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太孙殿下说得对,东边急不得。慢慢谈,边谈边把他们的情况摸清楚。此外就是我们集中精力跟曰本各港口的商人谈。”
萧大亨微皱眉头:“跟曰本商人谈?”
吴兑也有些不解:“文长兄,上次会谈,看得出,身为各藩代表的那五人,对商人代表,很不客气。
能谈出些什么?”
徐渭笑了,“环洲有所不知。那些曰本各藩代表,都是穷横。这些年,曰本国内混战不休,各藩互相征伐,那才叫穷兵黩武,极尽民力。
为了招募兵力,应对征战,许多藩主都在大商人那里欠下不少债务。有些曰本大商人,往往是交战数方的债主。”
众人有些惊讶,李贽忍不住问道:“商贾成了藩镇的债主?他们不担心那些藩主不还钱吗?”
“肯定担心。所以那些曰本商人会用各种手段,钳制这些藩主。比如联合起来,控制粮食和粮价,控制藩主麾下的矿山,以及领地特产的外销。
藩主要是不还钱,一旦翻脸,信誉败坏,所有商人不再卖粮食、兵甲、铁铜给他,这个藩主可能会很快被环伺的敌手被吞并。”
徐渭的话,让众人三观震惊。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曰本国各藩镇的生死,居然暗地里捏着某些大商人手里。
朱翊钧甩着袖子,走到中间,对众人问道:“诸位有看到我大明的机会吗?”
“大明的机会?”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明白朱翊钧的话的意思。
“现在东海制海权,掌握在我大明水师手里。大明海商,可自由出入曰本、朝鲜、安南、暹罗、真腊,手里的丝绸、棉布、瓷器、茶叶、白糖都供不应求。
还可以南调北运,把南海的香料、粮食北运朝鲜、曰本。再把朝鲜的铁矿、铜器,曰本的硫磺、白银、丝帛、刀剑运回大明。”
徐渭马上附和了两句:“殿下所言极是。这两年,我大明东海海商,在统筹局杨金水的统筹下,蓬勃发展,几乎垄断了朝鲜、曰本的海商贸易。
现在佛郎机等西洋人,都不愿再北上朝鲜曰本,宁可在上海、宁波、泉州和广州,与我大明持牌海商贸易往来。无它,他们竞争不过我大明海商。”
赵贞吉身为统筹局总办,是了解情况的。捋着胡须,脸上有几分得意。
自嘉靖四十一年,创建统筹处,发放海商牌照以来,理顺关系,肃清海路,大明海商如火山爆发一般,迅速发展,获得巨大的利润。
若非如此,统筹局怎么能承担得住东南剿倭,现在新军营,以及京营戎政改革所需的粮饷,还有皇上的玄修敬天等巨大的开支?
其他人还在思考,这又跟大明的机会有什么关系?
多做生意?
大明海商已经在做得不亦乐乎,算不上什么机会。
李贽灵光一闪,脱口说道:“殿下,我大明商人可扶植一批曰本商人,再通过这些曰本商人去控制曰本国内的各藩镇。”
众人讶然,连徐渭都很吃惊李贽的想法。
朱翊钧眼睛一亮。
奇才啊!
李贽果真是位奇才啊!
他出生在福建泉州,那里经商重利气氛浓郁。
十二岁他就写出《老农老圃论》,把孔子视种田人为“小人”的言论大大挖苦了一番,轰动乡里。
此后许多的文章,字行间都透着独立思考,不受儒学传统观念束缚,具有强烈的反传统理念。
甚至可以看到批判重农抑商,扬商贾功绩,倡导功利价值。
然后他才华横溢,科试却在乡试中举人就止步了。
这说明,李贽的思想,在现在不为儒家主流所容。
可是对于自己来说,却是所需要的一条鲶鱼,一根撬杆啊。
搅动死水一潭的大明思想界的鲶鱼。
撬动时代,转向另外一个方向的撬杆。
朱翊钧开口道:“卓吾先生此言”
120.第120章 李贽遇到明主
120.
李贽看着朱翊钧,心里有些紧张。
他知道自己的思想在如今是离经叛道,不为名士和儒生所容。可他坚持自己的理念,希望有机会能够实践。
李贽心里最根本的理念,主张革故鼎新,希望至道无为、至治无声、至教无言,至人之治乃因乎人者也。
在他心里,天之立君,本以为民。
李贽从骨子里最痛恨维护儒家礼教的假道学,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暗地里却狗苟蝇营的卫道士、伪君子。
鄙视理学家高谈性命,清论玄微,把天下百姓痛痒置之不闻,反以说及理财为浊的行为。在他看来,不言理财者,决不能平治天下。
他认为只有理好财,顾民生,才可能富国强兵。
针对正统理学家的“存天理灭人欲”的命题,他有着自己的主张,那就是“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
只是这些理念,大多数还藏在李贽的心里。
他会试不中,便知道自己在科试路上走不远,就出来做官,试图在实践中完善自己的理念,同时找到明主,一展抱负。
辗转十几年,突然被太孙殿下选中,进入理藩院。
李贽的心,骤然火热。
这些日子,他一直等待着一个机会。
刚才的答话,也是他对朱翊钧的试探。
“卓吾先生,所言极是!正合本殿之意!”朱翊钧欣然说道。
李贽心中震惊,难以明言心中的激动和喜悦。
太孙殿下,难道就是自己的明主?
朱翊钧还在继续:“我大明海商纵横天下,又富甲四海,商贸往来,东海之滨,能是我大明对手的,还没有!
