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在统筹局,跟着赵贞吉,别的没学会什么,绕弯兜圈子,却学通了。
官场上谈事情,哪个不是先绕上十万八千里,互相试探,摸摸底牌,这才慢慢往外放话。
以前太耿直了,难怪仕途不顺啊!
吴昌眼睛眨了眨,开始接招,“刚峰此人,确实刚直执拗,说不好听,就是一根筋。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叫我去劝海瑞?
不是不可能,而是根本不可能!
他要是听劝,也不会把徐阁老得罪得死死的!
吴昌先把困难摆在明面上。
“海刚峰的性子和脾气,我们早有耳闻。只是我们委屈啊。”
委屈?
什么意思?
吴昌支着耳朵,听下文。
“朝堂上那么多积弊,干嘛就盯着我们这些做实事的?我们为东南剿倭筹集粮饷,呕心沥血,容易吗?”
确实不容易!
吴昌也听闻过,统筹处不仅要为东南剿倭筹集粮饷,还要给皇上大修道观宫殿,玄修敬天筹集银子,真不是一般人干的。
要知道,这两件苦差事,逼得户部衙门,从尚书到主事,缺额三分之一。
没人愿意接手这破事。
可是一句不容易,劝不住海刚峰啊!
“其实啊,统筹处最头疼的,有几处。一是几处道观,奢华浪费,每天打着给皇上打蘸祭天的幌子,三牲、祭品、金银法器,不知几凡,装模作样一番后被他们私下吞分.
还有各地布政司,甚至有总督、巡抚等边关大员,正事不做,争着向皇上贡献有祥瑞征兆的物品,礼官总是上表致贺。皇上又是好面子的,祥瑞物品,要修殿阁摆放,要赏赐恩典。
礼官上表致贺,也要大赏臣工,惠及万民这些都是钱啊。”
吴昌听得心惊肉跳,恨不得起身离开。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这是我能听的吗?
文长先生,你好歹是东南名士。
我跟无怨无仇,你干嘛要害我?
徐渭还在继续说道:“弊政根源不除,弹劾我们统筹局有什么用?我们裁撤了,道观就不打蘸祭天了?祥瑞就不报?贺表就不递了?
本末倒置,海刚峰不该这么糊涂啊!再说了,他身为名满天下的清官直臣,那么多弊政不弹劾,盯着我们统筹局小虾米弹劾,不怕天下人嗤笑吗?”
徐文长!你什么意思?!
你想叫我怂恿海瑞去弹劾道观、祥瑞,去打皇上的脸?
吴昌吓得后背冒汗。
不对!
徐渭好歹也是东南名士,世子党上下除了能办实事,各个也都是人精,怎么可能这么糊涂!
吴昌脑子在飞快地转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文长跟我们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用意?
吴昌看着对面徐渭似笑非笑的脸,突然明悟了!
你们这些当官的,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各个都太坏了,心黑,太脏了。
可是我喜欢,因为这样才有前途!
第59章 捅破天了!
吴昌听明白了,徐渭是叫自己去劝海瑞,不是劝不要写弹劾奏章,而是劝海瑞把事情搞大,连皇上喜欢搞的那些玄修敬天一块弹劾。
太黑了,太脏了!
可是效果好啊!
此前谁都知道严世蕃,恶贯满盈,罪该万死,可是无数的弹劾奏章递上去,一直奈何不了他。
为什么?
因为这厮聪明,一被抓到把柄,就地一个懒驴打滚,把事情往皇上身上扯。
我是在为皇上办事,弹劾我就是弹劾皇上。
皇上啊,你要给臣做主!
皇上是护短又好面子的人,你敢打他的脸,他直接打你个半身不遂。
于是严世蕃凭借这一招,十几年来躲过了无数致命的弹劾。
直到他得罪了世子
现在世子党用的也是这招。
弹劾我统筹局是吧,我统筹局到底是干什么的,们不都心里有数吗?
徐渭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自己撺掇海瑞,索性来把大的。
直指皇上大兴土木、好道误政、劳民伤财等积弊。在这些问题面前,统筹局就是个小虾米,顺带着提一句就是。
此疏一上,保证海瑞成为名震天下的直臣,嘉靖朝最红的当红辣子鸡!
