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二人并未阻止玉钏去求宝玉,也是有些话,不想当着她的面说。
至于如何自证清白,金钏并没有说。
不过,白老娘似乎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泪水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王家待下人,远不如贾家宽厚,这一点从王熙凤持家的手段便可见一斑。
一旦被认为吃里爬外,以后非但与肥缺无缘,就连一家子的生计,恐怕都成问题。
这个时代,遇到灾年易子而食的都不在少数,能够保全家,损失一个女儿,对于白老娘来说,已属万幸。
母女二人,正泪洒当场,却见周瑞和周瑞家的,皮笑肉不笑的走了进来。
白老娘连忙在脸上抹了一把,强行挤出一丝苦笑,迎了上去。
“周管家!快请里头坐,可是太太有什么吩咐?”
话还未说完,周瑞便抬手打断道:“你也是跟着太太陪嫁的老人了,有些话本不该我提醒你,年前赵姨娘那般往太太身上泼脏水,你们怎么敢跟她扯上关系?”
他不动声色,便将金钏的话,归结在白家头上。
白老娘哪里敢认,连忙分辨道:“周管家明鉴啊!我们对太太忠心耿耿,断无二心,这孩子只是一时口不择言,还请二位念在几辈人的交情上……”
“别介!”周瑞再次打断道,“连砍头的事都有人敢干,何况只是吃里爬外?到底是口不择言,还是心直口快,我又不是你们肚子里的蛔虫,如何能够分辨?”
待他说完,周瑞家的方看向金钏,开口道:“我来只是替太太问你一句,为何撺掇哥儿去东小院?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金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昂着雪白的脖颈,倔强道:“劳烦禀报太太,金钏只是想支开宝二爷,并无旁的心思!”
她心里十分清楚,再拿贾政说事,王夫人只会愈发生疑,故而一口咬定,只是想摆脱贾宝玉的纠缠。
“还敢攀扯哥儿!”周瑞家的横眉冷对道,“太太本就有心将你送给宝玉,你难道不知?便是哥儿有什么不妥,你何至于非得支开他?”
“知道!只是,当时太太在场……”
说到这,金钏顿了顿,掷地有声道:“劳烦周大叔和婶子禀报太太,奴婢知道口不择言,倘若太太仍信不过奴婢,奴婢自会向太太证明,绝无二心!”
“好!”周瑞一拍椅子把手,倏然起身道,“念在咱们几辈子的交情,这话我会带给太太,你们好自为之吧!”
他自然听懂了金钏话里的意思,既然金钏有这个勇气,那么王夫人想必也不会追究白家。
此前,他们抱着公事公办的态度,此刻,倒也不介意卖一个人情。
二人拂袖而去,正撞见回来的玉钏。
她向着二人微微一礼,快步进屋,一脸急切道:“可是太太回心转意,让周管家过来……”
话说到一半,方看见白老娘和金钏的表情,声音也戛然而止。
白老娘抹了把脸上的眼泪,连忙问道:“宝玉怎么说?”
“这……”
本就愣在当场的玉钏,闻言更是身子一僵。
“宝玉……宝玉他……”
在白老娘的追问下,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方把事情讲明白。
起初,贾宝玉听闻金钏被赶,倒是还没等玉钏开口,便自告奋勇,要前去求情。
可到了王夫人荣禧堂前,却踌躇不前。
待听到里头传来王夫人摔东西的声音,更是撒丫子就跑,哪里还记得开始的承诺。
听到此处,白老娘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而金钏,则挪了挪膝盖,面向白老娘,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响头,方一言不发的起身回了屋。
……
第240章 救命稻草
散衙回到宁府的张云逸,刚下马车,早已等候多时的赖大,便迎了上来。
“料事如神?”张云逸不置可否的斜了一眼赖大。
“不不不!是未卜先知!”赖大连忙换个形容。
张云逸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去白家传个话,问问金钏是否愿意过来跟我,倘若她愿意,你把她带来,大爷还有话要问她。”
“诶诶!”
赖大立即答应一声,直奔白家而去。
金钏的父亲白宏,本在城外的庄子上任事,听了白老娘传讯,也着急忙慌的赶了回来。
只是,他虽然是一家之主,可也只是个下人,回来一样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坐在门槛上闷声抽着旱烟。
而金钏自打回了屋,便再没有出来,堂屋也只有白老娘和玉钏的哀泣。
一家子可谓愁容惨淡,哪里还有心思准备晚饭。
推门而入的赖大,迎上白宏诧异的目光。
他笑着招呼道:“白老弟!”
白宏不觉一怔,随即面露一丝喜色,倏然起身,脱口而出道:“赖管家,可是老爷吩咐您老……”
他从白老娘嘴里得知隐情,见赖大前来,第一时间便以为是贾政闻讯,差他前来。
“什么老爷?老爷哪有功夫管你家的闲事!”
