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爽斋。
侍书收拾完毕,从房中出来。
来到堂屋另一侧的书房,行至奋笔疾书的探春身旁,禀告道:“小姐,都收拾好了!”
“咦!”还未等探春回复,侍书便惊讶一声,“这不是逸大爷讲的那个白蛇传?小姐怎么还把抄录下来了?”
探春并不急着说话,看了侍书一眼,缓缓将笔在笔架上放好,方一脸郑重道:“你我主仆一体,以后必然是要随我陪嫁的。”
“奴婢自然要一辈子跟着小姐……”侍书面露羞赧,偷偷瞥向探春,“小……小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探春并不回答,继续道:“你一家子都在府里,倘若都能随我陪嫁也就罢了,否则,恐怕未必能够照应得到。”
“小姐这是哪里的话,奴婢能跟着小姐,已是八辈子修来的,况且,以后小姐嫁了好人家,奴婢家里也会与有荣焉……”
探春讪笑道:“好人家哪里那么好求?即便是太太,也未必就过的舒心,何况我一个庶女?”
这番感叹,侍书却不敢胡乱搭话,探春似乎也没等她回应,摇了摇头,自嘲一笑道:“何况,还有那么个不省心的娘?”
“小姐素来对太太恭敬有加,想必太太不会因为姨娘,怪罪小姐的。”
“话虽如此,可不因此厌弃,就已经烧了高香,又如何肯为了我用心筹算?”
“常言道,英雄还不问出处,小姐知书识礼,又行事周全,叫我说,二奶奶虽然也操持有度,可行事却狠辣了些,不及小姐宽柔并济,更得人心!”
侍书只当她感怀身世,安慰道:“是金子哪里都能发光,如今虽没地方施展,待以后掌了家业,总能叫姑爷和老爷太太们刮目相看!”
探春却摇了摇头道:“即便以太太的出身,尚且熬油似的熬了大半辈子,老太太依然没有放手,何况是我?”
“这……”侍书更不敢搭话了。
探春看向侍书道:“咱们主仆,一荣俱荣,无话不谈,我也不想瞒你……”
说到这,她却忽然停了下来,目光灼灼盯着侍书,隔了半晌,方沉声道:“觉得逸大哥如何?”
“啊!~”侍书张口结舌道,“逸……逸大爷自然是极好的。”
说到这,她方恍然大悟,面露一丝惊喜道:“小……小姐莫非……”
探春看在眼里,不等她继续,便点了点头道:“不错!逸大哥的为人,自不必我多说,如今两府谁人不知?且,他重情重义,不论是东府还是香菱,尤家母女,都面面俱到,照拂有加。”
她稍稍停顿,道:“况且,逸大哥父母早亡,上头没有长辈压着……”
“小姐说的是!”侍书连声附和,“奴婢听家里说,赖管家的儿子,也是托他才能讨得一个官做。他年轻有为,又与小姐年纪相仿,当真是小姐良配!对赖管家尚且如此,以后必然也会对环三爷照顾有加。”
做为探春的贴身大丫鬟,侍书心里十分清楚,她平日里虽尽量避免与赵姨娘母子接触,但月例银子,却有一半拿去贴补。
当然,能够帮衬贾环,她家里自然也少不得获益,只是不好意思诉诸于口罢了。
不过,她没说出口的,却被探春道了出来。
只听她长叹一声:“是啊!你我主仆本就一体,我不是二嫂子,待出嫁以后,少不得要替你争取个名份。”
“小……小姐!”侍书顿时感激涕零,“奴婢能跟着小姐,便是只能做个通房丫鬟,也是心满意足。”
说到通房二字,她本就因兴奋而胀红的俏脸,愈发多了几分娇艳。
她不自觉的看向桌上的书稿,面露疑惑道:“小姐莫非是想借助书稿,向逸大爷表明……表明心迹?”
探春嗤笑道:“逸大哥是做大事的人,又岂会在乎这些小女儿心思?”
“那小姐这是……”
考虑到探春的颜面,寄情二字,侍书终究没有说出口。
“自然不是!”
