和自行车,天工院更为合适。
可理论结合实践,王徽还需要恶补一些理论知识,他统筹大局,不可能在他一个人身上花太多精力。
所以,去仙学拿些教材自学,还能便于交流。
另外,天工院的匠人没有理论支撑,即便带着他们制作,所学有限,而仙学也有实验基地,带着那些有一定理论知识的学生实践,不但事半功倍,还能互相交流。
待到将王徽交给赖尚荣,并对之后的计划做了安排,他方来到仙学的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