即如此,为何不利用我大明的优势,以利诱之,扶植一批曰本商人,再通过他们去控制曰本藩镇。剪强扶弱。
看好的草长得太弱,扶一把,浇水加肥料,让它茁壮成长!
可是有一两根草,长得太强壮,出头了,就好好剪一剪,让它烂在地里,成为下一波草的废料。”
众人骇然,太孙殿下的话,太让人毛骨悚然了,有违圣人仁政德治的道理啊。
萧大亨忍不住提出疑问:“殿下,这不符圣人道理吧?”
“圣人道理,我只会用在大明良善子民身上。在本殿眼里,死了的倭寇才是最好的倭寇;四分五裂,混战不休的曰本,才是最好的曰本。”
朱翊钧赤裸裸的话让众人心里更加震惊不已。
天啊,皇上到底教出个什么样的好圣孙!
李贽心里却激荡不已,他觉得自己够离经叛道,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太孙殿下走得比自己更远。
明主,自己终于遇到明主了!
“文长先生,”朱翊钧挥挥手,不想在这方面纠缠太久,“曰本会谈的事,基调定下来。近卫前久和细川藤孝,哄着他们,找些文人,开开文会,让他们继续仰慕天朝上国的文化。
那些藩主代表,识趣的就邀请一起参加文会。不识趣的,直接押去天津卫,等使节团回国,再一并递解回去。
什么玩意!在本殿面前,不允许这么穷横的东倭猴子!
重点跟那些商人代表们谈。
赚钱无国界!就找那些重利轻义的曰本商人谈,再暗示他们,可以帮他们把家眷转到大明来,买房买地,当个富足翁,或者读书考科试,都可以。
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以后为我大明效力,也会更加卖力些!”
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来回地走动,说的话,却像是嘉靖帝的铜罄,在众人耳边心里敲响。
“理藩院可以拿曰本做一个试点,通过经济、文化手段,扶植一批仰慕大明的本地人,以为内应,制造和激化他们内部的矛盾。不乱起来,大明海商怎么发他们的国难财?
曰本、安南、缅甸,哪个不是狼子野心,常怀不臣逾越之意?就连号称我大明第一忠犬的朝鲜,也暗地里跟建州女真勾搭,所意何为?真以为我们不知道?
所以这些混账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稍微吃饱饭了,就敢对我大明龇牙咧嘴!现在大明水师掌握制海权,海商遍行各处,我们不用刀枪,用钱和笔。
我大明是礼仪之邦,绝不穷兵黩武,擅行干戈。我们用经济和文化手段,好好教教这些狼子野心的东西,什么叫煌煌天威!”
众人都听明白了,太孙殿下不用硬刀子,改用软刀子杀人。
软刀子杀人于无形。
曰本、安南、缅甸三国对大明最不恭,想必会成为理藩院执行太孙新理藩方略的重点三国。
内战不已,互相攻伐,血流成河,永无宁日。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太孙的心思手段狠辣歹毒,看来颇得皇上真传,而且他非常乐意把这些心思手段,用在海外藩国身上。
在座的人,心里忍不住猜测起来,太孙这样的心思手段,要是用在臣子身上
众人打了好几个寒颤,不敢再多想。
朱翊钧站到中间,对徐渭说道:“东边的事,就这么定,慢慢谈。这是一锅粥,我们要用文火慢慢炖。
现在谈谈北边,土默特的事。
文长先生,伯思哈儿身边那个和尚,查清楚来路了吗?”
“回太孙殿下的话,东厂和锦衣卫联手查了几天,初步查出,可能是前兵部尚书丁汝夔的子侄。”
“丁汝夔?庚戌之变被严嵩甩罪问斩的兵部尚书丁汝夔?”
“是的殿下。仁王寺老僧人回忆,当初有兵部丁尚书府上的子侄,不到二十岁,借住寺中偏院,求幽静以治学,备考会试。年纪相貌,与伯思哈儿身边那个和尚相仿。
丁汝夔下狱问斩,该子侄不知所踪。东厂和锦衣卫查过礼部和顺天府架阁库,查到丁汝夔确实有个儿子,叫丁文祥,字思贤。为妾室所生,天资聪慧,十八岁就中山东乡试,成为举人。”
徐渭讲述着详情。
“丁汝夔将其接到京中,备考会试,但又不被正室所容,便在仁王寺寻得这么一处偏院,还拨了老仆小厮数人伺候。
后丁汝夔被问罪,有人说丁府老仆,带着丁文祥出京,投奔旧故去了。东厂和锦衣卫派人去丁汝夔原籍,以及亲近的旧故处调查,暂无回报。”
朱翊钧挥挥手,“这就足够了!
北边慢不得!文长先生,我们必须与土默特部缓和关系。打了辛爱,就要给他老子俺答汗一个甜枣吃。”
东攻西和的战略,是重大机密,在场的人里朱翊钧只跟徐渭说过,所以只是含蓄地点了一句。
徐渭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从边情侦查科得来的消息综合来看,俺答汗最迫切的要求,就是开榷场,设互市,以牛羊马匹,换我大明的丝绸、粮食、盐茶等物。
可以答应他。”
此言一出,赵贞吉等人震惊。
晋商等人,一直在苦求开边,设榷场互市,甚至不惜以身试法,搞得上百户巨商世家,家破人亡。现在太孙殿下,却说答应俺答汗所请,开边互市。
这.这真是让人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