探春似乎看出了她的心声,笑道:“上回林姐姐倒是提醒了我,逸大哥这故事精彩,倘若刊行出去,必然不愁销路。”
“啊?”侍书一脸的不解,她自幼跟随探春,知道她不会无的放矢,疑惑道,“小姐这是何意?”
探春笑着问道:“这白蛇传,你可能看出些端倪?”
“什么端倪?”
“那白素贞虽为女子,可许仙能够开设医馆,她却是助益良多。”
探春侃侃而谈道:“逸大哥能够说出这样的故事,想必这也是他心中所想!他虽在内府供职,可也与姨太太和二嫂子合伙经营了好几桩营生,以色侍人终究不能长久……”
说到这,侍书又心生疑虑:“可出书不是小事,造板印刷,置办书局,花销不是一笔小数目。虽说奴婢也觉得逸大爷这故事不愁销路,可这么一大笔投入,小姐哪里来这么多银子?莫非……”
探春似乎有意考教,询问道:“莫非什么?说说你是如何想的。”
“小姐莫非想让逸大爷出资,顺便借着机会……”
倒不是侍书没考虑清楚,只是,探春毕竟姑娘家家的,与男子多亲近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原以为,探春应该明白自己的未尽之言,多半会默认下来。
不成想,她却摇了摇头道:“我一个人虽出不起这笔银子,可倘若把宝姐姐和林姐姐,一众姐妹们都算上,至不济再找大嫂子、二嫂子入股,想必也就足够了。”
“小姐何必带上她们?这样岂非……”
探春并不回答,反而侃侃而谈道:“这阵子,我也从珍大嫂子那里打听了一二,逸大哥祖上在钦天监供职,清水衙门养不起一大家子,也一直世代单传。
而今,虽为东府拖累,也不可能被拖累一辈子。况且,凭他的能为,便是一辈子养着东府,也不过九牛一毛。以后必然要开枝散叶,延绵子嗣的。”
“小姐考虑的极是。”侍书掰着手指头道,“香菱跟着大爷不过一年,已然有了身孕,珍大奶奶的妹妹虽为过门,也定了名份,宝珠、瑞珠似乎也通了房……”
探春点头道:“凭逸大哥的本事,赚不赚钱倒在其次,可一大家子如何和睦相处,却是重中之重。他不缺圣眷,又有日进斗金的能为,纵然不曾科举,以后也必然是肱股之臣。
张家世代单传,他纵然生性豁达,必然不会不在意香火,如今尚未娶妻,便有两房妾室,以后恐怕还会更多。
人多了,后宅难免纷争,又有香菱这样承嗣别家香火的妾室,倘若处置不好,必然导致家宅不宁。
所以,争着表现,未必就是好事,反而统合姐妹,才是正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世家大族最忌内耗,也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她层层递进,娓娓道来,侍书也不觉听得入神。
纵然早已知道自家小姐的能耐,可等她分析完毕,不觉又多了几分佩服。
“小姐思虑这般周全,逸大爷想必也不会视若无睹!”
探春颇为自信的点了点头,又叮嘱道:“翠墨和小蝉年纪还小,暂时不必告诉她们,待到时机成熟了再说。”
“小姐放心,奴婢知晓轻重!”
“嗯!~”探春沉吟道,“我还有桩事要叮嘱你,你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多盯着些紫菱洲,倘若看见逸大哥,记得立即告诉我。”
“小姐是说二小姐?”
诚如探春所说,主仆一荣俱荣,能够跟着她嫁入张家,侍书也求之不得。
既然开诚布公,她也没有瞒着,当下便把猜测告知。
侍书心下骇然,略微迟疑道:“倘若老太太……咱们如何能够……”
探春一抬手,阻止道:“都是老太太的孙女,于她而言都是一样的,只是大老爷和大太太上心,没人替我说话罢了!”
对此,侍书深以为然,单单只说上回贾宝玉疯症时候,王夫人表现出来的态度,若非赵姨娘闹出那等事端,恐怕也更乐意,促成自家小姐吧?
只是,这般一想,不免又想起了贾政的态度,迟疑道:“可是老爷那头……”
听了这话,探春也不觉有些泄气,她有了那个心思以后,便时刻关注。
对于贾政当时与贾赦截然相反的态度,自然不会浑然未觉。
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结果?
