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95节

  “父王,人心是贪婪的。于少保那样一心为公的文臣,只是少数。满天下的文臣,大多数想的是自己,是自己的家族。

  失去制衡的文臣们,做起恶来甚至比内监作恶更坏。”

  朱载惶然地连连摇头:“怎么可能?文臣们作恶,怎么可能会比内侍还要坏?”

  “刘瑾再坏,武宗皇帝一指纸条,就能剐了他。

  晋党把持九边,为一己私欲,外通北虏,引寇卖国。却只能寻着庚戌之变由头,借着皇爷爷数十年积累的天威,勉强除去部分。

  东南世家,违禁走私,外通倭寇,肆虐地方数十年,却无可奈何。”

  朱载默然无语,朱翊钧继续添火。

  “文官不受制衡,他们把持着科试,自己选自己做官,不再是天子择天下优士而录。他们再以同年、同门、同科等等关系,勾连在一起。

  上,掌内阁六部,把持朝政;下,以乡绅胥吏,深入地方。田地、人口、商贸等等,所有能生钱的资源,能赚钱的好处,他们一概不放过。

  更可恶的是,他们还想方设法逃避缴纳税赋,不承担边关、漕运、朝堂运作等等责任。出了事,也不承担后果,把包袱甩给朝廷,把罪名甩给天子以及内监。”

  朱载心中焦躁不安,猛地站起来,在屋内来回地走动。

  朱翊钧的一番话,几乎摧毁了他三十年来的认知和三观。

  从骨子里,朱载不相信文官会这么坏。

  但他只是平庸跳脱,不是糊涂蛋。

  朱翊钧说的这些情况,都是有据可查,句句都是实情。

  更关键的是,朱载现在是太子。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即位为天子,站在天子的立场上,朱翊钧说的这些实情,深深地刺痛着这位未来皇帝的心。

  以前他只是裕王,大明会不会是他的,还有变数,所以可以不用去关心。

  现在他是太子,大明以后肯定是他的,那么此时的朱载开始能体会到老父亲,嘉靖帝的心情。

  银子啊!朕的银子!

  权柄啊!朕的权柄!

  “可是,他们”朱载想起数以万计的文官,数以百万计的士子、儒生,结成了庞大的集团,如同泰山一样横在他的面前,一时迟疑了。

  嘉靖帝开口了,“那些饱学之士,天天给你讲圣贤道理,其实是要你认同他们的说法,认同士子儒生们,让觉得他们上秉圣人道理,守礼义廉耻,都是一心为公,赤忱为君。

  实际上,都是屁话!这些人都是一群男盗女娼,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朱载喉结上下急促地抖动着,想起文臣们的人数,以及他们的实力,他觉得自己像是陷在一张网里,被裹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怎么争啊!

  还不如老老实实做个太平天子。

  想到这里,朱载颓废地坐回到椅子上。

  嘉靖帝看了他一眼,早就猜到他的反应,幽幽地说道:“老三,所以朕把紫禁城留给你,把西苑留给了钧儿。

  你啊,老老实实地待在紫禁城,广选美人,过快活日子,做他们嘴里的仁德贤君。”

  说到这里,嘉靖帝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朱载,盯得他头皮发麻。

  朱载咽了一口口水,“父皇,你有话请说。”

  “老三,你要牢牢记住!

  大明天下是我们爷三的,不是外面那些文臣的。

  你可以小事糊涂,大事上,你可千万不要糊涂!”

  朱载连连点头。

130.第130章 回京的张居正

  130.

  嘉靖四十四年秋九月。

  中秋节没过去多久,天色骤然变冷。

  安贞门,匆匆一行人自北疾驰而来。

  守门的武官带着军士连忙上前拦住。

  “下马!”

  这行人拉住了缰绳,停了下来,守门的武官,这才看到队伍里有一人,穿着绯袍官服,心里咯噔一下,再仔细一看,胸前补子上绣着一只孔雀。

  完蛋,这是位侍郎啊!

  他身后还有一人,也身穿绯袍官服,胸前绣着一只云雁。这也是位四品官老爷。

  千总腿一软,噗通跪下:“安贞门守门千总陈胜彪,拜见上官老爷。”

  “无妨!”三品官老爷翻身下来,“按朝廷律制,除持天子使节外,进出九门都要下马落轿,接受检查。

  都下来吧。”

  “是!”随从应了一声。

  “本官是兵部侍郎张居正,刚从辽东公差回来,这位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方逢时,这是我俩的腰牌。”

  张居正和方逢时把腰牌递给随从,随从上前递给千总陈胜彪。

  陈胜彪一骨碌爬了起来,双手恭敬地接过腰牌,扫了一眼,又恭敬地双手奉还。

  “下官验查无误,请侍郎和御史老爷进城。”

  张居正和方逢时把缰绳甩给随从,并肩走进安贞门。

  “金湖兄(方逢时),两月前,你刚从广东兵备副使任上回京述职,被我拽去了辽东。风雨两月,兼程千里,你可不要怪我。”

  方逢时哈哈大笑,“叔大客气了,都是为国出力,不分彼此。只是我们在辽东查出的这些腌事,有些难办啊。”

  张居正神情肃然,“是啊,确实难办。我原本以为辽东离京师不远,看着察哈尔和建州女真,事关重要,下面的人再乱来,也不敢过分,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家伙,完全是不知廉耻啊。”

  “叔大,习惯就好。地方上都是这个样子,天高皇帝远。当地的乡绅就是天,他们与胥吏勾结,一手遮天,胡作非为。

  朝廷官员,都是有任期的,任期一满,转任他地。所以许多地方官员,不愿生事,装聋作哑。有些官员,有几分责任,想管,却被这些混账上下其手,欺下瞒上,架空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有时候还会通过蔓连的关系,找到御史,捏造个罪名,狠狠参上一本。按照朝廷定律,巡按会下来过问,先咨访民情,问得就是这些乡绅,你说能有好话吗?