可是能不能保住性命,就不好说了。
嘉靖帝手底,不缺一个户部主事的冤魂。
吴昌咽了咽口水,迟疑地说道:“此事我一提,刚峰脾性激愤,自然会成。只是此疏一上,凶吉难测。我身为刚峰好友,不能眼睁睁地推他入火坑。”
徐渭了然。
吴昌还有点人味,虽然不多,但是足够了。
“吴兄放心,我们对刚峰先生也是敬仰有加。此事出于无奈,但绝不会置他与死地,否则的话,良心过不去,也没法向天下人交代。”
良心过不去?
良心,当官的有良心吗?
呵呵!
不过徐文长这话,算是一个保证。
世子党来兜底,至少会保住海瑞的性命。
那就可以了。
海兄要想成为大明第一直臣,不付出点代价,怎么成长啊!
能保住性命就好。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再说了,下诏狱,被皇上廷杖一顿,也是名扬天下的快捷之道啊!
“好,今晚我就去劝劝海刚峰。既然要上谏,就要直指积弊要害。劝谏皇上成为明君,才是最重要的。”
见吴昌已经充分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徐渭微微一笑,举起酒杯。
“好,那我们就静候吴兄佳音。”
吴昌与徐渭对饮一杯,满怀期待。
我呢?
我的好处呢!
徐渭吃了一口菜,不慌不忙地说道:“昨日午门有小黄门殴打御史,此事吴兄听说了吗?”
“听说了。真是无法无天了。”
“是啊,太无法无天了。”徐渭顺着感叹了一句,然后故意压低声音,说道,“不过我听说,这事啊,是有人在故意挑事,挑拨内廷和外朝的关系,在给皇上、世子和徐阁老上眼药。”
吴昌眼皮乱跳,“啊,还有这么一说?”
“徐阁老的首辅之位,还没坐热,有人惦记上了。”徐渭点了一句,然后转言,“不过这种事,不是我们能掺和的。”
“对,这种事我们掺和不得。”
“不过此事一出,大家往都察院一看,发现好像缺了一员右佥都御史。吴兄,想不想从国子监挪到都察院?”
吴昌的小心脏噗噗乱跳!
孙子才不想挪!
右佥都御史,正四品官,比国子监司业从四品要高一阶。再说了,都察院啊,岂是国子监这个清水衙门能比拟的?
吴昌也品出味道来。
午门小黄门殴打御史一案,世子遭了无妄之灾。
回过头一看,发现在都察院没人,很多事听不到风,很多事也插不上手。
借着机会,想往都察院安插自己的人。
现在势态很明确,自己要是能让海瑞把弹劾奏章的矛头转向皇上,世子党就接纳自己,再安排到都察院,担任右佥都御史。
世子党能办得到吗?
右佥都御史,在都察院里,排在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之后,有话语权,但不多。这个职位,内阁、都察院都不会太放在心上。
再说了,世子党那边敢这么说,至少是有把握的。
“请文长兄转禀世子,吴昌以后愿为世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海刚峰一事,臣一定办到!”
“好!不才一定把吴兄的话转禀给世子殿下!”
过了几天,晚上,嘉靖帝又开始夜批奏章,朱翊钧在旁边学习。
嘉靖帝拿起一份奏章,看了两行,眉头一皱,脸色变青。
周围的人,黄锦、李芳、陈洪、滕祥等人,都屏住了呼吸,十二分小心。
朱翊钧还在继续翻阅嘉靖帝转递过来的奏章和禀文。
“混账!”嘉靖帝把奏章狠狠一甩,暴跳如雷地大骂。
黄锦等人全部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唯独朱翊钧坐在座椅上,转头看着嘉靖帝。
“无君无父的混账!他这是指着朕的鼻子在骂朕!他想当忠臣,要直谏邀名,就戳朕的脊梁骨骂吗!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顾其家者。’骂朕是败家子是吧,骂朕把二祖列宗留下的基业败掉了,是吗!
‘天下之安与不安、治与不治由之,幡然悟悔,日视正朝.’还幡然悟悔?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幡然悟悔!”