况且,对于贾政的态度,她也不是毫无头绪,自己倘若能够嫁入张家,想必生母赵姨娘,也会喜出望外吧?
想到这,她抿了抿唇,一脸沉静道:“你才将也说了,逸大哥连赖家都肯提携,倘若娶了我,还能不照应环儿?她给我惹了这么多麻烦,这回即便不为我考虑,哪怕是为了环儿,也该出些力气才是!”
听了这话,侍书再无疑虑,不自觉的挺了挺腰板。
“小姐考虑的这般周全,必然会心想事成!”
……
第223章 续前缘假公济私
“嗯哼!~你……你个没良心的贼汉子,明……明知我只有这么个地,能偷偷摸摸,也不提前,在里头铺陈一下。偏……偏还要这般摆弄人……”
在一众姐妹欢天喜地的搬进大观园的同时。
与大观园一墙之隔,临水之轩的假山内,王熙凤正哼哼哧哧的抱怨不止。
姐妹们搬入大观园,贾母既然打定主意,给张云逸大开方便之门,少不得要只会他一声。
她唯恐派丫鬟不够尊重,便吩咐王熙凤去办,倒是让这位食髓知味的二奶奶,找到了重温旧梦的机会。
只是,她身份不同,又事起仓促,也只有上回百般推拒,不肯入内的山洞,才便于行事。
不同于上次,张云逸强拉着她,这回倒是她先行等在这里,张云逸刚到洞口,便迫不及待的将其拖了进去。
“啪啪!”
两声脆响传出,张云逸嬉笑声也随之响起:“早就听说嫂子这张嘴,得理不饶人,兄弟我素来从善如流,既然嫂子现如今战也站不稳,又担心跪着磕磕碰碰,那正好叫兄弟见识见识,你那舌灿莲花的本事。”
“呸!~”王熙凤啐了一口,随即便响起她惊慌失措的声音,“……你快起开,我何曾这般下作……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嘿嘿嘿!二嫂子这话说的,越是琏二哥没试过的花样,越是能叫他把帽子戴稳了不是?”
这话过后,里头似乎有了片刻的安静,随后,虽然依旧伴随着嘟嘟囔囔的抱怨声,却始终断断续续,未能说上一句全乎的。
良久,伴随着一声粗重的闷哼,贾琏那顶绿帽,可谓溢于‘颜’表。
守在外头的平儿,早已知机的走了进来,洞内阴暗,她一时没适应明暗,掏出火折子,却听王熙凤羞不自抑道:“别!别急着点火!”
随即拿指尖捅了捅张云逸,催促道:“你……你先出去!”
她素来张扬惯了,偏偏每每在张云逸面前吃瘪。
头一回,一来丢了魂,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二来,张云逸虽然让她不堪重负,倒也没太过捉弄。
如今满头满脸,倒有些不好意思见人。
张云逸暗自吐槽,王熙凤是越菜越爱玩,每每都把自己折腾的狼狈不堪。
他披上中衣,抱上自己的衣服,便出了洞。
平儿这才吹燃手中的火折子,待适应了洞内的明暗,方抱怨道:“奶奶!怎么又闹到这个地步,这还怎么回去?”
“呸!~你个小浪蹄子,这是在指桑骂槐,抱怨我没让你分润是吧?”
王熙凤吐了口唾沫,喝斥道:“我这满头满脸的,你怎么也不说他?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怪道你素日里都偏着他,怕是平日里没少吃吧?”
平儿原本还要分辨,可听到后一句,却跺了跺脚道:“奶奶怎么又编排人!”
王熙凤见占了上风,方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舒服的闷哼,感叹道:“早知道他这般下流无耻,任凭他花言巧语,我也不会听了他的怂恿,糊里糊涂的就上了你们的当!”
饶是平儿顾及王熙凤的颜面,可听她这般言不由衷,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难道不是吗?”
王熙凤犹如被踩了尾巴,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毛巾。
往脸上抹了又抹,方又啐了一口道:“我越想越不对劲,那天你明知他就在外头,却偏偏拦着那绿毛龟,叫我先跑。待到他从后廊走了,又拿话唬我,我看你是跟他合起伙来,要成心拉我下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