白家是二房的人,赖大自然清楚他嘴里的老爷是谁。
他倒没想过还另有隐情,只当白宏病急乱投医,以为贾政操起了闲心。
因为担心白家还会奢望贾政过问,便毫不留情的给驳斥了。
白宏闻言一愣,他随即皱起了眉头,头也撇向了金钏的屋子。
既然,赖大不是受了贾政的吩咐,他也只能怀疑,金钏真的与赵姨娘安通款曲了。
毕竟,白家与赖家素无交情,而赵姨娘却是贾家的家生子,与赖大同属于老家奴一系。
赖大并未注意到白宏的表情,只冲他频频点头,笑道:“金钏呢?快叫她出来,有好事!”
倘若金钏在荣府,那么,因为白家王家人的身份,与赖大所属的老家奴,不属于同一阵营,更尿不到一个壶里。
可倘若金钏跟了张云逸,则另当别论。
张云逸既然用心良苦,让他好生盯着,必然是对金钏上了心,未必不会如同香菱一般,飞上枝头。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赖大做惯了场面功夫,这种白来的人情,自然不会放过。
所以,非但没有因为原先的立场不同,而摆出什么臭脸,反倒没有端着管家的架子,与白宏称兄道弟。
二人的对话,也惊醒了屋内的白老娘和玉钏。
她们一脸探究的,看向了这个不速之客。
打量赖大的同时,也不禁面面相觑,心里不由打起鼓来。
白宏闻言,回过头来,呛声道:“赖管家这是何意?金钏如今被太太赶了出来,还能有什么好事?”
倒不是他不想救下女儿。
只是,不论赖大是受了赵姨娘所托,甚至是老太太有意拿白家当枪使。
一旦白家接受,无异于坐实了吃里爬外的名头。
贾母毕竟年事已高,终究护不住他们一辈子,哪怕眼下的难关过了,长远看来,对于白家未必就是好事。
赖大并非看不出白家的态度,他却是故意为之。
要论眼界、能力,他比不上张云逸,可操持管家之位多年,单论对付下人的手段,却要高出张云逸不少。
所以,他故意一开始不道明来意,让白家惴惴不安,再在白宏表明态度后,将张云逸抬出,为的就是让他们清楚的认识到,只有张云逸,才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小心思,将张云逸叮嘱留心金钏,改为了多留意,以便让白家对他也感恩戴德。
他深思熟虑,效果斐然,白家三人只一愣神,便都颤声惊呼起来:“逸……逸大爷!?”
以上的那些顾虑,在张云逸身上完全不是问题。
相反,做为王夫人的陪房,他们清楚张云逸在元春的婚事上出过力,倘若他肯出手。
不但所有问题迎刃而解,甚至,以他素来善待下人的风评,白家因此水涨船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惊呼过后,白宏也猛然回过神来,连忙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把赖大迎进了屋。
“多谢赖管家美言!您请喝茶!”
白老娘和玉钏,则手忙脚乱,又是擦椅子,又是倒茶的招呼赖大入座。
待到赖大抿了一小口,笑着看向三人,他们才察觉正主金钏,还在屋里。
白老娘忙向玉钏使了个眼色,后者赶忙跑去敲门。
因赖大声音不大,金钏又关门闭户,倒也没听见他的话。
不过,白宏和白老娘的惊呼,却是听的真切,待到玉钏前来敲门,她方宛如梦中一般,失魂落魄的打开了房门。
跟着玉钏来到堂屋,冲着赖大行了个礼,方一脸的难以置信道:“逸……逸大爷当真肯向太太要我?”
说到这,她不免有些患得患失,怯生生道:“逸……逸大爷还不知道……太太把我赶出来了吧?”
因赖大含有私心,又含糊其辞,她只当张云逸对自己的处境,还蒙在鼓里。
她的话才说出口,白宏和白老娘已经异口同声的喝斥道:“浑说什么呢!赖管家既然来找你,自然是有把握的!”
说着,二人冲赖大陪笑道:“这孩子只是一时口不择言,并非办砸了差事,还请赖管家在逸大爷跟前多多美言,我们必定记着您老的恩情。”
他们虽然也与金钏一样的想法,可既然赖大来找,多半是有几分把握。
面对这个问题,赖大自然不敢胡乱回答。
毕竟,张云逸有言在先,还有话要问金钏。
“你们放心,我来前已经去了东府,情况逸大爷已然清楚!”
说到这,他顿了顿道:“不过,逸大爷虽然不介意跟太太要人,却还有话要问一问金钏,倘若你愿意去逸大爷跟前服侍,这就随我去东府一趟吧!”
“愿意!愿意!”
不等金钏开口,白宏和白老娘已然忙不迭的连声答应。
并一脸殷切的转过头,对还未回过神来的金钏,千叮万嘱道:“逸大爷看得上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记得千万好生与大爷说话,莫要扭扭捏捏的使性子!”
一旁的玉钏并未听懂话里的玄机,而金钏却是明白了二人的意思。
脸上不觉浮现一抹羞红,冲着赖大点了点头,方声若蚊似的喃喃道:“父亲母亲放心,女儿省得……”
“快!快去吧!莫要让逸大爷久等了!”
金钏几乎是被白父白母,推着给送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