  结果想做事,想革除陈弊的官员,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侃侃而谈。

  张居正沉默一会答道:“晚生一直盘桓京师,历任清贵之地,不识实务,不明地方。以前只知道大明积弊重重,却没有想到,积弊到了这种地步。

  去年去辽东巡关,走马观花,查了些弊政,还洋洋得意。后来又去了宣大,得汝贞前辈引着,深入地看了一圈,才知道地方积弊,尤其是边关腐朽,已经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

  这次借着遵循朝廷九边防务预备方案的机会,又走了一趟辽东,才发现这些触目惊心的腌事啊。”

  方逢时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这些积弊腌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对,说没有用,必须要下定决心去改!”张居正语气坚定地说道。

  方逢时侧脸看了张居正一眼,问道:“叔大,此事关系重大,兵部、户部、地方巡抚,都牵涉其中,每一处,都不是什么善茬,想过如何去改?”

  张居正沉吟十几息,开口道:“我先去驿馆,洗漱一番,再去内阁。”

  “先去内阁。”方逢时的声音有点飘忽。

  张居正听出方逢时话里的意思,“金湖兄,晚生这次出京办差,奉的是内阁差遣,督办九边防预案执行事宜,回京当然要回内阁,向阁老述职交差。”

  方逢时笑着点点头,“说得也是。方某这次与叔大一起出京办差,奉的是都察院院令,行御史监察之职。回京了,我自当去都察院述职。”

  说罢,方逢时拱拱手:“叔大去驿馆,我去都察院,刚好在这里分路。”

  张居正一愣,“金湖兄不去驿馆洗漱换身衣服吗?”

  方逢时看看自己风尘仆仆的官服,变了色的官靴,能看得出黄白色汗渍的乌纱官帽,再把衣袍掀起,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酸臭的汗馊味,扑鼻而来。

  方逢时满意地点点头,“嗯,我要的就是这个味。王老夫子,最爱整洁不过。我往他跟前一坐,估计不用半刻钟就会把我打发出来。

  我也省得一番口水,也懒得听他呱噪不休。”

  张居正哑然,然后苦笑。

  左都御史王廷,仗着资历老,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教育晚辈。

  御史述职,正事匆匆而过,最后都会变成他给你讲经义,论天理的讲学课堂。

  分手后,张居正先去驿馆。

  按照朝廷定例,奉命出京办公差的,回京后不准先回家,必须先回衙门述职,如果需要排期轮候,那就住在驿馆里。

  所以官员都先去驿馆,洗漱一番,换身衣服再去各自衙门投贴轮候述职。

  张居正洗漱好,吃了些点心食物,再换上一身府上家仆送来的新官服,坐上轿子,往午门而去。

  以徐阶对他的器重,自然是投贴即进。

  “叔大啊,这一路辛苦了!”徐阶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又黑了,但是更结实了。”

  “老师厚爱,对学生关心备至,学生感激不尽。”

  “哈哈,”徐阶笑了笑,指着座椅说道,“叔大坐。上茶,就用前些日子,彦山送来的洞庭山秋茶。”

  “是!”仆人在门外应道。

  “彦山?苏州知府李万青?”

  “是的,前些日子来京述职,带了些太湖洞庭山的秋茶给老夫。”徐阶答道。

  李万青是徐阶主持会试时选的进士。

  张居正没把此事放在心上,转问起政事来:“老师,听说李石麓跟伯思哈儿谈妥了?”

  “对,谈了两三个月,终于谈妥了。”

  张居正静待下文。

  “我朝封俺答汗为顺义王,封辛爱为忠顺公,赐金银丝绸一百六十车

  同意在丰镇、大同、阳和、天成、张家口五处开榷场马市,与北边互市。统筹局发放九张互市牌照,北边只准在五处关口,与持牌商号贸易往来,按目录名册买卖货品,按律缴纳关税

  俺答汗同意约束部众,不得强买强卖,不得再肆意扰边。如有扰边乱为者,我朝可闭关休市.

  俺答汗抓捕窜入漠南的白莲教匪首赵全一党千余人,还有其他窜入漠南的海捕盗匪千余人,交还给我朝.”

  徐阶把和谈内容简略述说了一遍,最后意味深长地说道:“皇上明诏里,称伯思哈儿为土默特部和谈正使,辛爱为和谈副使”

  张居正笑了,这是在替辛爱打掩护,遮脸面。只是柳河之役,早就传遍漠南,再怎么遮掩,辛爱黄台吉的面子,早就被踩得不行了。

  徐阶看到张居正的神情,猜到他心中所想,悠悠地点了一句,“辛爱黄台吉的面子,不值钱,俺答汗的面子,才值钱!”

  张居正马上明白了。

  徐阶捋着胡须问道:“这次叔大去辽东,可有收获?”

  “老师,学生这次查到马政上一些积弊,跟老师述职完,就要去兵部,户部,跟他们去扯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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